我们的理想国

　　我们的理想国 08

　　洛杉右第一次觉得俄罗斯文学选修课的时间如此难熬。

　　在周三下午的这节课是她唯一一个毫无犹豫选定的课。那样毫不犹豫的原因她却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了别上心爱的金色发夹而冒然取下绷带的头隐隐作痛着。

　　距离下课还有5分钟，为了能最快地冲出教室，她坐在最后一排紧靠着后门的位置。随着下课的迫近，她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去。

　　教课的老头语速很慢，语气温柔，不喜欢分析讲解文本，倒是喜欢随意点人出来念诗。
　　“最后那几排的那个，对就是你，头上有绷带的...”

　　洛杉右身体一僵，她完全不知道讲到哪里，正当她慌忙翻找教学资料的时候，斜前方传来桌椅碰撞的“吱啦”声。

　　哦对，她已经把自己的绷带拆了。

　　拿着书站起来的是个大概175左右的男生，算不上高，头部绑着厚厚一圈绷带，有点滑稽，但是那也没有掩盖男生的风姿，他将衬衫撩到肘弯处，露出线条优雅的的手臂，微微俯头时，后背颈部的线条也让人着迷。

　　啊，阿多尼斯般的美少年，即便是背影也让人动心，连心急如焚的洛杉右也分出了几秒钟来打量他。

　　俞此木的课比她早一个小时结束，他应该已经在自修室等她了。

　　“....我没有守护好我的心
　　竟然有人把它偷走...”

　　下课铃响。
　　大家都还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美少年念完诗。
　　可要去追求恋爱的少女的半只脚已经踏出门了。

　　教室外逐渐变得喧哗。

　　“哎，我猜到那个小偷不难
　　看眼睛我就能把它认出”
　　美少年不慌不忙，情绪淡淡的，让人觉得被偷心这种事距离他十分遥远。

　　“只是我担心很快很快
　　...
　　他会亲自归还自己的猎物。”

　　语毕，微风轻轻吹动书页，他若有所觉地往后一看，后门大敞开着，本来坐在那里的少女早就无影无踪了。

　　厚底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混杂着心跳声，她在奔跑，远远地甩下那些慢悠悠地从各个教室里涌出的人群。

　　图书馆藏在学校右侧小路的尽头。

　　偏洋式的小楼，她推开大门，根据男生发来的信息，来到了二楼尽头的小房间——图书馆有许多可以预定的用来讨论活动的自修小房间。

　　洛杉右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去，俞此木也穿着校服的白衬衣，留了一个侧脸给她。
　　少年很认真地在书上勾勾画画，偶尔也会困扰地停住，然后又拿过草稿纸上书写。

　　这房间靠着一片树林，在翠绿色的背景之下，几束光线为少年度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

　　因为跑步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止不住地涌起青涩又甜蜜的滋味。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嗨，抱歉我来晚了”。

　　男孩抬起头，微笑着，“没事，你先坐下吧。”

　　“嗯，”她掏出物理进阶厚厚的教科书，颇有些无奈地看向男生，“我作业一点都没碰，我先做着，有问题再问你？”

　　“好！第一节课就只是讲了一些物理基础课教过的力学的延伸，应该难度还好。”
　　男生在讨论学业的时候，语气总是温柔很多。

　　要是不是那句“因为遇见了洛同学”，在中学基础课统考分数排名b班前三的洛杉右确实不会被第一节课的作业难到。

　　只可惜。

　　物理进修的作业都是大题，板块，各个地方光滑度不一样，还不只一块板块。

　　丢脸就丢脸吧。

　　“俞同学...”
　　“嗯？这道题吗？”他凑近她，柏树一样的男孩。
　　他拿过书，小麦色的手腕，字很飞舞。
　　“其实不难的，你一段一段分解...”
　　洛杉右收回自己的色心，仔细听着少年的讲解。

　　他很有耐心，洛杉右也不是愚笨的学生，很快她就找到窍门，加快了做题的速度。

　　两人就这样也不怎么交谈，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俞此木作业完成得差不多，放松下来，看向对面伏案疾书的女孩。
　　为了方便，她把齐肩的头发松松地扎在了后面，其中有几縷头发不服管教地垂落在她脸庞两侧，不过女孩太过专注于面前的书本，没有去理会。

　　“嗒——”
　　洛杉右一惊，一看是男生打开了房间里的白炽灯。
　　注意到女生的反应，俞此木笑了起来，“洛同学学习的样子好认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你的心中，我是什么纨绔子弟吗？”

　　“倒也不是...”俞此木将教科书一一堆好，大概是女生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太过人畜无害，一直憋着的一些情绪就这样不小心地泄漏——
　　“之前不小心有看到你的学业评测表，看到了好多扶贫志愿活动.....”

