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第二部)

作者: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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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却听有人“啊”的一声惊呼,是个少女的口音,叫道:“你……你是谁?”萧剑平一怔,落下地来,冲口道:“是和香妹妹?”萧和香惊道:“原来是大哥,你怎么也进这牢里来了?”
      萧剑平苦笑道:“难道还是我自己愿意进来?你怎么在这儿?”凝神望去,处身似是一间石牢,朦胧见到角落里蜷着一人,瞧身形正是妹妹萧和香。他心念一动:“原来先前程姑娘说的那人就是和香妹妹,却不是蝶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欣慰。黑暗中瞧不清萧和香的神情,只听她低声道:“我进谷来找……找你们,还没进得来,就被那些坏人关到这里来了。”
      萧剑平全身好不疼痛,又觉闷热难当,正是心情奇劣,道:“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要你陪死!”萧和香急道:“谁找你了?我找朱大哥。”话一出口,不由得红了脸。好在黑暗之中,萧剑平也没看见。他心中既担忧朱兰言中毒,又牵挂朱奇下落,道:“我不信就出不去!”跃身而上,双臂运劲,尽力推出,巨岩却纹丝不动。萧剑平落下来喘了两口气,奋力又推,却如蜻蜓撼柱,哪里动摇得了?萧和香道:“大哥,你不用试了,推不开的,这块石头重得很。”
      萧剑平定了定神,仰头上看,只见头顶约莫四尺方圆的一块孔隙,堵以巨岩。岩边也不甚齐整,到处露出缝隙来,倘若化身为鸟雀飞虫,倒是大可自由出入,这当儿却哪里更学缩身法去?他心中一急,怒往上冲,骂道:“废话!我就不知道重,要你提醒?”萧和香困于牢中,早已害怕,又听他这般厉声说话,呆了一呆,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剑平心下一软,叹道:“好啦,是我不好,别哭啦。”萧和香抽抽噎噎的道:“大哥,咱们……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也没人来救……”萧剑平走了过去,伸手拍拍她肩头,安慰道:“不会的……”
      一拍之下,着手温软柔腻,萧和香肩头竟没着衣衫,他连忙缩手,脸上不禁一红。萧和香哭道:“怎么不会?我都在这里关了一天一夜了,爹爹都不来找我,妈也不来!”萧剑平心头一酸,道:“他哪里会知道!”心想:“便知道了,难道又管我?”想到父亲,不由在失望外又添几分伤感,叹道:“我反正是不打紧,怎么你也……唉,和香妹妹,大家要死,死在一块儿,倒也好玩。”萧和香哭道:“有什么好玩?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萧剑平叹一口气,道:“你反正有家可回……哭什么呢?大家总会救你的,要死也就是我死罢了。”口中说着话,手上已接连抹了两把汗水,忍不住道:“这鬼地方好热!”萧和香本来已经略略收泪,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又呜咽出声,道:“就是这么热,我……我一定等不到大家来救我了,一定会热死在里面……”萧剑平斥道:“胡说,那有热死人的?”萧和香哭道:“你又不知道,就来训我……这寒玉谷里连泉水都是热的,地底下肯定有火,越到夜里越是厉害,我昨晚就险些热得死了……”
      萧剑平果然觉得越来越热,几乎连气也要喘不过来,他在谷中已自脱了长衣,但此刻奇热逼人,尤胜谷中,只有将短衫再行脱去,后背贴上墙壁欲待取凉,哪知一贴之下,犹如触上一块烙铁,烫得他忙不迭的避开,方知萧和香言语非虚。耳中只听她哭得气堵喉噎,既是烦恼,又觉担心,唤道:“和香,你还好罢?撑着点,再这样哭下去就不成了。”萧和香呜咽道:“我已经不成了,我要死了……”萧剑平大声道:“你还能说话,就不会死。是这样一直热下去还是就夜里热?”萧和香却不回答,只是哽哽咽咽的哭泣。
      萧剑平热得脑中也开始胡里胡涂,再也无暇管她。这时虽然全身只穿了一条长裤,仍是汗出如浆,喘气为艰,但同妹妹共处一室,却也不敢再脱,只有运起内功心法,抵御这难当酷热。他向那婆婆学得的内功本是阴柔一派,抗热倒也相宜,只是毕竟修为尚浅,支持不久,便觉头脑晕眩,周身虚脱,一生中还没受过这等折磨,不由颓然叹气,心道:“难道我今日就死了不成?”
