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阳光照着这幢大楼，江闽路55号。原本这是俄国租界的办公楼，后因为辽东战争爆发，办公室几乎都迁空，剩下为数不多几户俄国人。而后俄国动乱，也就成了空楼。辛亥革命以后，有个发了乱战横财的苏南人将这幢楼拍卖下。如今，这幢楼的房间几乎都被租出去，租客都是法租界工作的人。平日里，没有什么人烟。
　　K先生今天穿着一件披风大衣，站在马路边的卖烟摊。他点了一根烟，没有抽，任由烟灰落到黑色的皮鞋上。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大楼。
　　大楼门口，上班的人群都在七点准时的时候，几乎要走出去五十好几的人，K的踩点一共十层楼，每层楼都有五到十家租户，按照每天出来的人数计算，一般到上午九时，楼内几乎就是空的。
　　K先生等到八点半，走进了这户楼。保安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吃着烤红薯，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声音很大，最起码在两层楼都造成了某种回音的效果。K先生左右环顾，楼没有电梯，户与户之间的距离之宽，即使在屋子里发生什么激烈的声音，邻居也未必会听到。此时几个统一服装的四十几岁的女人，结伴下楼，她们手里拿着打扫工具。K先生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给她们让道。
　　“十楼那户女人真是骚，听说是百乐门的头牌。”其中一个瘦高的妇人边走边跟身边的胖子嚼着舌根。
　　“百乐门是什么地方？”胖女人一脸茫然问。
　　瘦高的妇人听完，面露不屑的表情：“乡巴佬，百乐门都不知道。”
　　女人却并没有解释百乐门是什么地方，几个人就这样走出了大楼，K先生看了一下表：九时。K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牛奶的工人，径直往楼上跑去，K假装在楼梯口等人。十分钟后，送奶工人离开大楼。K环顾了四周，看看保安室里打着瞌睡的保安。他径直跑到了十楼，108房门口地上，果然有两瓶牛奶。
　　K快速离开大楼，他再次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吐光了烟，将烟拿在手里，任由烟灰弹落到身上。

　　“啊......天海......快带晓木走......”女人在地上爬着，屁股的地方都是鲜血，男人疯狂的抽打着她。她啜泣着，声音却淹没在屋外的雷雨中。角落里晓木，衣服已经被撕碎，露出红色的肚兜，她没有哭泣，只是呆呆得望着女人。男人慢慢朝晓木靠近，看不清他的脸，这个叫做天海的男孩想要去阻止，但是却被人拖着，拖到外面的大雨中,雨声越来越清晰，直至耳鸣。
　　K醒来了，屋外在打雷。“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K自言自语着。

　　“我爱着这夜色茫茫，也爱着那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留声机中李香兰的声音，柔腻妩媚，声音穿透着屋子的各个角落。男人穿着睡衣，嘴里叼着烟，正在厨房煎蛋着，还时不时跟着音乐哼唱着：“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哼哼。”鸡蛋在锅子里发出滋啦滋啦的脆响，有点焦，“他奶奶的。”男人啐了一口脏话，踢了一下厨房门，顺手甩了自己手里的锅铲。“叮咚，叮咚”屋外的铃响起来。男人看了一下表，才八点半。“他奶奶的，这么早送来。”说完男人走到门外，将门打开，两瓶牛奶放在门口。男人俯下身接了一瓶牛奶，打开就喝。喝着喝着，觉得喉咙口有点窒息的感觉。一个蒙面的男子，正抱着屋里男人的头，半分钟的功夫，男人捂住喉咙，半屈着身体，地上是牛奶混着血的液体，慢慢流淌。他试图想要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一个踉跄就滚下了楼，奶白色的血随之在楼梯形成了一圈圈的踪迹。蒙面男子从十楼的楼梯往下看，一阵眩晕。他打开牛奶，一口气喝完，扔掉空瓶，行匆匆得离开。男人已经跌到四楼，奄奄一息。蒙面男子头也没有回的离开大楼。屋外的阳光艳丽温暖，几个妇女正坐在阳光下，嚼着永远都嚼不完的舌根，而保安还在听着东北沦陷的新闻，其实他已经睡着了。
　　蒙面男子揭开蒙面，迎着阳光走了很远，K先生发誓这也将是最后一次的任务。
　　夜晚，有点凉，而对于江闽路55号上所有的租客来说，也将是不眠之夜。一个身着花棉袄，脸蛋上顶着两块红二团的妇人，正在十楼鬼哭狼嚎，刚刚督警已经把人抬了出去。搞卫生的女人正在清扫着奶白色跟红混合的杰作。
　　“真是倒霉，没想到在这个鬼地方碰到命案。”女人们抱怨着，邻居同情着哭诉的妇人。
　　“杀千刀的，叫你不要找女人，偏偏不听。”妇人不断抬高分贝，似乎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丈夫抛弃她，找了别的女人。
　　有好事之人，好奇问询妇人：“你说你是他妻子，有啥证据，咱大伙可只在这里看到一个长得挺好的女人进出。”
　　妇人听完更是激动：“呸，她就是狐狸骚精，舞女一个。”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上楼，看到一群人围着妇人站着，也想要插嘴着，却根本插不进嘴。
　　“这家女的，好像经常挨打。”一老妇为了合群，也发表着自己的言论，“听说她卖肉养这个男人，现在男人死了，我看是死有余辜。”
　　一会儿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妇人也觉着疲倦，离开了十楼。刚才发话的男学生走进自己的鸽子笼里，屋子里挂着许多照片。都是这位K先生的雇主穿着各色旗袍的样子，男生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女人进入各种各样的房间，褪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躺在床上迎接着各种男人的啮噬，而她却妩媚的看着远方，好像是看着男生一般。

　　女人穿着一件红色旗袍，站在百乐门的舞台上扭捏着，伴奏得歌声，慢慢响起：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她看见K先生正坐在台下，她以微笑示意K先生。一曲之后，女人想要把钱转交给K先生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只是托人给她一封信。女人将信件打开，里面写到：“事情已妥，以后好好生活。”女人望着这夜上海，纸醉金迷，但是在红绿的霓虹中，一对情侣正坐在对面的夜宵摊里，男的给女的喂着馄饨，“小心烫。”
　　女人流着泪，转身走进百乐门。“亲爱的，这下你可以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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