　　洛杉右立马懂了，因为课外项目是升学评分标准之一，所以不少有钱人会大把大把地做扶贫、经济援助活动来提高自己孩子的升学竞争力。

　　“请听我解释，那些真的是因为我和辛茄语，我们算是半个纯白教堂的负责人，教堂有一些资助基金，我们有一直在帮助教堂的主要负责人去做她旗下的扶贫活动。”

　　女孩解释的样子格外认真，“而且，我是参加南桥的自主招生考试进来，学业评测表只是后来补交的，我在上面应该也写清楚了我只是‘负责人助手’。”

　　感觉到女孩被误解似乎有些生气了，俞此木知道自己理亏，“抱歉...”

　　“啊，没事，”她也反应过来，“只是...我不想被你误解成凭借着做那些富人的游戏来抢夺教育资源的人。”

　　“富人的游戏吗.....”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说，“洛同学，你跟你家里人关系怎么样啊？”

　　有些突兀的问题。

　　“...唔...我父亲一直都很晚才回家，但是对我还挺好的，我母亲有些可怕，非常严厉，控制欲超强，感觉有点像我们的班主任！”女孩倒是没什么忌讳，大剌剌地说着。

　　俞此木回想了一下不苟言笑的晏安娜，然后对比了一下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好像确实有点像。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说假如，”他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异常的多话，“有一天你的家人想让你参与那些富人的游戏，你会怎么办呢？”

　　女孩怔住，她放下笔，合上教科书。
　　右手抵着脸庞，给予了这个问题足够的慎重。
　　天空已经完全暗下去，白炽灯的附近有几只棕色的飞虫在飞舞。

　　她开口，“俞同学，我不确定如果三年之后，是不是也会做出此刻的选择——

　　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我是绝对不会接受那样的东西。”

　　这回换成俞此木愣住了。

　　其实可能也是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他们也不熟，洛杉右也不见得会给他真心的回答，男生在心里自我辩解着。
　　可是女孩的眼神很坚定，之前的生气也是。

　　——是的，她说的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俞此木觉得一股喜悦与苦涩交杂的情感侵袭了他。

　　但更多的是不明原因的退缩感。

　　—-不要再跟这个女孩继续接触了。

　　他觉得自己完美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他要在决堤之前将自己安全地抽离出来。

　　“....今天我们就这样？以后你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吧，”男生说道。

　　无可挑剔的说词。

　　“啊，”被带着话题走的洛杉右醒悟过来，“那个....不....我.....我怕我开始几周入门可能会有些问题，接下来几周的周三能不能”

　　男生将书都整理进书包，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校庆快到了，之后学生会可能会有些忙....”

　　又是学生会！这个人怎么一提到学生会就像变了个人，女孩简直想去炸掉学生会活动室。

　　“那，那到校庆之前可以吗？拜托你了，我真的想学好物理！”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洛杉右心一横，睁大眼睛，试图让它充满某种可能会打动男生的求知欲。

　　俞此木迟疑了。

　　“一旦我发现自己能跟上了，我会立马告诉你的，不会耽误你太多学习的时间，”乘胜追击。

　　男生沉默了一会，然后艰难地、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第三周的周三，他们约在了一间空教室，洛杉右其实已经赶上了学习的进度，在相顾无言地各做各的作业的时间里，洛杉右会装作不懂地问一些问题，不过男生都回答得很细致，可是除了学业，他们再也没有其他的对话了。

