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众人议论兴致正高，岑璜一路高声喊着“殿下”挤出人群，随即被护卫拦在台前。岑璜正对着陈文甫的方向跪倒，高声道：“瀛洲楚云合无视东齐律法，在桑洲城横行无忌，求殿下施以援手，为外臣做主。”

　　热闹还没完，少数正要离去的人又转了回来，一名男子不慎撞了海倾倾一下，索性与她攀谈起来：“怎么回事？外臣？这人莫不是个瀛洲岛国的官儿？”
　　海倾倾瞥了一眼身旁之人，几不可察地挪开一点距离，眼望着岑璜，淡然道：“应该是吧，姓楚的都闹到这里来了，真是没把这大齐朝廷放在眼里。”

　　那人这才注意到跟自己说话的是个姑娘家，口音也有些陌生，好奇道：“你也是瀛洲来的么？”
　　这人只是顺口一问，却让海倾倾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这么容易就能被认出来么？只好点头叹道：“瀛洲动荡，人心惶惶，如我这般流离失所、远来投亲的人着实不少。”跟晏伯空相处久了，海倾倾发现自己信口开河起来是越来越驾轻就熟了。

　　陈文甫不动声色地站在台上，官兵未得明令，便只钳制住了岑璜，并未带他离场，岑璜挂着一脸半真半假的老泪，哀声道：“小的乃瀛洲外廷司掌簿岑璜，瀛洲海氏王族一向待楚云合不薄，谁料老国王一朝撒手而去，他便逼宫叛变，外臣带安澜小公主千辛万苦逃出来，一到东齐就不见了公主踪影，请殿下主持公道，救海氏小公主出水火，瀛洲上下臣民定感激不尽。”

　　陈文甫疑惑地看向吴顺，昨天还说被劫的是瀛洲官员家属，今个怎么又成公主了？不过见吴顺神色震惊，明显也是刚知情，心里没个章程，微一思忖，自己出声回复道：“大人莫急，你所说之事，待仪典结束若核查属实，本宫定会给瀛洲海氏一个交待。”

　　海倾倾见陈文甫回得干脆，心下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看向与一众丐帮弟子退到一旁的晏伯空，刚好晏伯空的目光也正在人群中搜寻她，海倾倾下意识地点了下头，报了个平安，晏伯空遂转过头，高声向陈文甫道：“殿下，容小人再多一句嘴，是不是应该先加强对各大码头的监察，然后再慢慢核实这位大人所说的话？”

　　陈文甫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晏伯空，面上没有半分被人多嘴的不悦，微微一笑：“那是当然。”说着转向吴顺，吴顺不待吩咐，已经唤来下属，当面交待一番。

　　不知是被扫了兴致，还是计划如此，所谓的社仓奠基大典就此收场，围观人群陆续散去，晏伯空自然而然地同丐帮诸人走在一起，眉飞色舞地与众人打成了一片，他虽然中途打了窦权的岔子，却并没影响他们的最终目的，窦权自然要拉着他叙叙旧。

　　岑璜装作不认识晏伯空，目不斜视地跟吴顺走了。海倾倾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抱着小灵子愣在原地半晌，最后只得远远辍在晏伯空一行人后面。

　　晏伯空回了下头，见海倾倾跟在后面，一时犹豫不定，觉得让海倾倾混在这些不拘小节的草莽之中不太妥当，刚想过去让她一个人先回今宵客栈，却见一名官兵模样的人跑了过来：“这位公子、窦长老，殿下吩咐先请二位去驿馆等候，稍晚些将宴请二位。”

　　晏伯空与窦权对视一眼，均有些意外，窦权自然还多了几分心虚，晏伯空指了指自己和窦权，确认道：“请我们？”
　　那官兵点头道：“正是二位，请随我来。”

　　皇子的“有请”和“有令”也没多大差别，晏伯空笑着对那官兵道：“劳烦大哥稍等一下。”说着便朝海倾倾跑了过去，海倾倾早已听见那官兵的话，不待他开口便直接道：“我与你同去。”
　　晏伯空其实也不放心海倾倾一个人在客栈，毕竟岑璜什么时候回也未知，想了想只好同意，带着海倾倾走到那官兵近前：“这位差大哥，我妹子与我同去可以么？她一个人没个照应，我不放心。”
　　那官差瞧了一眼海倾倾，也没当回事，直接道：“走吧。”

　　窦权将一众丐帮小喽啰打发走，三人跟着那官差一路来到城中驿馆，驿馆中人不大清楚来龙去脉，只当是三皇子马上要召见的人，二话不说便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晏伯空不想让陈文甫误会自己是和窦权一路的丐帮弟子，托驿馆中人为海倾倾搞来一套稍微过得去的衣裳，虽然只是普通的布衣荆钗，但换上后的海倾倾还是有些惹人注目。

　　晏伯空看着心事重重逗着小灵子的海倾倾，莫名地心里有点后悔。
　　陈文甫的晚宴被安排在一艘名为“凭栏坊”的楼船之上。酉时，三人被带到金水河岸边的时候，心里皆有些打鼓，怕赴的是一场鸿门宴，不过踏上船板后又都不自禁松弛下来。