      正念着这一个“死”字,突然间轰隆一声大响,一股清新空气自头顶直扑下来,接着有人嚷了一声:“该死!”直坠下来。
      萧剑平酷热难捱之际,陡觉有凉风拂体,下意识的便待上窜,却听砰的一声,巨岩与人影齐落。巨岩封在头顶,那人影却跌下来,与他撞个正着。萧剑平神智迷糊,顺手一掌挥出,击中来人胸口,随即臂上微微一痛,对方也还手斩了一记。他自幼竹林习武,于这缠斗过招熟练无比,那人手掌方始斩落,他已顺势一卸一转,反欺上去。这一掌却教对方架住了,叫道:“别打,是我!”萧剑平一呆,问道:“朱大哥,是你?”
      朱奇笑道:“我就知道除了你这浑小子,也没人这般无缘无故就动手。你刚到罢,怎么就比我先着了道儿?运气当真好得紧!不过这里也委实热得紧。”说着便解开衣衫,摔脱下来。也亏他身陷牢狱,仍自笑嘻嘻地,语音中竟无一丝慌乱担忧之意。
      萧剑平终于见到了他,虽说形势不利,处身失所,心中惊喜毕竟多过担心,何况一时间哪里有闲暇担心得那许多?冲口便问:“你不是前两天便到了么?找到解药没有?”朱奇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哟,狗娘养的,蒸包子么?鬼地方恁地热!”萧剑平被他一提,全身的汗又冒了出来,叹道:“你别提啦!本来还能受得住的。”朱奇将衣衫铺在地下,坐倒下来,说道:“受得住你就再受啊。别说话了,留着点劲运功罢。”
      萧剑平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学他的样子铺衣于地,再行运气抵受。这地底下与墙壁同样炙热烫人,虽然隔着布衫,兀自热得有如煎锅一般。他拼命运转内息,仍是越来越觉郁闷难当,连呼吸也愈加不畅起来,苦苦撑持了半晌,终于晕了过去。
      过了良久良久,萧剑平才觉身上热意一分一分的退去,神智渐渐回复,睁眼便觉光亮刺目,原来是头顶缝隙中透进了丝丝亮光来。他到得谷中之时已值黄昏,这时怎生如此光线强烈?一时心中兀自混混沌沌,才抬起头来,便听朱奇的声音道:“天亮了,地热总算退几分啦。”萧剑平问道:“你还好?”朱奇道:“见鬼,在这里便是不好,也用问的?”
      萧剑平神智又清醒了些,陡然记起萧和香来,啊了一声,急跃起身,转头但见妹妹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已晕厥过去。他急忙抢过去摸她额头手心,只觉烫热炙手,不禁大惊,回头道:“朱大哥,快来看和香她……”只见朱奇抢了近来,只看得一眼,立即转过头去。这时才醒觉萧和香身已半裸,自是在酷热难忍之际将外衫与裙子全解去了,一时间也找不到衣服遮盖,只得侧身挡住。这当儿既是尴尬又是惶急,说道:“你……她……”
      朱奇背转了身子,问道:“你妹子还有气么?”萧剑平反手摸向萧和香口鼻,答道:“有气的。”朱奇叹道:“有气便是没死,只是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只怕也要不妙了。”萧剑平急道:“你别只说这些话,怎么想个法子救醒她才好。”朱奇怒道:“要醒过来干什么?你这人真不懂事!”
      他忽然发起火来,萧剑平怔了一怔,正不知如何回话,却见他微微侧耳,低声道:“别做声,外面来人了。”

      萧剑平却没听见什么声音,才一讶异,已见朱奇弯腰拾了一块石片,便在右首墙壁上三长两短的敲击起来,隔得一晌,又敲了几声。这几下一敲毕,墙壁外便是吱呀一声响,似是隔壁推开了一扇铁门。他忙学着朱奇贴耳于壁,耳中果然传来隐隐人声,有人问道:“曲师妹,牢里是什么人?”
