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虎女

　　尹思璇和尹思璐姐妹又与尹玄瑛说了些书院的事，让她心里有了些底。
　　看着她们略有些担忧的眼神，尹玄瑛是真如隔世。
　　所以说，人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否则不仅别人不会高看你一眼，连自己也会渐渐地瞧不起自己——可惜这个经历，她要经历了那么长的一个前世梦才醒悟过来。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不管尹家姐妹对她的关心有几分是真的，但她们能够对她释出这种善意，起码说明她们把她当成尹家的正经小姐，一个能与她们平起平坐、互为助力的对象来看待，这背后除了父亲的地位作为助力，也来自她自己的不卑不亢。不管将来会如何发展，起码现在开了个好头。

　　小姐们在凉亭中稍坐片刻，回到花厅又与夫人们说过一会儿话，便到了午膳时分，尹承锋并没有到内院来，在带家眷见过尹老太爷之后便留在外院，也没有留饭便回兵部衙门忙公事去了，临走之前派人来传过话，说是午膳之后再来接人。
　　不管外院的男人之间如何暗流涌动，内院妇人却是一团和气，季氏与尹大奶奶妯娌俩相谈甚欢，还一起去探望了在自己院中养病的尹二奶奶。

　　午膳后，尹承锋果然亲自来接，定远侯府众人拜别了尹家长辈便打道回府。
　　车上，季氏问尹玄瑛：“尹家的小姐们可好相处？你们没闹别扭吧？”
　　尹玄瑛咧嘴一笑：“爹好好的，娘又在府中坐镇，她们能拿我怎么样？”
　　季氏嗔道：“你可别狐假虎威，反倒欺负了人家呀。”
　　“那倒不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尹玄瑛道，“思璇姐姐倒有几分长姐之风，照顾妹妹们周到和气，顾全大局；思璐妹妹是个妙人儿，我原以为她是个没有眼色、为了自己一时之快什么也不顾的，没想到她其实很通透，想来平日尹三叔和三婶没少教她；小鱼儿最可爱，就是身子有些弱，娘，咱们让吴大夫帮她诊诊脉、调理调理可好？”
　　“乱说。”季氏道，“世家都有自己惯用的大夫，尹家也不例外。吴大夫工妇科而儿科不假，可你让人上别人家的门诊脉，不是打了别家大夫的脸吗？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哦。”

　　季氏瞧她一脸失望的神色，道：“看你这样子，那小鱼儿果真是很讨你喜欢了。”
　　“嗯！小鱼儿软软的小小的，又可爱又乖巧，比咱们家三个皮小子乖多了……”尹玄瑛灵机一动，“要不，娘你再给我生个妹妹吧！”
　　“又乱说！”季氏没想到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脸一下涨得通红：“没个正形！你娘都多大年纪了？”
　　“多大年纪？”尹玄瑛挤到她身边一脸讨好，“我瞧着娘跟小姑娘似的，咱俩站一块不像母女倒像姐妹，”又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娘比大伯娘和三婶都年轻呢。”
　　尹大奶奶和原本是尹二奶奶、但因尹承锋回京又重排了齿序的尹三奶奶的脸上确实显得比季氏憔悴苍老一些，季氏叹道：“那也没办法，她们哪个不是管着一大家子人，千头万绪的……”
　　尹玄瑛心说谁没一大家子人管着呀？季氏自己还管着私房的生意呢。消耗妇人青春和精神的，除了家务，人口才是大头——尹大爷和尹三爷房里都是有妾侍的，哪儿像爹身边这么干干净净……
　　“对了，”季氏突然道，“跟你们一道儿的，不是还有个庶出的叫‘思玫’吗？她怎么样？”
　　尹玄瑛想了想，道：“她也挺有意思的……”

