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乔木在

作者:跳进瓶子的摩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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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玉篇九


      许昭溪捏起那颗琉璃棋子,眯缝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对着窗隙中透过的熹微薄光把玩,薄光映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片红唇微抿,一双剑眉微皱。
      苏芜榭微微低下头,一双眉眼在跳跃的烛火下颤动:“若是不乐意,便当我未说过此话。”
      半响,许昭溪捏着棋子收入腰间荷包中,一双眸子看向窗外。
      听着声音,外间风雪似乎小了些。脸盆般的太阳慢慢向东掉落,一刻一寸渐渐暗淡,在这漫天风雪里如秋日墙头上晒的柿饼。
      不知怎么的他忽而起与苏芜榭初初见面的那次来。
      一样的漫天白雪,她站在相思桥上,他落在相思桥下。
      一高一低,宛若棋盘上南辕北辙一黑一白的两颗棋子。
      他只需一抬头,便能将她全然收入眼底,可他眼中只有“天元”,再容不得其他。
      苏芜榭挑着一双细长的眉,红色的兜帽上一层薄薄脆雪,声音清泠泠的如屋檐下的冰棱花:“我听闻是你解了苏家的千层宝阁?”
      这世上有很多的阴差阳错,到了盖棺定论的那天,对了的称作因缘际会,错了的无须读到结局,旁观者便已暗暗晓得何为有缘无分。
      他轻叹了口气,按住转身欲走的苏芜榭:“我只是在想去灯会的路。”
      推开门的一刹那,风夹着雪顺着衣领灌进温暖的胸膛,跳动不安的心被冰冷的现实拉回正轨,他下定决心似的不再看苏芜榭,独自披上大氅一步一步落在无暇的雪面上。
      北风拉起道衣外的大氅,细绒似的雪花粘在莲花冠上,天地一片白茫茫,便是这样的干净无暇方叫他心安。
      苏芜榭像冬日里迷路的小兽般,红着鼻头,裹紧衣裳闷闷跟在身后,一步一步踩在先头许昭溪的脚印上。
      他人瘦高颀长,脚印也宽大,将苏芜榭的一双小脚裹得严严实实。
      冬日黄昏,天地寂静无声。忽而“咔嚓”一声脆响,她回头,原来是调皮的姑娘丢掉伞,垫着脚去摘人家路边倚墙而栽的红梅。
      姑娘爱美弯腰对着冰面朝乌云般的发髻上簪花,白雪落在簪着红梅的云鬓上也不在意,见着他回头看,如见客入来和羞的青梅姑娘般有些不好意思的粲然一笑:“我与梅花两白头啊。”
      “轰隆”一声巨响,天外来客的“爆竹君”炸成一朵凤仙花的样子。昏沉沉的落日被挂在柳梢头上枯白的月取而代之,凭空而来的还有一袭像幽昙花似的璀璨星光。
      接着走马灯般的拎着花灯的人群一下子宣涌进来,昏暗的街道霎时变得通明热闹。
      苏芜榭眼明手快的拉住许昭溪的袖角,冻得发白的脸上若隐若现着几抹红晕,道君立在人群中,心念一动松开欲挣扎的手,此刻也入了凡尘。
      他少时修行,听闻修道者命中注定有个劫数,他以为莫过于精怪历劫,多是雷霆之灾,谁成想,至今日,他才晓得,她于他是劫,负她是债,动情是灾,若是以命博情,他可怎生是好?
      动情的道君任由着姑娘轻轻一拉,心甘情愿的堕入这温暖的滚滚红尘,始作俑者的姑娘还嫌不够,笑的若三月桃花,指着一把兔儿灯扬着细眉,在他下颌呵气成兰:“我娘亲说我是苏家前所未有第一人,第一人是不同一般女儿家的,每逢佳节别家的姑娘都可以玩闹,可我不同,我得搜肠刮肚的作诗,五言,七律,杂言,反正不是玩乐。如今我想要一把兔儿灯,看一场火树银花,认真的从街头走到街尾,可以吗?”
      入了凡尘的道君微不可察的轻轻动了动脖子,姑娘开心的接过兔儿灯,天上又一声爆竹,爆竹炸裂的声响落入喧杂的人群中,
      人们循声望去,依旧是一朵凤仙花的样子。烟花易冷,一瞬间的璀璨后,便只留下清冷的空气一点浑浊的火药气味。
      “我不喜欢烟花,虽然美丽,却不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烟花盛开在高高的空中,人们躲在低矮的地面上不用担心被灼伤,放心的观赏烟花的一生,被这样的蔑视衬托的像个懦夫。”
      许昭溪愣了一愣,难得的点头赞同。
      苏芜榭接着道:“我也不喜欢火树银花,攻击侵略性太强,若非冒着被烫成麻子的危险,谁也不敢近而观之,在她面前勇者懦夫显而易见,可懦夫也没什么不好,勇者承受风险也未见得好处。”
      他低头看着她:“是以呢?”