      一个女子的语声道:“关了几个小贼,等大师姊回来发落的。”听声音正是昨日引萧剑平掉落陷阱的那姓曲女子。先前问话的人道:“你查看过没有?别把自己人关进去了,我怎么听见本门打暗号的声音?”姓曲女子道:“怎么会呢……”朱奇不待她问完,手中石片又接连几下急促敲击,那人惊道:“快开门,是小师妹陷进去了!”姓曲女子失声道:“小师妹哪里能陷在这里?”话虽如此之说,语气却也大是惶然,只听脚步声一路急响而至。轰隆一声大响,牢中陡然大亮,墙上已现出一个洞口来。
      萧剑平虽然不谙世故,到底也不是傻子,只听得开头那几句话,便即明白了朱奇之意,对方来得快极,一时哪里顾得上寻就手兵刃,只来得及抢过去抱起萧和香,一头便往光亮来处冲去。那两人刚唤得一声“小师妹”,已被他举肩一撞,犹似一枝箭般自两人中间直穿而出。二女猝出不意,惊呼得一声,朱奇也已抢上来拳脚疾攻,叫道:“带你妹子先走!”
      萧剑平哪里还等他第二句,足下加劲,抱着萧和香往外飞奔。只见牢房之外却是一间更宽敞的石室,瓶罐药炉到处都是,一眼也望不到头。但闻室周四面八方也有人声响动,显然是听到了这边喧闹赶来,幸好他轻身功夫了得,于此斗室穿梭更能发挥所长,待不到此间寒玉谷的弟子赶来拦截,已在一排排药架间穿了出去,看见一排石级斜通向上,飞身窜出,身子临到空处,一股清新晨风迎面扑来,深吸一口气,才觉精神大振。
      他不敢多所停留,发足又奔出寻丈,在一丛茶花之后转了个弯,忽听淙淙水响,一堆山石间涌出一股清泉来。在那地牢中炙了一夜,委实渴了,一喜之下,抢过去便去掬水。手掌一触水面,登时烫得缩回手来,心道:“果然这里连水都是热的!”这时不喝不成,只有忍着烫热低头去饮,自己喝了两口,又捧些水洒在萧和香脸上,伸指在她人中穴上力掐。
      过了好半晌,萧和香嘤的一声,悠悠醒转。萧剑平掬水给她喝了几口,才见她眼睛渐渐睁大,低声叫了出来:“大哥。”萧剑平问道:“你没事么?若是有力气就跟我走,没力气就躲起来歇……啊哟!”突然反掌按在萧和香嘴上,拉着她伏到花丛之后。
      只听步声疾响,一群人前后急冲过来,当先那人赤着上身,正是朱奇,眼见他直向花丛而来,忽然双手一摆,作个噤声手势,转向奔出。萧剑平一句叫唤已到了口边,幸得手快,自己一把按住。只听追赶之人齐声呼喝,脚步声却向东面去了。
      萧剑平听他们去得远了,松手跳出花丛。萧和香也看见了朱奇,急道:“大哥,那不是朱大哥么?我们快去帮他。”萧剑平道:“你能帮什么?呆在这里等我。”萧和香不禁发起急来,叫道:“我要去,我要去!”一甩手便要奔出。
      萧剑平只见她衣衫不整,心道:“和香妹妹的衣裳留在那地牢里了,我也没外衣给她,这模样怎好乱走?”喝声:“和香,站住!”抢上来一把拉住她,愠道:“你胡涂啦?不许乱跑!”萧和香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挣扎道:“大哥,你放了我,我要去,要去!”