　　***

　　尹思璐和尹思玫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她们住的素菲轩。一进屋，尹思玫便看了姐姐一眼，迅速垂下眼去，道：“姐姐，我有点乏了，先回屋去了……”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尹思璐打断她的话，问道。
　　“姐姐说什么呢……”
　　尹思璐没理会她，继续道：“平日里你爱耍些小聪明，装柔弱扮好人我懒得理你，你莫不是因此便觉得我好骗，便拿我当猴子耍？”
　　尹思玫的脸色有点发白：“我……我没有……”说话间，眼睛已经含了泪，尹思璐见状更是厌烦：“倒像我让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你与我同父所出，外边人也要称你一声‘尹小姐’的份儿上，我才不耐烦理你呢！跟你那生母一样整日只会哭哭啼啼扮可怜，心机都用在自家姐妹身上，倒对着外人卑躬屈膝，要不是怕你丢了我们尹家的脸，我今日便让你自己送到那瑞云郡主的手上给她折辱个够！”
　　尹思玫的低着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下嘴唇微微发抖。
　　“你百般讨好她又如何？她可正眼瞧过你一眼？若不是要通过你来折辱尹思璇，你这样的人近她三尺都要被她打出去！还有那位瑛姐姐——你倒是想清楚了，哪个才是你正经姐姐！不思自爱，在自家人身上使手段，也不想想——我是能让你当桥的人么？”说着，再也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她走后，站在门边缩着头不敢进来的尹思玫的贴身丫环才怯生生地走到尹思玫身边：“小姐……”
　　尹思玫甩开她的手，一边用袖子拭眼泪一边朝自己屋里走。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尹玄瑛日日陪在季氏身边，不是陪她出门交际，便是在家招待客人，忙得是晕头转向，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有这么繁复的关系网——她前世到底是在干什么？
　　闲下来好容易喘了口气，还要顾着弟弟们的武艺功课——她忙，尹承锋比她更忙，德衍帝并没有给他一个固定的职位，只让他熟悉城中防务——难道他想让定远侯接手两卫的军务？尹玄瑛的政治触觉并不灵敏，她也摸不透皇帝到底想让她父亲干什么，只隐隐觉得皇帝多半还是想让父亲上战场的。
　　她也抽空问过季氏关于书院的问题，季氏打听过，书院年中大考已经告一段落，重阳节后才重新开院，尹玄瑛要入学便得等那时了——而在那之前，还有个更要紧的事情。

　　重阳节前的九月初四正好是太后娘娘千秋寿诞，文武百官和四品以上命妇都要入宫向太后贺寿，太后还会邀请各家千金入宫赏菊赴宴。故而，这段时间的交际活动只是与京中常来往的人家中混个脸熟，赏菊宴那日才是尹玄瑛在盛京世姝命妇圈中真正地露脸——便是这桩事情，把季氏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她自已的女儿自己知道，什么琴棋书画，估计除了那笔字还能看之外，可谓样样稀松；字倒是认得不少，看的却都是些奇闻传记兵书之类，要她吟诗作对只怕是不行；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骑马的功夫，可皇宫大内御花园里，难不成还能让她跑马？
　　尹玄瑛自己倒是心大得很——都是她临时抱佛脚也抱不住的东西，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坦坦荡荡承认便是了，有什么丢脸的？
　　尹承锋的心更大——他定远侯的女儿，便是什么都不会也有人排着队来求娶，只要对方心疼阿瑛对她好，权势地位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玉棉为她攒的嫁妆尽够养她几辈子了。当然这话不能让季氏听见，否则他又得睡半个月书房……
　　不过看着妻子忧心他还是想办法帮她纾解心情，终于在一家人忙碌了十几天之后寻到一个休沐日，带着家人一起到京郊的马场散心。