      她将兔儿灯举到面前:“是以,我喜欢灯,知进退懂分寸,既不孤高绝世,也不冒失冒进,能蜡炬成灰予世间光明,也懂得在鸡鸣天下白时功成身退。”
      许昭溪接过兔儿灯,摇头笑道:“难怪苏夫人说你是前所未有第一人,今次受教了。”
      他多是淡淡的,不温不火的像个局外人,今日入了凡尘,连笑容都真切起来。
      苏芜榭见着心上人笑的开心,眼睛里亮晶晶的也溢满了笑:“你便只有今日受教吗,昔年你我斗棋,长生劫的一字之师,你难不曾受教?”
      心上的少年愣了愣,仿若透过时光,重新见到了相思桥上的红兜帽少女:“你解开了千年宝阁这样的小玩意有何了不起,可敢与我一试?”
      他又笑了,这是他今日第二次笑了,他对着面前的女子拱手道:“是了,年岁隔得久远,我竟忘了。”
      苏芜榭黑亮的眸子转瞬即逝的暗了一瞬,便被远处的花胜吸引了去,她指着远处的花胜摊子对许昭溪道:“去年春日你送过我一朵桃花花钿,总该还记得吧”
      她盯着他腰间的荷包若有所思的:“投桃报李的今日我也该送你件礼物,才算公平。”
      不待他拒绝,她拉着他进了一家富丽堂皇的玉器店。
      冬节里人心涣散,小厮趴在窗户看烟花,无暇招揽,苏芜榭便顺着展位一个一个看去,一朵玉海棠花吊坠通透的可爱,她小心翼翼的拿起对着许昭溪腰间比对,碧玉通透的海棠花遇见月白色的水仙暗纹道衣,竟无比的合衬。
      苏芜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许昭溪道:“那日我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你是这天下最好的人。我心里欢喜你,不是一般的欢喜,而是那种溢满了的欢喜,如小镜斋外的乔木,不管冬日里落叶飘零,日光微暖便重新枝繁叶茂,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你不喜欢我,我早就感觉到了,可我还是应了这门亲事。那日我说你负我,其实不是,由始至终,是我作茧自缚,以情裹挟。因为我是那样的欢喜你,容忍不了你一丝一毫的讨厌。”
      许昭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用一种极温和的像是在哄邻家小妹般的语气轻轻道:“我,从未讨厌过你。”
      她惊讶的抬起头,目光期翼:“那你曾你喜欢过我?”
      许昭溪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柳梢头的枯月,按捺住似火烧般的心,声音冷了几分:“不曾。”
      倒是苏芜榭意料之中,自她嘲的笑了笑,无力的将新买下的海棠吊坠塞在许昭溪手中:“青岩玉跟了我许久,实在不舍,可否将它送与我?”
      许昭溪握着海棠吊坠的手僵了僵,看着眼前一下子失了生气的姑娘,忽而觉得胸口闷了口气,呼吸不畅的快要窒息,外间又是轰隆一声,又一朵凤仙花在天空炸开,姑娘掀下红兜帽,咬着粉色的唇,一脸的意气风发:“我即便赢了你一子,也是赢了你,是一子之师。”
      若没了这世间有相的规矩,那他无相的本心便如洪水漫堤,万劫不复。
      他知她喜欢他,而他不能。
      不是不,而是不能为。
      许昭溪觉得今次他是真的中邪了,他竟然鬼迷心窍的对着那朱唇亲了一口。
      店中小厮装作没看到,指着天上的烟花比来比去。
      苏芜榭再怎么喜欢他,也只是姑娘,羞红了脸的姑娘捏着袖子,脸红的像蒸熟了的虾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才出了玉器店,就听见店中小厮长叹了口气:“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光天化日的这是欺负人不是.....”
      夜更深了,人群三三两两的放完天灯的散了。
      二人相顾无言的默默走着。
      夜里气温骤降,雪凝成冰,路上甚滑。
      许昭溪举着兔儿灯,旁边跟着苏芜榭。
      他忽然发现灯下只有自己一个身影,他转头看向苏芜榭,苏芜榭也看向他,惨白一笑:“我还在想,你何时会发现呢,谁知竟这么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抖了一下:“不是真的是不是?”
      远处鸡鸣了一声,脆脆的,扰人清梦。
      苏芜榭从他手中拿过兔儿灯,若有所思的看着灯道:“你听,鸡鸣了,天快要亮了。”
      许昭溪抱住眼前人,脑海中闯入萧锦带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她说:“哪里来的小姑娘,竟能看得到我”
      怀里的人冷冷的不似人间之人,远处鸡又鸣了一声,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她环住许昭溪的臂膀,在他怀里轻声道:“你是不是心中恼火的快要溢出来?一个道君竟被只鬼魅迷了眼。阿昭,好好的长命百岁。”
      语落,灯灭,人散。
      一块青翠欲滴的青岩玉静静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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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还玉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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