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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下雨了。
春雨淅沥,绵密缠绵。化在土上,像融却的花。
“我又忘记带伞了,”白小夕皱着鼻子,很苦恼的样子,“今年的雨水,好像比去年的多。”
莫俞欢垂眸。
他有一只深紫色的异瞳,望向人时不免让人感到妖异。可这般微微垂着眸子,长睫投下的阴影落在冰白的脸色上,静若谪仙。
“无妨,”他轻声道,“我也没有伞。我们一起等雨。”
白小夕笑着点点头。
这场雨好像没有尽头。在洞口站了一阵,白小夕无聊地蹲下来,用树枝拨弄着地上的沙子,歪歪扭扭写下了几个字。
莫俞欢看着她细细的眉蹙了起来,好像在烦恼些什么。少女的心事到底藏不住,一会后她小声地叫了声莫哥哥。
莫俞欢点点头。
白小夕咬一咬下唇,很纠结地问道,“莫哥哥,夕字到底怎么写啊?”
“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要么这样,”她用树枝划了下,“这是潮汐。”
“要么这样,”她蹙眉,很不解的样子,“这个才是夕阳。”
“可是俞欢哥哥教给我的,一个都不对。”白小夕沮丧地在地上画圈,“他是不是骗了我啊。”
莫俞欢嘴唇微动,“可能他也记错了。”
白小夕一愣,“俞欢哥哥也会错啊。”
“当然了,”莫俞欢道,“他做错了很多事。”
白小夕没有再说话了。
雨点拍在石壁上,雨水落在木叶上,雨气从洞外逸散进来。春寒料峭,春气逼人,春色满目。
春却寂寥。
“从前我也不带伞。”
白小夕忽然道。
“很久之前,我来山上捡柴,遇到雨,会有好多人和我一起避雨。”她道,“可是慢慢的少了,前年还有五个,去年有三个,今年只剩下你了。”
她仰头,直直望入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为什么都没有人来了?”
莫俞欢道,“七柳井凶名过甚,寻常商贩不敢进入。偶有胆子大的来一探究竟,却也会被山外的魔物夺走性命。”
“魔物?”白小夕惊讶地瞪大眼,“很多吗?”
莫俞欢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不多,”他道,“却很难缠。”
白小夕看上去很失落。
“没有人跟我讲话,也不跟我玩。”她慢慢缩在一起,“他们都不要我。”
“……那,你的俞欢哥哥呢?”
“俞欢哥哥?”白小夕茫然道。
“俞欢是谁?”
她的神态还是那般天真纯净,像最不谙世事的孩童。可是她的眼角无端多了一点红色,没有预兆的,她笑了一下。
“莫哥哥?”
白小夕的声音很甜,软软的,像在撒娇,“莫哥哥,你真好看。”
雨停了。
明月当头,清落落的。
山夜没有别的声音。
莫俞欢看着那个女孩慢慢站起来,她的身形其实很小,站起来却让人觉得不敢忽视。好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力自她身周蔓延开来,诡谲又危险。
“只有你一个了。”
她轻声道。
莫俞欢虽已料到,此刻心还是痛了一下。
但白小夕忽然皱了皱眉。她吸了几下鼻子,好像闻到什么味道。
“……人?”
“还有人……”
白小夕喃喃道。
她转身,想也不想地冲出去。
莫俞欢神色一冷,手中施术,直直化了个屏障,挡住了白小夕。
白小夕在那片白光前站住。她伸出一只手,火辣辣的灵力逼得她退后。
她又慢慢静下来。
“莫哥哥?”
她笑了一下,说不出的艳丽,“你不想我走,是想和我做些什么吗。”
莫俞欢并未言语。
其实他的眼神很柔软,很温暖,像邻家的大哥哥看着不懂事闯了祸的小妹妹。可是白小夕只觉得身后越来越冷,那些无意从他身上散出的灵力,像撒开的针,逼得她一动不敢动。
“你想去做什么?”
莫俞欢问。
白小夕咯咯笑出声来,“外面还有人。我去找他们。”
“……原来还有人。”
莫俞欢愣住了。
白小夕依然笑嘻嘻的样子,莫俞欢的神色却愈来愈严肃起来。他手中再度施术,纯粹的白光织就出一罗网,困住白小夕。
白小夕疑惑地眨眨眼。她伸出手,逼仄的灵力欺压在她的手上燃起青烟。
“莫哥哥?”