　　玄瑛和玄琥高兴坏了，回京这么久，他们的马匹一直养在府中的马厩中，虽然褚桂园中也有一片放马的草地，可毕竟不能撒开蹄子跑，人和马都很憋屈。这可让管园子的冯三猴子松了口气——那片小主子们用来放马的草地遍种一种初代园主人寻来的名叫“满天星”的草植，现在瞧着像杂草，等到来年夏天花期一到，整片草地都将覆上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远远看去像落了雪一般，名为“香雪海”，是褚桂园中一处名胜——若是再让马匹祸害下去，明年只怕看不着花喽。
　　京郊马场的主人是兰翎左卫将军吕成宏，据说原是想用这块地建个庄子，结果买过手一探发现此地土质疏松，打不起地基，且因临近河滩，土壤含有很多砂石，也不利庄稼，牧草倒是长得十分茂盛，干脆破罐子破摔用来养马。
　　吕成宏与尹承锋也有些交情，家中有一子吕海已经成婚，还有一个未嫁的女儿吕珍，前几天与尹玄瑛刚刚相识，今日也约了一起。
　　吕珍看着玄瑛的马艳羡不已：“四蹄踏雪，真是好马！瑛娘，你爹是从哪里寻到的这么好的马？”
　　尹玄瑛还没说话，尹玄琥便道：“哪儿是我爹呀？这马是我姐姐自己在雁回湖边套到的，光驯它便花了几天的工夫呢！”
　　“自己套的？”吕珍瞪大了眼睛：“怎么套的？”
　　“雁回湖畔有西北最丰美的草场，与北戎相邻，时常有野马跑到那里觅食，”尹玄瑛摸着黑马油光发亮的皮毛不无自得地说，“那日我瞒着我爹带着偷偷跑了去，原是想碰碰运气，结果真的被我碰到了它，是它跟我有缘。”
　　“一定很危险吧？”吕珍也伸手摸了它一下，却被它打了个响鼻吓退，“它好有脾气呀！”
　　“那当然了，”尹玄琥得意得就像说自己，“它是头马，马中之王呢。若不是我姐在它旁边，谁敢走近都要挨一蹶子的。”
　　“这么厉害？”吕珍咂舌，又问玄瑛：“它叫什么名字呀？”
　　尹玄瑛道：“乌云。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带着一群马在草原上跑，就像一团乌云一样。”顿了一顿又道：“别听阿琥瞎说，乌云对它认识的人还是很友好的。”

　　吕珍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乌云跑起来是什么样子，便也牵了自己的马，只见尹玄瑛骑着乌云，箭一般地从自己身边掠过，带起了一阵风，再举目看去，竟已经离得老远。她一夹马腹跟上去，马上就发现了自己坐骑与乌云之间的差距，同样是迈开步子奔跑，乌云的四只马蹄只剩残影，而她不管怎么策马急追都只能看到尹玄瑛的后背和她扬在脑后的飘带。
　　“唉！算了算了！咱们不和它比。”吕珍一阵气馁，摸了摸自家枣红马的脑袋安慰道，眼睛盯着尹玄瑛的身影，目光已经从艳羡变成了单纯的欣赏。她是见过套马的，有多危险她自然十分清楚，若她是尹玄瑛，便是见到了乌云也没胆子自己去套它，更别说驯服它、驾驭它了。
　　乌云跑起来像飞一样，可尹玄瑛骑在它背上又平又稳，这位定力便是她哥哥吕海都不一定有——这时，只见她稍稍调动了马头离开外圈跑道，朝中间的障碍道跑去。那里原是她哥哥和几个好友弄来练马术的，设有高低疏密不一的横杆，难道她想挑战一番？
　　“小心啊！”吕珍朝她喊道。这障碍道没什么机巧，却是实打实的困难，她哥哥还在这里摔过马。
　　她这一喊，倒把马场旁边的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尹兄，你这闺女胆子也太大了，这条跑道是海儿弄的，我都不敢随便过去。”吕成宏对尹承锋道。尹承锋心道这算什么，我家瑛儿一年前就敢带人设伏杀敌了，你们家吕海这个年纪估计还没出过盛京呢。
　　只见尹玄瑛驾着乌云轻易地跃过了第一根横杆，一眨眼又过了第二根，吕珍不住地在场边叫好。第三根横杆大概有一人那么高，尹玄瑛犹豫了一下，驾着马后退了一段，然后一夹马腹来了一段助跑，在离横杆约有丈余远的地方突然拔地而起，连人带马跃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好！”吕珍骑在马上兴奋地大叫。

　　“啊呀！”季氏拍着胸口，她从屋里一出来就看到女儿在玩儿命，虽然有惊无险到底还是吓了一跳，菡芝忙扶着她坐下。
　　接下来，她又接连目睹了尹玄瑛策马如履平地一般跃过了几根疏密相间的横杆，正要叫她回来休息，却听马场另一边也传来喝彩声，众人举目望去，却是几个同样策着马的男子从另一方向过来，当中便有吕成宏的儿子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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