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攻略计划

　　大雪封路，解语宫的宫人裹了厚厚的棉衣，顶着寒风扫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镜湖里传来的呼救声吸引了宫人，明白事的人立刻带着人过去，从冰寒刺骨的水下捞出来湿漉漉一团的胡洛洛，浸透的冰水汇成水流从任何一个可以渗出的地方流下去，在寒风中结成细碎的冰碴。

　　距离此处最近的只有解语宫，前脚派人跑回去通报，后脚便手忙脚乱的几个人抬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胡洛洛进了殿门。

　　淑妃心中好似外面簌簌落雪的树枝，大为吃惊，来不及过问许多，便立刻着人去请了太医过来，只当人是在冰上走着，不小心踩到未冻实的地方，落进了水中。

　　岚铎低眉顺目，安安静静喝着茶水，室内各处都点着明亮的灯火，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也没有平时那般暴戾。或许他从来都不是暴戾的，只是人们愿意那样以为。

　　淑妃的手素锦匀称，提起茶壶，在杯中续满茶水，浅色的茶水在杯中滴溜溜打了个转，搅得几片漂浮的叶子也跟着滴溜溜打了个转，最后停下来，已不是各自的位置。

　　教过岚铎的太傅说，太子天资聪颖，勇武过人，必是能君。

　　能者，未必贤。

　　淑妃放下茶壶，动作既不拘谨，也不逾距。岚铎的眼神却盯在杯底，并未看她，“当时，还有谁在场？”

　　“禀王上，妾身不知，妾身并未到镜湖去过。”

　　岚铎随意“嗯”了一声，修长的眉微微蹙起，眼底是看不清的晦暗。岚铎的眉眼当算是好看，曾经领兵亲征，出王城时，碎了无数深闺女子的心，回来后，却向周尹下了三书六礼，掌占卜的官员定下良辰吉时，立了后。

　　那之后没多久，这位人人称赞天资卓著的天子，命人修下无数牢狱，用奇技淫巧来修饰酷刑，大肆选妃，王公大臣为了迎合王命，更从各地搜罗无数名马美人，奇珍异宝，骇人刑罚，进献宫中，以此谋得利益。

　　岚铎当然还是聪颖过人，武功卓绝的君王，大臣们痛恨他的残暴，却不得不为他的才能折服。

　　一个极端和另一个极端，漆黑的墨染在洁白的绢帛上，才是绝世的画卷。

　　他是注定名留千古的王，也是注定遗恨万年的王。

　　炭盆已加了又加，蜷在锦缎软被中的胡洛洛却发着抖，脸上烧的通红，如炉中火炭，手却冰的让周璧感觉握了一把融不化的雪。

　　头脑昏昏沉沉，走在朦朦胧胧看不清的浓雾中，每一脚落下都不知道下一脚将落在哪里，没有方向，找不到，不想找。

　　终于走累了停下来，她抱着自己坐下来，天上飘着看不见的细雪，落在每一根发丝上，每一寸皮肤上，凉凉的，像雨。

　　“你不肯回去吗？”好像有人在身边，隔着一层纱雾，坐了下来。

　　回去？去哪里？

　　“你已经全部忘记了吗？”那个人说，她的手拨开绵延的迷雾，划下无数条通向未知的道路，“胡洛洛，别忘记你的任务。”

　　——你的名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仙魔录上。

　　——这件事，你一旦答应，就不可以反悔，也不可以放弃，否则你会立刻灰飞烟灭。

　　——去结束暴虐的统治，解救苍生万民于水火之中。

　　她的脸深深埋入膝盖中，她是胡洛洛，可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的说，你不是胡洛洛。

　　她是谁？

　　“不要再迷茫了。”那个人说，“你的身体只有两年寿数了。”

　　“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可以看看这个。”

　　湖水清澈，一座石桥连着两岸，湖心亭中坐着两个看不清眉目的人影，水中映出他们的身形，和漫天舒卷的云一起，和散落一池的海棠花瓣一起，进入胡洛洛的脑海。

　　“太子殿下，我该回去了，不然爹爹会担心。”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周璧。

　　“请。”太子并不为这样的无礼而恼怒，笑着应允下。

　　少女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快步走出湖心亭。亭中的男人叫来身后伺候的宫人，“跟着她，小心别让她迷路了。”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高低冥迷，不知西东。转过无数一模一样的回廊，少女挫败地拉扯着名贵的花草发火。

　　迎面走来一名宫人，见此，微微躬身，道：“这位可是靖武公千金仲周？靖武公正在等您，请随小人来吧。”

