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以梦为马

　　那天曲悠悠的话让王杰希想了很久。
　　过去他总觉得曲悠悠幼稚、年龄小，但细细想来并不是这样。和她相比，他似乎才是需要成长的那一个。
　　曲悠悠看事情看得很通透。特立独行，却和他的特立独行不是一种。
　　他想起那天晚上曲悠悠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说“我很抱歉”。

　　她是一个很容易产生共情的人，容易为他人的喜怒哀乐，为他人的遭遇悲伤或快乐。
　　王杰希一直觉得这样很容易伤害自己。因为太容易受他人的影响，太容易去为他人的悲惨遭遇而悲伤，这样的人生要获得切实的快乐实在太难太难。可也正是因为曲悠悠的共情能才让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与挣扎。
　　他不是个喜欢表露情绪的人，但曲悠悠偏偏靠着和他相处的一分一秒，像依靠在如镜湖面一般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上头的风吹草动。
　　她是第一个和他说“请和我任性一点”的人，是第一个认为他需要“被宠爱”“被给予关怀”的人。别说其他人，哪怕是王杰希自己过去二十多年，也不曾考虑这个问题。
　　好像习惯就是一种天然存在于基因中的东西，人类的本真需求在漫长时光里被人毫不提及地忽视，便让所有人以为它从不存在。
　　而现在她又和他道歉，对他说很抱歉在这种高压环境之下救不了他。
　　他能感知到她说这句话时的痛苦，正如她之前抱怨鲜有教育制度剥夺了本该属于孩子们的人生那样。她切身实意地去感知那份甚至当事人都未察觉的痛苦，最后崩溃于自身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后悔、愤怒，她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

　　回到他本身的问题。
　　和曲悠悠的恋爱关系，真的就影响到他的状态和微草的状态了吗？
　　王杰希觉得不然。相反，他们两个的关系让他在经历了上一年的挫败后能尽快重振旗鼓，抛下不该多想的东西，坚持下来。
　　那他为什么会犹豫？
　　归根到底，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让他不得不走得更慎重。哪怕他隐约了解问题的根源并非两人的恋爱关系，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以及长久以来环境让他形成的观念，他不由自主将溃败的原因归结到恋爱这个从小上学就被忌讳的事物。

　　曲悠悠说的对，爱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人。
　　而他和她都不是会因小失大顾此失彼的人，他们不会因为恋爱耽误训练，也不会因为恋爱放弃目标和梦想。
　　他们都知道在不远的前方有个闪闪发光的奖杯在发出召唤，名为梦的力量驱使他们不断前行，以梦为马，从未停歇。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放弃？

　　生而为人为的并非是感受人间的苦难，人们太过浮夸地赞颂苦难的价值，而忽视了对人本身幸福、愉快的关注。
　　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社会制度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人提供更好、更优质的生活。在经济发展后，通过艺术、思想的进步，那种人性关怀试图通向内心层面。
　　一个健全的制度不该是让人过得愈发痛苦，不该指望通过苦难教授人生。因为痛苦并非抵达目的地的必经之路，它不过是或有或无的旅途驿站，能无恙通过的人自然值得赞颂，但一个社会本身并不该将其作为标本与格式。

　　或许因为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习惯父母老师所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习惯“想要获得回报必须经过辛苦的努力”。于是那些本该能够避免的困难成为一种生活常套，人们不再试图去规避它，反而让自己习惯它。
　　不该如此。
　　一定有哪里不对。

　　王杰希的内心仿佛涌动着一种情绪，暗潮一般汹涌而至。

　　为什么他要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放弃他本该拥有的爱、幸运、人生？
　　或许是长期以来对自身的压抑让他一度忘记他也是人，他拥有追逐自己需要、想要的人生的权力。那些让他感受到过快乐、幸福的事物，无凭无据，他凭什么放弃？

　　或许大环境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举动变得更好，但起码，在他清楚知道对错是非的时候，他可以试着向正确多迈一步。
　　他可以反对那些不该存在的隐形压力。
　　一瞬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世界起码因此而变得更好了一点点。

