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快穿）

　　进入北凉国比贺心的预想容易得多，以至于让事先计划了一番的他感到些许失望。

　　北凉气候恶劣，干燥又多风沙，这里的人普遍皮肤黝黑，个子矮却健壮，披兽毛踏皮靴，样貌着装均与正国人截然不同。贺心原本还在考虑是否有必要先从出关的商队那里偷几件皮袍把父母和自己乔装一下，却没想到北凉的关口检查非常宽松，他观察了一日，发现守卫几乎不查人，边境城门大开，各式人等随意进出。

　　既然没有伪装的必要，贺心便大摇大摆带着父母穿过北凉南境的胡迦关，在守卫略略打量的目光中踏入异国之土。

　　这是贺心第一次来北凉，但这个国家对他而言并不全然陌生。做军人时自然要了解邻国情报，而为了好好安置父母他特意调查过当地风土人情，甚至动用力量事先学会了北凉的语言。

　　功课做得如此认真，并非贺心要隐姓埋名做个北凉人，但他是真的打算让父母在此定居，安安生生过好下半辈子。两位老人心思单纯，对生活的追求质朴无华，即使曾经坐守良田万亩，住进豪宅，吃穿无忧，却还是会忍不住亲自下地，在种满名花贵草的庭院里养鸡喂鹅。北凉不比正国富饶，但贺心相信他们能在这里过上无拘无束的乡野生活。

　　贺心的父母不贪不吝，不向飞黄腾达的儿子索求荣华富贵，盛时不骄，衰时不怨，这便是莫实即使对他们没有浓烈的亲情，也愿意为他们尽心尽力的原因。

　　一世又一世，他被酗酒赌博的父亲卖到奴隶市场抵过债；被遭侵犯不得已生下他的母亲日日毒打受过虐；甚至在上一世，他被村里祭司指为圣童，深感荣幸的父母竟亲手堆柴点火，要将他活活烧死以净化黑暗亡灵。

　　如果说最初他还曾对孕育他的人付出过真情的话，在经过那么多次伤害之后，父母在莫实眼中已沦为一种道具。那些人只是主神把他放入世界的传送口，他不需要爱他们，也根本没兴趣对他们投射任何感情。

　　但这一次，贺心的父母不太相同。他们平凡，简单，甚至有点笨拙，可是他们关爱贺心，像真正的父母呵护孩子一样温柔地对待他。辛苦劳作供他吃穿，送他求学，却从没要求他成才回报。

　　这也许是主神新的策略，是引诱他放松防御的入侵手段。莫实并非没有如此警觉过，但他毕竟不是仅由数字与逻辑堆砌的程序，他是人。没错，他理智客观，透彻洞悉，可他终究会累，会痛，会希望在这个冰冷无机的世界里寻找一点温情，哪怕是一场虚幻，至少他的感觉曾真实存在。

　　主神的任务逼迫莫实不得不对那些他根本不爱的人奉献牺牲，击败主神的欲望促使莫实对有利用价值的人虚情假意。诉了太多凉薄的深情，献了太多虚伪的真心，他都快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巧手牵丝摆弄人心的傀儡师，还是命运手中那具被掏空了心的木偶。

　　可至少这次是他自己选择了贺心的父母，不是因为他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那只是道具，不是家人，而他愿意让这对夫妻做自己的家人。贺心感谢他们给予他的温情，为了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安稳生活，他甘愿奉献智慧，消耗力量。

　　贺心不是神仙，无法一挥手诸事皆成，不过他几世累积的生存技巧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里都是万能法宝。兑货币，置房产，买身份，入户籍，关照街坊邻里，交好族长乡绅……不出一个月的时间，贺心已经把一切安顿妥帖，在名为哈齐峰的地方为父母置办起一个新家。

　　哈齐峰名为峰，实则是一处敞开的山谷，依山傍水，是北凉少有的灵秀之地。三十年前正国建史帝在北凉推广农耕畜牧，钦定此处为推广之首，将正国世代务农的民众迁住于此，又派遣巡抚使协理政务。经过多年发展，如今哈齐峰已成为北凉最大的农垦之乡，边缘衍生出贸易城市，北凉各地人民乃至外国人在这里融合混居，南北疏通内外交流，无比繁华。

　　贺心的父母热爱土地，所以他在靠近贸易城市的农郊为他们买了十亩田，如此既能春种秋收自给自足，又方便进城赶集，采办家用。两位老人知足常乐，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每天勤忙耕织，布置家居，学北凉话，结当地友，日子忙忙碌碌，充实愉快。

　　又过两个月，贺心一家即将在异国他乡迎来第一个新年。寒流终于越过哈齐峰高耸的山壁吹进山谷，北凉国里最晚入冬的地区迎来皑皑白雪。乡村生活步入清闲，贺心也终于能够从经营新家的繁忙中抽身，放心让父母独立生活。

　　“心儿，你是做大事的人，你要到外面去闯就快快地去，俺和你娘绝不拖累你。”

　　“儿啊，娘只求你平安，在外面一个人要好好保重。家里你不用挂心，我会看好老头子，不叫他给你惹事。”

　　“哎，老婆子说啥鬼话，俺怎么会给心儿惹事啊？”

　　“你这张嘴呀，灌几口黄汤就把不住门。昨个和邻居老杨喝酒，你是不是差点就嚷嚷自己的儿子是大内高手了？那老杨一家是先帝时迁居来的，保不齐现在还和正国人有往来，万一把心儿的消息漏出去，你可不就闯了大祸！”

　　“这……咳咳，俺知道啦，知道啦。心儿你放心，俺以后肯定不会再说你做大内高手的事了，做将军的事也不说，见过皇帝的事也……”

　　“呸！你是不是现在就喝醉了？这么大声不怕邻居听见啊，你这死老头子！”

　　“哎哟，耳朵，耳朵要掉了……哎呦，傻老婆子快放手……”

　　贺心一想起自己临行前父母在家门口相送的一幕就忍不住想笑。骨肉分离的伤感告别，竟也能被那两个老人家搞得像在演小品。

　　“心儿，你给了我们这么好一个家，我和你爹都会好好的。你就放心去过你的日子吧。”

　　“去吧，好孩子。爹等着将来再讲儿子更新，更多的故事。”

　　最后还是见他们红了眼眶，湿了衣襟。十岁时他金榜题名，风风光光离家上京。马背上，他隔着锣鼓喧嚣回头望，却因为个子太小被飘带彩旗挡住了视线，没能看清爹娘挥手送别的表情。那时他们也是这样的吧，含着眼泪，欣慰而骄傲地凝望着他，舍不得他走远，却又祝福他走得更远。

　　爹，娘，很高兴在这一世与你们相遇，谢谢你们愿意做我的家人。

　　贺心向两位老人深深鞠躬。他们不知道莫实，但那一刻，他以莫实的身份向他们致谢，用莫实的心将他们铭记。

　　至此以后，莫实知道，无论他继续轮回几世，辗转何方，他将始终记得浩瀚尘世间这一对平凡夫妻温柔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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