　　少女保住了面子，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迷路了，但还是耳根微红地跟着宫人来到父亲身边。

　　靖武公惊讶于女儿的迅速，看到服侍太子的宫人时已经猜到了缘由。回家的途中，车夫在后面懒洋洋地赶着马车，靖武公与女儿走在路上，问道：“璧儿，对太子殿下是什么看法？”

　　少女摇头，长发披在身后只用一根缎带束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女儿对太子没什么看法。”

　　“为父倒是觉得，太子殿下天资卓绝，却并不恃才傲物，对待旁人恭谨有礼，对待亲族体贴入微，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不然呢，太子难道还能有两个？”

　　周尹满脸的孺子不可教，索性将王上与他提及之事直接说了出来，“要是太子想要娶你呢？”

　　少女撇撇嘴，抬起头，望天干笑了几声，忽寒下脸道：“父亲不觉得这样的人有些可怕吗？”

　　“怎会？”

　　“事事周到体贴，心中不知道藏了多少看不见的算计，不知道埋着多少猜不出的心思。如果有一天，不小心与这种人站在对立面，只有步步堕入深渊，绝无翻身的可能。但是靠近这样的人，同样让我觉得恶心。”

　　少女的聪慧穿透十数年的光阴，将未来都已猜透。长街上人声鼎沸，衙役在街旁仔细警惕地来回巡逻，马蹄声踏破长空，从长街的一端走来，“嘚嘚”跑向远处，手握长矛的士兵小跑着跟在后面。

　　浩浩荡荡，一条长龙贯穿了整条街道，穿出城门，骊北而上，与渴血好战的异族人短兵相接，打出一段千古绝响。

　　“你就算真的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岚国的君主，为了你的子民牺牲是应该的。”

　　“没想到璧儿想法依然如此与众不同。那么我与你打一个赌，如果我凯旋，你嫁给我。如果我死了，在御书房中我已经留了诏书，只要你找得到，我就赐婚给你和太傅的女儿。如果我吃了败仗，但是活着回来了，那从此你我泾与渭不相犯。”

　　“那我就只好祝你战死沙场了。不要忘了，你的兄弟还等着接替你的王位。”

　　“铿——”剑戟交接，震裂虎口。岚铎一剑斩下敌首，斩断帅旗，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退敌千里尚且不足，直到敌人变为君臣，北疆再无忧患，于是班师回朝，王命诏书，将周璧迎入宫中，终于遂了心愿。

　　年轻的君王踌躇满志，却看到自己的王后在和别人巫山云雨，鱼水之欢。岚铎的脚步顿在秋日渐凉的雨水中，铸在地上，不知多久，也不知怎么走回宫中。

　　他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召见太傅，将太傅的女儿赐给自己的弟弟，不出一个月，抄斩全家。

　　周璧冷笑着陪着岚铎在城墙上看着一出恶心的把戏，“好一顶谋逆的罪名。”

　　岚铎挑起修长的眉，唇角跟着扬起一抹古怪的弧度，“我会将天下的美人都收入宫中，我要你碰到的女人都是被我上过的，我还要她们都去死。”

　　涂了丹寇的指甲深深陷在皮肉中，周璧忍了又忍，终于扬起手来，送给岚铎一记耳光。

　　鲜红的指印浮现，凸出四道鲜明的指痕，岚铎不以为然，“这里没有旁人，你要是愿意，可以把我推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周璧的心里真的有这样的冲动，但很快，她就听见岚铎说：“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去。”

　　“我是王，你是王后，我死了，自然要你陪葬。”

　　周璧转过身，迤逦的裙摆在城墙上拖起，她走下去，没有再向后看一眼。那道城墙下，无数的尸骨血肉浸染出雨水无法冲刷干净的痕迹。

　　雨水渐渐停歇，君王的身影早已不见。胡洛洛站在城墙上，那个声音依然响着。

　　“从中做出选择吧，小狐狸。”

　　那是见道。

　　胡洛洛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她猛的回头，身后茫茫一片大雪，为她挡住八十一道天阶，带她进入这等境地的那个人，并不在。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见道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回去罢。”

　　眼前的景色瞬间失去本来的面目，消弭在腾起的青烟中，再睁开眼时已成了一顶色彩柔滑的帐幔，从床顶垂落下来，与锦缎衣衫纠缠一处。周璧倚在床头，鬓边的发丝微微散乱，落在胡洛洛手中。她轻轻拢起碎发，周璧被她的动作惊醒，憔悴的眼里尚带着血丝，却透露出惊喜，“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