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玫瑰三愿(二十)
就在何书桓对母亲合盘托出自己这一年来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的同时,如萍也正在和母亲规划着究竟下一步该怎么走。
“乐乐,到底婆婆对我和书桓的婚事是个什么态度呢?”抱着小狗的如萍,满腹心事无人懂,只能对着小狗说。用脸摩挲着乐乐温暖而柔软的白色长毛,如萍低声自语:“本以为定了婚,一切都尘埃落定,谁知道订婚后和书桓的关系比订婚前还要疏远,到底我该怎么办?乐乐,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问狗有什么用啊?狗要能教你怎么办,岂不人人都养狗了?”王雪琴好不容易办妥了梦萍的事情,刚跟陆振华交代完毕。问起如萍,才知道她又躲在房间里抱狗了。果然,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如萍对着乐乐流眼泪,这副寡妇面孔实在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她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的不争气?
梦萍不说了,这辈子是甭想嫁到好人家去了。可如萍呢?有才有貌性格又好,怎么就连一个何书桓都抓不住呢?想来想去,理由只有一个,没有心机不会耍手段。于是,王雪琴又要开始她的耳提面命了:“妈是怎么教你的,这想留住男人啊,就要用手段。你也不回忆回忆,当初书桓去绥远的时候,要不是你把握住时机,追去了绥远,能感动书桓抛弃依萍和你订婚吗?如今你的手段都到哪去了?难道你就这么一点能耐吗?”
见女儿默默无言地低着头,王雪琴真是恨铁不成钢,当初如萍出人意料地把书桓从依萍手里抢回来,实在为她大大地扳回一局,令她对这个女儿发自内心的刮目相看。谁知订婚那天,依萍厚着脸皮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似地出现在派对上,又是要见书桓的爸妈,又是唱歌送祝福,又是装醉晕倒,将一场苦情戏演了十足十,迷得何书桓晕头转向神志不清竟然要尾随她而去。幸亏尔豪、杜飞见机的快,将书桓推推搡搡地拉回了订婚宴,否则何陆两家这个脸在上海南京都要丢大发了。
不过宾客中倒有个机灵的发现气氛不对,找借口中途离席,王雪琴牢牢地记得就是石磊那个人精。想到那张假笑的脸王雪琴就一肚子的火,本来想要这个臭小子面前炫耀一番自己这个有才有貌有家世的女婿,好报他对如萍的追求半途而废之仇,想不到却让他看了个大笑话反将自己一军:“谢谢伯母的邀请,这个订婚宴真是精彩极了,如萍和书桓真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希望能赶快喝到他们结婚的喜酒。”
“如萍我告诉你,何书桓这个小子根本对依萍那个小贱人余情未了,如果你再不想想办法,万一他又动了退婚的念头,你哭都找不到坟头去!”王雪琴如今也算看透了何书桓就是个钟摆,绝不会像杜飞一样对如萍死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书桓爱得是依萍不是我,妈你不用天天提醒我。”如萍被母亲逼得有些受不了了。
“我管他爱的是谁,重点是他已经跟你定了婚,就休想回到依萍身边去。”毕竟母女连心,王雪琴也不是不知道如萍此刻的心境,想着自己这个女儿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就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缓和了口气说道:“傻丫头,妈说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好。想当初妈劝你要趁早抓牢何书桓,可你偏偏不听,还跟我扯了一篇‘顺其自然’的大道理,结果呢?到嘴边的肥肉居然给依萍抢了去。如今老天爷又给了你一次机会,去绥远你做得好,可是不能定了婚就放松了警惕。妈是过来人,比你了解男人是什么东西。听妈一句话,打铁要趁热,明天你无论如何要请你婆婆来我们家吃晚饭,妈拼着不要这张脸,也要把这个婚事敲定下来!”
如萍看着母亲温柔慈爱的眼神,发觉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境竟然逐渐平静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虽然生气的时候会打几下骂几句,但终究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如萍轻轻点点头:“妈,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王雪琴满意地笑了:“这才是妈的好女儿。如萍呀,妈虽然不像你们读过书,说话有学问。可是俗话说得好‘话糙理不糙’,和书桓的事你听妈的,准没错!”
当王雪琴反复确认完毕自己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的女儿的的确确已经切切实实地领会了她苦心孤诣的教诲,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如萍宽敞舒适的卧室回自己的主卧去伺候那个最近对她很不满很不满的老爷子。
“都是依萍这个小贱人搞的鬼!”王雪琴恨恨地想:“本来傅文佩已经没气了,想不到依萍竟然比心萍还要得老爷子的心,连带着傅文佩母凭女贵,大有东山再起的势头。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为什么傅文佩生的两个女儿都比我生的两个女儿得老头子的心?不行,我费尽心机打败了八个女人才在老爷子心里奠定了独一无二的地位,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拱手让人!傅文佩!陆依萍!你们这对下流母女,给我睁大了眼睛瞧着,只要我王雪琴在的一天,你们就休想把老爷子抢回去!”王雪琴决定今晚好好施展手段,将老爷子的心重新笼络回来!
男人!男人!哼!一条条情义千斤不及胸脯四两的狗!