她低低唤道,好委屈的样子,“为什么要关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莫俞欢看见她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无措。
“小夕,”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尽力温柔道,“你且乖乖在这待一会。我马上就来。”
莫俞欢第一次见到白小夕,是在七岁。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离开了七柳井。在外闯荡多年,修得了个近仙的躯壳。
再见到她是五十多年以后。
他以为会看见一个近暮的老人,却不曾想她依旧是最美年华的模样。不仅仅是白小夕,整个七柳井同他走时一模一样,好似近六十年的光阴从未在此留下过什么痕迹。
莫俞欢自然是奇怪的。
白小夕没有认出他。她还记得俞欢哥哥,依然是那个天真爱笑的小姑娘。莫俞欢隐藏在暗中,想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找出来。
他来的时候,接近春天。第一场雨落的时候,一切才彻彻底底展现在他眼前。
那些人早死了。
或者说,他们的身体,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苟活的魂魄在支撑。
雨带来浓厚的黑雾,他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所有人都在慌张逃命,那些不幸被黑雾缠上的人,会顷刻化作一具白骨,却还是瑟瑟挣扎着,直到白骨成为灰烬。
纵修为已近散仙,见此一幕,他也不免心惊肉跳。
那魔物所行与其说是在吞噬他们的生命和魂魄,不如说是在吞食他们的恐惧。莫俞欢亲眼见到一个人白日还言笑晏晏举止活生,入夜后便开始在山中哭嚎游荡,他的朋友一路陪他行来,竟从未觉察他的死气。
可是雨水停后,一切又停止了。
没有人,没有人记得发生过什么。
没有魂魄的会化作深山的尸骨,死相各自惨淡不同;侥幸逃脱或哪怕只有一丝残魂留存世间的,会带着一股执念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下一年初春,雨水降临。
莫俞欢顾不了所有人。他尽力把白小夕和几个女孩子一起藏起来,执剑在山中巡视。可是常常一无所获。魔物踪迹难寻,他几乎没有从它手上救下过什么人。
而它还在一点点强大。
慢慢的莫俞欢开始意识到,也许那个东西就藏在村民之间。只是活人和死人交叠重复着,他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直到今年。
白小夕说,只剩你一个了。
是白小夕。
莫俞欢压下心底隐隐的刺痛感,口中念术。万千光华自平地舒展。他想找到那几个还活着的人。
却听见破空一声尖鸣。
他回头,看见一束黑影自洞中旋转逃出。风里带来仓皇的血气。白小夕挣脱了那个囚笼。
风声悲凉。
山中已是明月当头。
幼月仍是很怕那几个恶鬼,全程没有抬起眼来。木纶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她勉强笑了一下。
“那个白小夕,究竟是什么人?”
众鬼默然。
朝娴一扬眉,手一挥,一条细长的火舌凭空缠绕在他们身上。
“饶命!大小姐饶命!”
一个绿眼睛的家伙哀哀道,“我等不过是寻常商旅客死此地,实在不知这七柳井历年往事啊!”
“嗯?都不知道啊。”朝娴疑惑了,“那知道的人呢?都死了?”
那鬼一顿。
他忽凄然一笑,带来一股瑟瑟凉风袭背的寒意,“她吃人,也吃鬼。我们的命运已是明明白白――不过皆是魂飞魄散。”
木纶和婀藏澈对视一眼。
“这人……好生恶毒,”幼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一个人的魂灵化形至少要三四百年,她说吃便吃说散便散了……她是有多怨。”
木纶忽然想到什么,却见眼前憧憧鬼影躁动不安起来。哭嚎声自四面传来,仓皇逃脱的鬼彼此相撞。
魔的灵力放肆席卷而来。
“是她!”
木纶伸手施术,万千幽绿纸鹤自袖间飞跃而出。那个巨大的黑影在原地徘徊一阵,竟是毫无顾忌地冲撞上来。
婀藏澈拉住木纶,朝娴带着幼月,四人各自飞起。
这一片的空气好似都融进了浓稠的血气,呼吸间传来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味。好像海一样深的怨气几乎有了实质,逼仄得几人皱起眉来。
“白小夕!”木纶大声喊道,“你停下来!你不能再错了!”
朝娴操纵灵力绞杀那个影子,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很是惊诧地回头看了木纶一眼。
“她都入魔那么深了,你还想度化她?”朝娴道,“你们修佛的果然是慈悲心肠。”
朝娴说的不错。
杀了那么多人的手,吃了多么多魂的灵,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怕是再也得不到洗净安宁。
“不是慈悲,”木纶小声道,“我……我是真心,把她当做了妹妹。”
很小的时候,娘亲问过他想要妹妹还是弟弟。
她说妹妹乖巧,弟弟可爱。有妹妹要宠着她,有弟弟要管着他。
他问爹爹。
爹爹摇摇头。
小小的木纶很认真地想了一阵,问娘亲喜欢什么呢。
娘亲笑得很美,“我最喜欢阿纶。但我想阿纶也要有个人去喜欢。一个人长大会不会太冷清了?”
她很温柔地捏捏他的脸,他闻到她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草木清香,“我想你活的最完满。既被爱也去爱,既被保护,也懂得承担。”
木纶眨眨眼。
那片浓重的黑雾渐渐凝住,好似一个人顿在原地望着他。木纶尽力放缓了语气,不自觉握住婀藏澈的手。
“怨了几十年,你也会累的吧。”
他轻声道。
“小夕,不要推开想照顾你的人好不好?”他道,“你既叫了我声哥哥,那无论怎样,我都愿意护着你的。”
他渐渐笑起来,“虽然你犯的错很严重,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挽回。我带你回有昭寺,然后我们一起赎罪,好不好?”
她静了很久。
“……我没罪。”
半晌,黑雾间传来一个空荡荡的声音。
幼月退后一步。那片浓雾缩聚在一起,化成一个人形。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看上去乖乖的,眼中还有丝浅淡的迷茫。只是那双眼眼尾妖冶的红色让人难以忽视,甚至胜过了朝娴的朱痣。
她的魔灵竟在朝娴之上。幼月心中一惊。
白小夕皱着眉,“我想杀了你,可是我又舍不得。”
“我,”她小声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啊?”
婀藏澈冷下脸。
“你喜欢罢,”他淡淡道,“只是他有心上人了。”
白小夕失望地哦一声。
气氛渐渐缓和,木纶正琢磨着如何打消她杀人的念头,却听见一旁又有灵力蜷来。
有一个踏月的仙人。
白小夕警惕地抬起头,浓烈的黑影自她身后放肆摇曳出来,像月光下浮动的海藻。
“……莫俞欢?”
朝娴不可思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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