　　那天晚上王杰希一晚上没睡，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窗口，他抬头，看见层云后头一团金灿灿的东西跳了出来。眯着眼睛，对方好像在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在餐厅门口遇见曲悠悠，对方打着喷嚏，裹着厚厚的围巾帽子，脸颊红扑扑的，落水受的寒还未散去。
　　曲悠悠看见他，上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王杰希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曲悠悠疑惑，也停下脚步，两个站站在台阶上，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对视。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王杰希缓缓开口，“我想你说得对。爱是天性，是本能，它不是一样不好的事物。它不该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曲悠悠笑了笑，上前一步：“是啊，它不该。但是怎么办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你救不了我，我理解。这个大环境下，人生活着真的很难、很艰辛。但归于个体，起码我们可以试着去做一些改变。比如不向它妥协，比如去反抗。”
　　“你确定吗？反抗、觉醒都是有代价的，不仅如此，它还需要由内而发的力量去维持。我不跟所有人说觉醒，因为我无法在现有条件下忽视每个人的个人情况劝其做超出他本人能力的事，这很自私，也很扯淡。”曲悠悠淡淡地回答。
　　“是啊。”王杰希笑了起来，“但起码感受到了水温上升就不能无动于衷，哪怕试着跳出去也要试一试。所有事情都会付出代价，权衡利弊后，我认为值得一试。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让现在压在头顶的隐形压力崩溃那么一点，可能让所有人达到‘觉醒’太过困难，但是能够感受到水温、有所意识，无论如何都会更好一些。”
　　“那我们，是不是算和好了？”曲悠悠问。
　　“嗯。”王杰希点头，“抱歉，久等了。”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曲悠悠两三步上前，扑进王杰希怀里。
　　“我等你等了好久了。”她说，“以后都一起走吧。”
　　王杰希伸手，把她圈住，下巴轻轻磨蹭她头顶，一如之前，他们最亲密时那样。
　　“一起走吧。”他说。

　　短暂地挨过这个赛季可以吗？当然可以。
　　曲悠悠清楚，王杰希在问她的时候，就代表，他已经动摇了。起码，他不会像过去那么坚定，面对这种问题毫不犹豫做出决定。
　　既然如此，她能挽回他吗？
　　她认为，如果她想，答案是肯定。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情侣之间往往在热恋期很是甜蜜，多巴胺让人忽略太多日后可能成为隐患的东西。
　　曲悠悠很喜欢王杰希，想走入婚姻殿堂的那种喜欢。既然如此，她也想知道，在某些方面，他是不是能和她达成一致。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事物是否是他漠不关心的。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光凭一时冲动，曲悠悠很早就懂这个道理。如果王杰希的内心想法和她相去甚远，即使不舍，她也只能遗憾地说：到此为止。
　　王杰希的优点她看在眼里，很多，甚至数不清。但是只要关键的一点没有和他合拍，那么哪怕其他的事物再一致，到了最后，两个人终究会走向无可挽回的溃败边缘。

　　那是一颗自由主义的心，它和王杰希身上根深蒂固的社群主义，背道而驰。
　　她知道她不可能让他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如果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她何苦为难他？
　　只是她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认可了一部分属于他的价值观，而与此同时，她也需要他来理解，她所想的一切。

　　恋人之间因为所处环境不同，想法天南地北的太多。想法本身的差异并不能作为分手的唯一标准，无法理解与接受对方的想法才是。
　　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绝对的对与错，不过是在同彼此的交流中达到一种相对和谐的统一。
　　每个情侣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这些事情，过了这个坎儿，就过了。过不去，就散了。

　　倘若说王杰希和曲悠悠之前是性格上的相互吸引，那么现在，才能说是灵魂上的合拍。

　　王杰希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他对曲悠悠的感情，包括爱与性。他不再刻意压抑情绪中的渴望与躁动，反而能以一种更加舒适、惬意的态度去享受这段关系带来的一切。
　　他知道这很不容易，但他也庆幸，这一切没有来得太迟。