穿上王雪琴为她买的那件粉红色的小洋装,如萍站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却吃惊地发现镜子里那个本该如花似玉明媚鲜妍的女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变得气色惨白、容颜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岁,这样的丑媳妇明天如何能见公婆,如萍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一头扎进浴室里泡了个澡,温水的滋养终于使得皮肤恢复了一点饱满和红润。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文学系就读的如萍用目光爱抚着自己白皙光滑的皮肤,不经意地吟出了这句诗。
刚逃难到上海还没来得及买房子的那段时光,金门大酒店是一家人临时的落脚点。因为妈妈要伺候爸爸,尔豪有可云服侍,所以她和梦萍的饮食起居就由佩姨照顾。因为联系学校并非头等大事,佩姨就亲自来教姐妹三个人念书。她们三人程度不同,佩姨必须因材施教,教完一个再教一个。如萍念得是《唐诗三百首》。之所以对《长恨歌》记忆深刻,只因母亲常常为父亲唱戏,先唱一句“博得个恩情美满地久天长”再唱一句“永团圆,世世夫妻”,每次听到妈妈柔媚的唱腔和爸爸爽朗的笑声,她就会幸福地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最恩爱的夫妻。
可是那一天,她第一次读完《长恨歌》的全文,才知道原来唐明皇和杨贵妃爱情故事竟然是以悲剧结尾,忍不住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佩姨问她心中所想,她不敢实话实说,只能说她觉得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好感人,佩姨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轻笑着安慰:“真是个温柔多情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懂得情为何物。”
依萍却此十分不屑:“有什么好哭的。你只知道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可知道唐玄宗当初深爱过武惠妃,又深爱过梅妃江采苹,可见帝王情如同三秋草,从来都是不长久,杨贵妃倘若不死,未必就没有色衰爱弛的一天,有什么好感动的。”
她不知道这些典故,被依萍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真的好奇怪好羡慕为什么依萍会懂这么多。不仅如此,依萍兴之所至,还会借用饭店里的钢琴自弹自唱一曲,引来宾客好奇而赞赏的目光与掌声。在那一刻,爸爸也是为依萍骄傲的,也提过要在新房子里买钢琴,但是这个念头立刻被妈妈打消了:“买钢琴,一台钢琴要多少钱啊?老爷子,我们现在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可不能浪费在钢琴这种没用的奢侈玩意上。”如萍记得当时佩姨没发表什么意见,李副官却争辩了几句,说钢琴可不是没用的奢侈玩意,心萍小姐最爱弹钢琴。
如今想来,母亲与李副官一家的仇在那个时候就注定了。
不久,他们搬进了这栋西式的豪宅,买钢琴的事情也不了了之。因为佩姨比妈妈早进门一年,所以理所当然地比妈妈大,下人们都跟着李副官称呼她为“八夫人”。听到这个称呼,依然是“九姨太”的妈妈就在一旁冷笑:“夫人,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后来,佩姨失宠,和依萍一起被赶出家门。妈妈立刻要求全体下人改口叫她“太太”,一个女佣不小心犯了忌讳,当场就被辞退,从此没有人敢在称呼上犯错误。
佩姨和依萍的离去让她心里很难过,自从妈妈怀了尔杰之后,就全心全意地期待着这个“老爷子的老来子”的诞生,根本没有心思管她,连她出水痘,妈妈都只顾尔豪不顾她,是佩姨守在她床边直到她康复。
天知道,有那么一刻,她是多么渴望佩姨才是她的亲妈妈。
可惜佩姨不会伺候爸爸,似乎也无心去和妈妈争宠,只是把自己沉湎在抚养和教育依萍上。因此依萍虽然不像自己那么讨人喜欢,却拥有自己无法企及的才华。就连学校的老师,也总是赞美她乖巧懂事功课好,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赞美依萍至情任性才气高,是个有名士风骨的才貌佳人。
妈妈为此十分得意,慈爱地抚摸她的脸说:“如萍,你真给妈妈争气!不像某人,也不知道她妈妈是怎么教育的,居然被老师批评‘任性’,真是丢人!”
可是在如萍少女的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比起端庄贤淑,名士风骨要浪漫得多,比起大家闺秀,才貌佳人更令她心生向往。
但如萍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跟依萍走一条道的,因为她从一出生,就被母亲往心萍的方向培养,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私下议论,比起依萍,她更像心萍的妹妹。
听到这些议论,如萍的心中是窃喜的。心萍是如此的美丽高贵超凡出尘犹如九天谪仙,那么她如萍总该是个小仙女吧?而爸爸也能像宠爱心萍一样地宠爱她,带着她坐上大马车从街上呼啸而过,引得路人驻足围观吧?
可是佩姨对这一切总是不置可否,心萍也只是含笑地回一句:“她们谁都不像,只像自己。”而爸爸,在心萍死前,也不因此多爱她一点,在心萍死后,却在她身上找到了些许的安慰。
如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美丽、她的自信、她的欢笑究竟到哪儿去了?她和依萍,究竟谁更可怜一点?依萍可以向全世界昭告她的委屈和愤怒,可是她呢?她的痛苦该向谁倾诉?
如萍的脑海中不经意间飘过了杜飞的影子。
她将目光调转到书桌上,书桌上一本书都没有放,却摆满了杜飞的礼物:如意、傻瓜、肋骨、鸭子······
可是如今,她连杜飞都失去了。
她很想再一次抱着杜飞诉苦,可她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哪怕这个未婚夫形同虚设,她也会自觉约束自己不跟别的男人过分亲密。
“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么悲惨的境地?”如萍欲哭无泪,想起她的未婚夫,想起她伟大的未婚夫,不可遏止的悲哀终于将如萍彻底的淹没:“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这一切真的是我想要的吗?”第一次,如萍对自己坚定不移的爱情信念产生了动摇:“书桓,我挚爱的书桓,求你、求你,不要让我对你的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如萍终于不能自己地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