　　第四周的周三，情况相似。同班的时候座位离得很远，同时上物理进阶选修课的时候，俞此木也像避着她似的，总是比她晚到教室，下课后则是问老师问题问到天荒地老。

　　阿法观摩了整个过程，劝到：“放弃吧，他真的躲你躲得很明显了。”
　　当时洛杉右在一旁摆弄着从黑魔法与炼金术部弄来的爱情迷药，不甘心地回应道：“不，我隐隐约约觉得总有什么问题，他躲我躲得太生硬了！”
　　“这可是‘恋爱’牌，命定的安排！”她又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补充道。

　　第五周，校庆前一周，周三下午。

　　俄罗斯文学选修开始了第一次课堂小测。
　　试题是默写出自己最喜欢的一首俄罗斯诗人的诗歌，写出喜爱的原因，并仿照着自己做一首诗。

　　洛杉右选择了当时美少年念的那首，虽然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美少年的名字，但那首诗她却留意了下来。

　　“《猎物》1993年春，阿赫玛托娃...”

　　提前交卷离开。
　　走出教室的时候，那个美少年就靠在教室的墙上，似乎在等人。绷带被取得七七八八了，脸颊处还贴着一个创可贴，眼尾微微上挑，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冷冽。
　　他注意到她出来，“洛杉右——”，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魔法。
　　女孩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男生。

　　洛杉右不该惊讶的，因为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经过，就会发现这两个各处贴着创可贴的人是多么的...他们连伤口都很对称！
　　可苦恋中的少女怎么会注意这些！

　　“你，选了哪首？”美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并没有直视女孩的眼睛。
　　洛杉右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说：“那天你念的那首，念得不错。”

　　因为提前交卷，所以她比俞此木更早地到达了约定的地方。
　　物理选修课在校庆之后考试，所以这周也没什么要做的作业。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吧，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女孩躺在椅背上，一一细数着开学以来跟俞此木相处的时光。

　　初见的时候，很正常，非常爽朗的男孩。
　　第二次，物理选修前，听到我撒谎，态度冷漠下来，学霸的通病，符合性格。
　　第三次，话剧票，很为难的样子，但态度正常，我好像是太明显了。
　　话剧没来，但等着我，结果是有事相求，他态度很奇怪。
　　被我拜托补课，态度正常。
　　第一次补课，前面正常，最后不正常。
　　之后，都不正常。

　　没有明显的规律，此数列无法推理归纳。

　　俞此木就在这个时候，推开门，“洛同学”，他喊道。

　　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洛杉右走向他。

　　“学生会最近太忙了，物理课明天的作业应该不多.....”

　　没等他说完，洛杉右开口，“俞此木”，不像平常那样带着微微讨好的口吻，女孩这次非常严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男生下意识地噤声。

　　少女抓着门框，手指收紧，她抬起头，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你也能看出吧，我喜欢你”。

　　！

　　... ...

　　这不是疑问句，但也不是能够正面回答的反问句。
　　俞此木紧张起来，他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不用怀疑我的目的，我就是那种想要跟你交往的喜欢，在医务室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觉得我表现得也很明显，如果你之前不知道，那我现在也告诉了......”

　　三。

　　“...嗯...这个...”
　　俞此木觉得自己快疯了。
　　心脏狂跳，“咚咚”的声音斥满了他的耳腔，但女生的声音又还是那么清晰。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如果你之前那么躲着我，是因为担心我有其他的目的的话，现在你尽可以放心，我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真的就是——”

　　停顿片刻，“很喜欢你“。

　　四。

　　“单纯的很喜欢。”

　　五。

　　心脏快要爆炸了。

　　俞此木成长到如今的16岁，从未遇到这样的场面。即便他可以在班主任说完“性不是一件丑陋的事”后，自然地询问班委事项。可在这样“哐——哐——”直球五连击之下，他的理智已经被燃烧殆尽。

　　尽管他表面上还是那副正经的样子，低下头沉默着，耳尖着火。

　　女孩呼出了一口气，也没再看男生，“那么，之后见“，她从他身侧离开了。

　　留下男生呆站在门口。

　　堤坝被疯狂的太平洋海浪冲击地体无完肤。
　　他慢慢蹲下身子，将脸埋进手中。

　　这可怎么办？
　　这能怎么办？
　　这侵蚀他理智的喜悦又痛苦的滋味，这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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