      萧剑平怒道:“你怎么不听话!”但见她小脸通红,神情急迫,才知她神智犹未全复,这当儿显然不可理喻,却也没心思慢慢安抚,只叫了一声:“不许胡闹!”眼见她便要甩脱自己的手,当下用力拉着,反手在她背心“神道”、“灵台”两穴点了下去。萧和香身子一软,动弹不得,一阵发急,登时又晕了过去。
      萧剑平俯身抱起,寻思:“总不成就把她放在这里?”直起身来,才发觉自己是置身一个小小花园之中,那股泉水汇成一个池塘,塘畔数株绿株掩映一间小舍,舍中似无人声,当下提气直窜入内。
      一踏进门,便觉香风扑面,定晴瞧处,只见室内妆台绣榻,罗帐珠帘,却是闺阁的陈设,不觉一喜:“这里给和香呆着倒好。”萧和香兀自昏晕未醒,于是拉了床上一条薄被替她裹住身子,揭开床底围帷便塞了进去,心道:“和香的穴道六个时辰自解,我可不能撇开她太久,不然这小胡涂一醒转叫嚷,可不就给人发觉了!”自那牢中逃出仓皇,上衣外衫都来不及携带,这时想寻件袍子穿上,打开屋角衣柜,里面却尽是女衫。
      正在烦恼,忽然又听脚步声响,一惊之下,不及思量,一头便钻入柜中。身甫入柜,便听那脚步声响到了门外,砰的一声,有人撞开门闪身进来。萧剑平自缝隙中窥得清楚,喜道:“朱大哥!”推开柜门又跳出来。
      朱奇一怔,道声:“是你!”问道:“你妹子呢?”萧剑平问道:“追你的那些人呢?”朱奇不耐烦道:“当然摆脱了。你躲在这里也不是法子,你妹子呢?”萧剑平道:“和香妹妹在……”
      他这一句话尚未说出,朱奇突然变色,作个“有人”的手势,立即将他又推进柜中,带上了柜门。他游目四顾,只见房中只有床底尚可容身,当下轻轻走将过去,矮身揭帷,钻了进去。
      萧剑平大惊,想叫:“床下可躲不得。”却听外面脚步声近,门外的人便要进来,只有硬生生的将话咽住。眼见床帷动了两下,显然朱奇也发现了萧和香,正要滚出床底,却听有人进来,只得不动。他心下忐忑不安:“朱大哥倘若被人发现,那可糟糕了!”
      只听步声细碎,共有四人进来。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的道:“回谷来就是好热!”萧剑平又吃了一惊:“原来竟是‘辣手飞琼’许云香,这一下朱大哥便满心想出来,也一定不敢了。”虽想朱奇也不至于对萧和香有什么非礼举动,但少年男女共卧一处,这后果却不敢料想。
      但闻环佩丁冬,有人坐了下来。萧剑平从柜缝中望出去,却见室中竟有五人,四个青衣婢女侍立两旁,梳妆台前一个白衫女子背向而坐,腰束一条粉红飘带,正是在大漠之中曾与交手的许云香。他心下更惊:“我明明听见只有四个人,这‘辣手飞琼’的轻功,可不在舅舅和哑婆婆之下。”心知轻功倒也罢了,这女子出手毒辣,武功高强,远非她师妹侪辈之可比,生怕被她发觉,躲在柜中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见床帷微微颤动了一下,料知朱奇也是一般忌惮。
      许云香拿起一柄牙梳,轻轻抿发,自言自语:“才对付了五毒教,又要去打发点苍派,如今连天墉城的人也上门来了,咱们寒玉谷的日子,可是不太平得紧啊。”四名婢女谁也不敢接口,许云香忽然轻轻一声笑,扬手将梳子掷出窗去,说道:“萧大掌门,既然到了,何必徘徊不入?难道还讲什么虚礼不成?”
      萧剑平大吃一惊,霎时间手足俱软,一颗心砰砰乱跳:“爹也来了!”果然听得外面有人朗声道:“许姑娘,请出来见礼!”正是父亲的声音。
      许云香格格娇笑,说道:“萧掌门,阁下既然已是不请自来,怎么到了小女子这间闺房却又不敢进门?贵派当真好规矩哪!”萧思平的声音叫道:“跟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小人,原也不用讲什么规矩!”许云香笑道:“这才是话,请进,请进!”两名婢女走过去打开房门,躬身道:“贵客请进!”
      萧鹤道:“敝派今日做了不速之客,倒是冒昧得紧!”这语声已自门而入。萧剑平望去,只见父亲身侧正是继母,手中却未抱着幼弟。萧思平满脸怒容,与钟氏兄弟按剑跟在后面,众人中却看不见封瑜之与朱兰言二人。他喉头一阵发干:“爹的伤势可大好了,这次定是为着朱师妹而来,不知道能取到解药不能?”忽然之间,倒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又想:“思平弟弟……岂非也是为解药来的?”