　　船上不见一名官兵，只有两名普通护院打扮的男子把守在舱外。三人被恭敬地请进船舱，舱中只有两名小婢在斟酒布菜，而那位三皇子一身素色暗纹锦袍，略散漫地坐在主案后，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的风流俊雅，招呼几人时像是对待相识多年的老友，见晏伯空身后还跟着一人，又淡然地吩咐下人添设案几碗筷。

　　各人分案落座，陈文甫率先举杯，道：“白日间有些误会，不过有幸结识两位侠义之士，也算歪打正着，希望干了这杯，前面的事就揭过不提了，如何？”
　　不管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陈文甫此言毕竟给足了二人面子，晏伯空与窦权自然求之不得，举杯一饮而尽。晏伯空道：“今日是我等冒犯，多谢殿下雅量。”

　　海倾倾不尴不尬地坐在晏伯空下首，怀里还揣着一个小灵子，没敢去端案前的酒杯。她心知自己不在陈文甫相邀之列，厚颜来蹭饭，只是想着或许能听到点陈文甫对瀛洲一事的看法，原本打算缩在人后即可，却没料到所谓的“晚宴”就是这么寥寥几人，相坐于这么狭小的船舱中，海倾倾莫名有点紧张，低眉顺目地坐着，一动不动，恨不能连呼吸都隐了去。

　　陈文甫只当晏伯空身后的小跟班格外腼腆，便由着她去。窦权此人他早已跟吴顺了解过了，转而问晏伯空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晏伯空早前游历东齐之时便用的化名，连窦权也不知他真名，当即不假思索答道：“小人晏仲笙。”

　　陈文甫笑道：“本宫走过的地方不少，竟全然听不出晏兄弟是哪里人。”
　　“我自幼随父亲出海打杂，在船上长大，接触的人天南海北都有，”晏伯空煞有其事地苦笑，“小人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氏。”

　　海倾倾听他又开始胡扯，偷偷撇着嘴，用力按了按怀里不大老实的小灵子。晏伯空原本将它托付给驿馆中的一个小吏，只是那小吏似乎不大有闲工夫看管一只小猴儿，竟被小灵子偷跑出来，半路追上了晏伯空。海倾倾无奈，将它藏在外襟内，想着若见陈文甫之前遇到搜查，便将它托给看守照看，不料三人一路登船，一个搜身的关卡也没遇到，陈文甫竟对他们毫不设防。

　　陈文甫和晏伯空简单聊了几句，注意力便转向窦权，旁敲侧击地想问出点什么不寻常之处，窦权也非看起来的那般莽夫，翻来覆去只说消息是从几个商人朋友那里听来的，至于那几个商人，窦权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咬紧牙关不透露。

　　陈文甫完全问不出什么名堂，却也丝毫不减气度，笑得爽朗坦率，脾气好得连窦权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陈文甫不得已放弃了企图，专注招呼二人饮酒吃菜，海倾倾终于没抗过饿着的肚子，伸手夹了一块红烧鱼，还没送到嘴中，怀里的小灵子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打飞了海倾倾手中的筷子，那筷子好巧不巧，作死又干脆地朝陈文甫飞了过去。

　　海倾倾大惊失色，险些惊呼出声，不过好在她一颗心跳到嗓子眼的关键时刻，那筷子已被人接在手中，却是晏伯空及时跳将起来，伸手挡在了陈文甫面前。
　　舱外的护卫瞬间冲了进来，见晏伯空举着根筷子在陈文甫眼前，嗖地拔出了随身佩刀，陈文甫对上晏伯空惊诧的眼神，勉力一笑，挥挥手让那护卫出去：“意外，不必惊慌。”

　　海倾倾已经站了起来，忐忑地抱着小灵子，有点担心陈文甫会叫人把小灵子下锅炖了，陈文甫转头，陡然看清了她眉眼，竟神情恍惚了一瞬，一时没顾上那泼猴儿，脱口而出问道：“这位是……？”
　　晏伯空从心惊胆战中缓过一口气，干笑道：“这是……家妹。”

　　一旁窦权想把这冒犯皇子的一幕糊弄过去，转而揶揄道：“两年前见你，你还说自己是家中独苗，这么快就有了这么大的妹妹？”
　　晏伯空尚心有余悸，闻言愣愣看了海倾倾一眼，道：我爹娶后娘的时候带过来的。”
　　海倾倾：“……”

　　窦权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明摆着不信，嘴上却只说：“我明白哈哈……” 怕是把这二人当成了私奔离家的野鸳鸯，才会留哪儿都觉得不放心，走哪儿都想带着。

　　陈文甫心下会意，跟着微微一笑，心底却一边感慨着乡野之中也有这等绝色，一边暗叹世风日下，当即也不再提适才那一幕冒犯自己的小插曲。而且正因默认了海倾倾出身乡野，也就没追究她那木讷别扭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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