　　没过多久，春节到了。荣耀联赛照例进入休赛期。

　　大年初一的时候王杰希跑到曲悠悠家去拜年。曲悠悠父母依旧和以前一样，非常热情地欢迎了他。
　　曲悠悠在厨房烤饼干，王杰希坐在客厅和曲悠悠的妈妈聊天。
　　曲妈妈笑着问起王杰希这一年顺不顺利，王杰希礼貌地阐述了一番这一年工作上的事情，曲妈妈说：“我们家悠悠真是麻烦你了。和你交往之后，悠悠也长大了很多。她之前一直是个比较任性，然后有一点点毛躁，做事不太认真的孩子。但是和你交往之后，每次她回家，我和她爸爸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变化。”
　　王杰希忙摇头：“其实，我从悠悠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才是。”
　　曲妈妈微笑，“其实情侣之间相处就和父母与孩子之间一样，是个相互影响相互成长的过程。我们和悠悠相处过程看似是我们在教给悠悠很多东西，但是与此同时，悠悠也教会了我们很多，比如如何把孩子看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去理解、尊重与爱，比如沟通，比如平等。这些都是在相处过程当中，我们经历争吵、倾诉、思考最后得到的东西。我们是这样，相信你们也是。”

　　这时，曲悠悠从厨房钻出来，站在楼梯上大喊：“妈！我们家杏仁粉在哪儿？我想烤个马卡龙！”
　　“你问问陈姨，她上次好像用过。”曲妈妈回答，“悠悠，少烤点儿，那玩意儿糖分高，吃多了不好。”
　　“知道的！”说着，她就跑楼上找家里阿姨去了。

　　大年初二，轮到曲悠悠跑王杰希家了。
　　一大早曲悠悠就上王杰希家敲门去了。王杰希妈妈百般欢迎，听到门铃声就笑脸迎了上去，曲悠悠刚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王妈妈就把压岁钱塞她手里，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王杰希的弟弟王瑞希本来在客厅看电视，见了这场景，摇着脑袋跟王杰希说：“你看妈这满意程度，这要不是曲悠悠还没到结婚年龄，怕啥她连证都要催着你俩去扯了。”
　　王杰希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无语，不过曲悠悠笑得挺欢，和他妈妈聊得可开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插不上话。
　　“总比不满意好吧。”他安慰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曲悠悠终于跑到沙发边坐下来了。王瑞希见状，跳了起来，凑到她面前。
　　“看不出来啊曲悠悠，有点儿本事哈。王杰希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都被你搞定了，厉害厉害。”说着，拱手作揖以示尊重。
　　曲悠悠嘿嘿笑了两声，摸摸后脑勺：“哈哈，一般般啦。”
　　王杰希：“……”

　　沙发上，王瑞希一直拉着曲悠悠在跟她科普王杰希小时候的事情。王杰希黑着脸坐在一旁，郁闷。
　　曲悠悠一边听一边笑，让王杰希一度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听到最后，曲悠悠忍不住拍腿感叹：“哇，王杰希，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啊？怎么长大了就这么严肃了？”
　　“我对你还严肃？曲悠悠你摸着良心讲这话行吗？”王杰希无力吐槽。
　　“哈哈哈哈哈好好对不起，我撤回。”

　　不一会儿，王妈妈过来把王瑞希赶去写作业了，他今年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曲悠悠则和王杰希一起去了他房间，准备等开饭再出来。
　　到了王杰希房间，曲悠悠忍不住四处张望。
　　他的房间装饰得很简介，也没有太多东西，和他宿舍的风格差不多。
　　王杰希把上衣脱了，曲悠悠拿着膏药帮他换。
　　一边换药曲悠悠一边念叨：“保护好身体啊王队长，小小年纪一身职业病，老了怎么办啊？”
　　王杰希听了就笑，保持好姿势，嘴里却不忘打趣她：“我真的怀疑你不是在担心我肩膀，而是在担心我的腰。”
　　曲悠悠哼了一声，用力往他肩膀上一掐，顿时王杰希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回头瞪她。
　　而她则笑嘻嘻的，从背后伸手环抱住王杰希，轻轻凑到他耳边说：“下午我们出去好不好？”
　　“嗯？”
　　“我想你了啦，过年期间异地这么久，你都不想我啊？”说着，她的手顺着他小腹，慢悠悠地往上抚摸。
　　王杰希笑了笑，没去拦她。
　　他自然知道她这个“想”是哪种想。
　　“去酒店还是去我家？”他问。
　　“酒店吧，你家离这儿有点儿远。”曲悠悠想了想，回答。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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