      许云香坐在窗前并不转身,笑道:“萧掌门兴师动众,对我寒玉谷可真是眷顾万分。”钟素晴踏上一步,怒声道:“你们把我女儿捉到哪里去了?”许云香娇声道:“你的女儿上了哪儿,怎么反来问我?听说天墉城的家规一向严谨,想来萧姑娘也不会是跟谁私奔苟合了去,萧夫人何苦这般不放心?”钟素晴听她如此信口开河,辱及女儿声誉,气往上冲,刷的一声,长剑出鞘。
      萧思平见母亲拔剑,急忙踏前一步,与钟氏兄弟一齐抽出长剑,摆开架势。
      许云香笑道:“以客犯主,可是贵派的门风?”钟素晴长剑一抖,喝道:“我不自后出手,你转过身来!”许云香道:“哟,好正经的人儿!”
      话声未落,她人已如鬼魅般的闪到了钟素晴身后,笑道:“萧夫人,我也不自后出手,你也转过身来。”钟素晴眼前只是一花,已听话声从背后发出,焉得不惊?长剑一招“瑶池饮宴”,向后反刺而出。许云香身形微晃,这一剑落空,她手中却已多了一根粉红绸带,迎风一扬,缠向剑刃。
      萧鹤只看得一招,便知妻子不敌,喝道:“师妹退下!让我领教寒玉谷及门高弟的功夫。”大踏步的走上,顺手拍出,嗤的一声,一股凌厉的劲风将绸带拂得向侧飘开。许云香身形跟着飘开,笑道:“掌门夫人好高招,掌门大人好身份!”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青光闪动,飕飕飕三招电掠而至。
      萧思平眼见父母都动了手,大叫:“你们下毒害我师妹,快交出解药来!”挺剑向一名婢女刺去。岂知寒玉谷中剑婢手段均非弱者,那婢女微一转身,另一人已拔剑疾攻而至。钟素晴忙上前替儿子架住,登时室中砰嘭之声大作,打得混乱一团。
      萧剑平躲身柜中,耳听室中混战,一颗心也是砰然狂跳,不知是跳出去帮忙的好,还是便待在里面观斗的好。但见许云香剑招愈出愈是凌厉辛辣,而父亲尽皆空手一一轻描淡写的卸去,却也不由暗自佩服。
      那四名婢女武功都是不弱,四柄长剑进退如电,于斗室间竟自攻守井然。钟景和钟文挺剑敌住二人,钟素晴独斗二女。萧思平也上来同母亲夹击,一个婢女飞起左足,一脚踢中他后臀,将他踢得直跌了出去,砰的一声,脊背撞在床沿之上。
      萧剑平吓了一跳,只听朱奇喝了一声,自床下跃出,飞起一掌,将萧思平拍了出去,顺手夺过他手中长剑,便向许云香后心疾刺。
      这一下变出突然,众人同时一惊。许云香猝然受攻,阵法不乱,身形急闪,长剑反掠,当的一声,堪堪架住朱奇一剑,萧鹤掌风已斜斜削至。钟文大声笑道:“啊哈,许姑娘房里原来藏着男人,倒是香艳得紧!”
      许云香厉声怒叱,一时竟不理会萧鹤掌劈,和剑扑上,向朱奇疾攻过去。朱奇急闪一剑,长剑上挑,对方剑锋已圈转横削,当的一声,双刃相交,他手上一震,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立刻便向旁闪,许云香飞足已当胸踢到。却听“啊哟”一声,萧思平肩头中了这一脚,再度向后跌了出去。
      原来萧思平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掌,又听钟文大声取笑,只道从床下钻出来的这人也是寒玉谷的恶徒,心下大忿,也不暇辨认是谁,抢上去拳掌齐出,要雪这夺剑之辱。却不料正值朱奇闪让,许云香这一脚便由他当仁不让的受用了去。这一脚可不比前番,劲力奇重,一交摔倒床沿,啪的一响,竟将床榻压塌了半边。
      朱奇一惊,正要抢去将他推开,却听冷风竦然,许云香长剑再次攻到,剑疾招毒,急忙低头闪避。
      萧思平一交坐倒,全身都痛,心中怒火更旺,双手在地下一撑,欲待跃起,哪知手掌一按之下,触到一个软绵绵的人体,不惊反怒,叫道:“好啊,还有一个!”不暇转身,挥臂反足,将半张床榻踢得翻转,露出萧和香全身来。
      萧鹤自见许云香与朱奇动上了手,他是掌门身份,不肯与人联手夹攻,于是收手退开,但见朱奇被许云香攻得险象环生,正要开口叫他退下,陡然看见床榻翻转,露出自家女儿一动不动的横卧于地,这一下如何不吃惊,与钟素晴失声齐叫:“和香!”萧和香兀自昏晕,哪里答得出声?
      许云香冷笑道:“原来却是萧姑娘在此偷情来着,今日我的屋子可当真香艳得紧了!”
      萧钟夫妇二人身形一晃,同时抢去,眼见女儿双目紧闭,裹身的绣被之下露出裸露的双肩,似乎全身都没穿衣衫。再拉她身子,察觉竟已被人点了穴道。众目都亲见朱奇自床底跃出,原来竟是对萧和香大肆非礼。萧鹤这一怒非同小可,将女儿往妻子怀里一放,只骂得一声:“禽兽!”顺手夺过钟素晴手中长剑,便向朱奇头顶劈落。
      朱奇眼见他夫妇去拉萧和香,已知不妙,待见萧鹤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向自己出手,心中更是连珠价叫苦,这当儿百口难辩,万死莫赎,危急之中一个低头,抓起先前震落的长剑力挡,当的一响,手中只剩了半截断剑,急忙就地滚开。萧鹤恨怒填膺,踏上一步,挺剑便刺了下去。
      萧剑平大惊,眼见这一剑便取了朱奇性命,如何能再躲下去,身子一撞,已出柜门,大叫:“住手!”看见钟景正在柜旁,心急之下,夹手夺了他的剑便刺了出去,要迫得父亲回头招架。他这一剑去势奇诡,已用上了“破箫剑法”的杀着,萧鹤果然侧身回剑,这一回头,不禁惊得呆了,喝道:“剑儿,是你?”
      萧剑平急道:“你先搞个清楚再杀人,根本没有的事儿!”眼见朱奇翻身欲起,急抢去扶。朱奇满腹冤火,扬手便是重重一掌掴上他脸,骂道:“你怎能这么害我?”
      许云香看见他二人都是衣衫不整,笑道:“两个小白脸赤身露体的躲在我房里,干得好正经事儿!萧掌门的令郎令爱,原来都是些风流放诞的人物,贵派的门风,可委实教我大开眼界了!”
      萧鹤眼前发黑,气得险些晕去,眼见朱奇与萧剑平都是满脸通红,上身赤裸,神情间却又似乎颇为亲密,哪里还容得他有半点疑惑?一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心想女儿已不幸为人玷辱清白,儿子却也与之甚有私情,萧门数代清誉,怎料今日毁于一旦!他盛怒之下,胸口几欲迸裂,长剑递出,指在二人之前,低沉着嗓子喝道:“畜生,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萧剑平一听许云香那几句污蔑言语,脑中嗡的一声,全身的血登时都往脸上冲去,叫道:“我……”萧鹤狂怒之下,哪里容得他再说一字,厉声道:“恶贼受死!”挺剑便向朱奇刺去。萧剑平举剑挡格,叫道:“要杀先杀了我!你也不问个明白?”
      众人见到奇变陡生,不由都是呆了。钟景钟文向来与萧和香交好,私心里也不无倾慕之意,此时却见她被朱奇污辱,心中怒火难抑,举掌挺剑,要待往他身上招呼;萧思平今日稀里胡涂接连失手,本来已是惊骇莫名,再看见这等异事出现,吓得张大了口瞪着大哥,只是发愣;钟素晴却抱着女儿推血过宫,欲待解穴,偏生萧剑平的点穴手法是向那婆婆学来,纵然她内力不弱,却也无从措手,直急得珠泪盈盈,连叫:“师哥,师哥!”
      萧鹤这时哪里还顾得到女儿,目光只是瞪着儿子,厉喝:“畜生,你还要执迷不悟?”萧剑平急道:“我……我……朱大哥,你跟他说个清楚!你怎么不分说几句?”眼见朱奇闭口不语,心下大急,叫道:“你怎么不说话?”
      朱奇突然大喝:“不说话便是无话可说,有什么好问!”声音刚落,人已跃起,一把抓住了发呆的萧思平,便往萧鹤剑锋推了过去。钟素晴大惊之下,急叫:“思平小心!”放落女儿便待救护。岂知朱奇这一着以进为退,眼见萧鹤缩剑避开儿子身体,脚下退处,已然向门闪去。钟氏兄弟剑掌齐出,攻他后背。
      朱奇反足踢出,白光一闪,钟文手中长剑脱手飞上屋梁。朱奇今日冤蒙不白,正是含怒之时,喝道:“吃我一掌!”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响过,钟氏兄弟脸颊果然都吃了一记,各自红肿起来。
      许云香赞道:“好手段!”斜刺里一剑掠至,朱奇侧身让开,顺手将钟氏兄弟推到她面前挡着,萧思平这时才忙着抢上来攻。萧鹤一声大喝,回剑刺处,朱奇已闪向门外,喝道:“萧剑平,要是你也疑我,那就别说了!”萧剑平急道:“我不是……”
      萧鹤提了长剑,正待出门追杀,却听兵刃劈风,四名婢女长剑攻到,接着许云香也挺剑攻了上来。他心头暴怒难泄,挥剑横空一劈,喀喇一声,两婢双剑齐断。萧鹤这一劈含怒而发,剑刃上劲力非凡,两名婢女如何抵受得住?身形只一震间,哇哇两声,口中鲜血狂喷。
      许云香本自靥含浅笑,但眼见他这一剑威猛如斯,不禁凛然,长剑游走,斜刺侧攻,犹如冷电精芒般闪烁不定。萧鹤心下焦躁,挥剑横劈直击,威势极盛。自来长剑以灵动为尚,他这一路剑法却极尽刚猛,虽是一柄薄刃长剑,发出的劈风之声却浑如金戈大戟一般。
      这闺房本来不大,这么多人混战一团,本已拥挤不堪,萧鹤这一使剑却又风声大盛,剑气逼得旁人在室中都是立足不得,只有缩身避向墙角。萧剑平无法夺门出去追赶朱奇,看见萧和香兀自躺在地下,急忙纵过去替她解穴。
      室中疾风掠动,四柄长剑斗势激烈,蓦地里扑扑两声,白光闪动,两柄长剑一齐向窗外飞了出去,余下两婢同时大叫,跄踉扑地。许云香肩头也中了一剑,半身衣衫尽成赤红之色,双足在窗棂一登,身子已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远远只听她娇笑道:“萧掌门家里儿女共适一人,这家风可比武功更高明啊!”
      萧鹤转过身来,只见萧剑平正自手忙脚乱的替萧和香解穴,想起许云香临去之言,心中怒火大炽,戟指喝道:“畜生,你还要脸不要?”
      萧剑平听他这一声喝骂,已明明是信了许云香的信口雌黄,心下委屈惶急,脱口道:“爹!我……”萧鹤怒道:“萧家没你这种下贱畜生,你还敢叫我一声‘爹’!”
      萧剑平眼前一黑,霎时间万念俱灰:“我为你身中剧毒,命不久长,你不理会也就罢了,却连我的为人也信不过,宁可去听信外人的胡说八道……你尽可以不认我做儿子,却怎能这般说我?给师弟师妹们听在耳里,教我死了也做不得人!”越想越是愤然,那一股天生的倔强之气登时涌了上来。他伸手推拿开萧和香的被封穴道,站直身子,冷冷的道:“既然你说是这样,那索性杀就了我罢!”
      钟素晴抢上来抱住萧和香,连连摇撼,只叫:“和香,和香!”好半晌才见女儿微微睁开眼来,满脸都是迷惘之色,轻轻叫道:“妈……我怎么啦?”钟素晴哭道:“和香,你……”霎时间柔肠百转,寸心如割,禁不住哭倒在地。萧和香满心茫然,但眼见母亲大放悲声,自己入谷以来所受的委屈也全涌上心头,不由哇的一声,跟着哭了出来。
      萧鹤咬牙切齿,挺剑抵在儿子心口,眼见只须手腕轻轻一送,逆子便即就诛,可是这一剑又如何刺落下去?萧钟等人面面相觑,无不脸上失色,目光也尽集在萧鹤长剑之上。萧剑平咬住下唇,反而傲然不惧。
      父子二人目光相接,对望一眼。萧鹤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萧剑平咬咬下唇,心道:“我反正是为你死了,今日便死,不过早死几个月,有甚可怕?朱师妹的事自然也不用我求你,只有朱大哥却险得紧了。”说道:“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你既然杀了我,就不能再去杀朱大哥,成不成?”
      萧鹤听他在临死之前尚自回护朱奇,怒火上冲,心肠立时刚硬,长剑一招“金风送爽”,向前刺出。萧剑平嘿的一声冷笑,闭眼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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