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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玕(5)
沙棠果的样子有点像颗李子,白日还未觉得,至夜幕缓缓笼罩昆仑后,它就开始散发出熠熠红光,宛如枝头坠了个小灯笼。
等待它完全成熟的过程里,枝枝又领着恬恬来为他们送了些瓜果填腹。
许燃少年人新陈代谢快又不耐饿,早就饿到瘫痪,见到捧着果篮的枝枝还以为观音显灵了。
俱是些人界没见过的水果,汁满肉厚,酸甜可口,吃得许燃大呼满足。
天望也扛不住饿,哼哼唧唧地撒娇任性要舒镜喂。舒镜自然随他,取了小刀一块块切下来喂他。
帝江在一旁啃着果子也是一派风姿绰约潇洒。
“你这狗……”
舒镜温吞的目光同他对视了一瞬,帝江咂咂舌,将原本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也太宠他了,没见过这样养宠物的,养儿子都没你上心。”
许燃哼哼怪笑,他在踟躇山摸爬滚打长大,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磕了一脑袋血,他师父见了非但不担心,还笑倒在大师兄身上直赞“牛逼呀”,以前没有参照物他还未觉得有什么,现在认识了舒镜方知“人不如狗”这话时确有其是的,忍不住酸道:“可不就是养了个儿子嘛!以后他配种你是不是还得专门给盖套新房啊?”
他当然只是随口呛舒镜一句,想不到舒镜居然还状似不经意地回答了:“那可不行,我家天望看不上旁人的。你要陪着我,才不要小母狗,对不对?”
他挠着天望的下巴,眼中温柔几要化作实质淌出,绕着舔他手指的天望徜徉一生。
许燃故意取笑:“他现在还小,自然给你管天管地,等长大了发起情来,你关都关不住他。”
舒镜口气冷淡地说道:“说了不许就是不许,其他什么都随他,单这一件事,他若不听话,就打断狗腿关起来。”
他一边说,手上抚摸天望的动作不变,像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的话。
许燃吃了一惊,他是这里同舒镜打交道最久的,最是清楚这位舒先生,像这天下就没什么值得他皱眉一样,好事坏事他都笑得云淡风轻,不说与人殷勤,倒真是从不同人交恶,旁人就算恶语相向、冷嘲热讽,他也能轻描淡写地回一句“今儿天气不错,您吃了吗?近来可还顺心吗?”,简直像团毫无弱点的棉花令人头疼,许燃这还是头一次从舒镜嘴里听见狠话,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况这还是那个对天望百依百顺的舒镜吗?因为犬类生理的发情反应就要打断他的腿?许燃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是很对,再说养儿子而没有不让结婚的道理……吧?!
“喂,老板……”
舒镜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线条柔和,方才一切仿佛都只是许燃的错觉,他呐呐住了口,突然也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偏偏有个直脑筋的孟极,打量了一番天望的根骨,一本正经道:“这狗是棵好苗子,只要有心栽培,假以时日,定能成气候。只不过我看他经脉中似乎有些非比寻常,舒先生是否曾喂过什么天材地宝?”
“您说笑了,我一个普普通通做生意的小市民,上哪儿得什么天材地宝去。天望虽说天资聪颖,但心性不定,并不适合修行,我也没抱什么期望,他能健康安顺地度过此生便好。”
孟极性子直来直去,说难听了就是有点呆板,舒镜这么说了,他便信以为真,摸摸脑袋不再多言。
恬恬仰起脸问枝枝:“妈妈,什么叫修行啊?”
“就是像你爹那样变来变去。”
“那就是修行吗?那我也会修行呢!”小恬恬自被救回来后就开发了变成兔子原形的技能,只是现在还不能自如掌握。
“傻孩子,你爸还能变草变树变萝卜呢,你行吗?”
“咳。”孟极干咳一声,觉得枝枝这样实在有损他在孩子心中的威严形象。明明可以说变老虎变狮子啊!
恬恬遗憾地说道:“哎呀,那我是不会修行了。不然还可以教小天望呢。”
枝枝点点她的小脑袋:“小傻瓜,你和天望怎么一样呢。你是神兽血脉,自然天生便是异兽,身具化形天赋,天望要到你这个程度,少说还得练上个两三百年吧。”
恬恬因为是混血变异,所以出生后一直是人形,直到血脉觉醒才可以变作兔子,但不论怎么说她的起点都是要比寻常玉兔高的。
枝枝话落,自己咂摸了片刻,随口接着道:“其实也非只这一条路可走,咱这山上的……”
孟极突然打断了她:“好了,时候快到了!”
众人望向沙棠果,“小红灯”在黑夜中光亮强烈到了一定程度,鲜红热烈,远看就像是一团火球。
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快要爬到他们的正上方了。
“许燃。”舒镜朝他招手:“将包中原石拿出来。”
“哦!”许燃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背着块石头呢,连忙打开背包,帝江上前亲自抱出露出不起眼的翡翠原石,独自走到沙棠树下站定。
所有人屏息看着这一幕。
天望见舒镜抬头,便也有样学样,可是从沙棠树后突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不重的东西落到了草地上发出的窸窣声,引得天望竖起双耳,警觉看去。
其他人都专注于即将成熟的沙棠果,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天望被动物的本能和好奇心驱使着,一步步走向沙棠树后的阴影中……
某一刻,沙棠果突然红光大盛,刺得许燃、舒镜虚眯起双眼。
就是此刻了!
帝江猛地腾空而起,用手中原石轻轻一碰那看起来快要自燃的沙棠果,三息后,沙棠果无声地离了枝头,被帝江牢牢抄在手中。
沙棠果百年一熟,只在月圆夜成熟十息,其间用翡翠原石触之,沙棠果才会与树枝分开,错过这十息,沙棠果就会自动枯萎,下一个只能再等一百年了。
还不待落回地面,帝江就抓紧时间,将光芒已经开始暗淡的沙棠果丢入口中。
果实的鲜红光芒一闪而没,如昙花一现,取而代之的,是帝江身上暴涨的金光。
在众人目不转睛地凝望中,帝江的身形突然虚化,继而瞬间膨胀,变成了一头没有五官的神兽,六只足踏着金火,通体金焰缭绕,这光彩岂是刚才的沙棠果可比,刹那间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半边昆仑都染上了一层金红,恰似一夜深秋,毫无预兆地踏入了生命最后歇斯底里的盛放。
只可惜这神兽背上本该是两对翅膀的地方只剩下残缺的翅根,令人扼腕惋惜。
帝江的原形只是惊鸿一面,他迅速吸收了沙棠果的药力,然后控制身体变回人形,轻飘飘地落回地上。
铺天盖地的金芒在眨眼间消退殆尽,许燃却犹自沉浸在方才那一幕回不过神,那种天地都被帝江一人的光芒所充斥,旁的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剩下这人耀眼夺目的身影,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帝江的那个时刻。
这几天频繁的接触,他都要忘了当初的惊心动魄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对帝江的魅力免疫,直到此刻,许燃才在心底意识到,这个人真是太耀眼了。
太阳石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黯淡的,他只会越来越明亮,并且在你长时间的凝视中刺伤你。
而且这颗太阳不甘寂寞也从不屑于收敛锋芒,他绝不是许燃一个人眼中的太阳。
许燃垂下的面上一派平静,他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因为许燃十分清楚,太阳悬挂在天上,可以为人们照亮生活,但谁若是妄图伸手去触及,就只会烧死自己。
长时间以来的心愿了了一半,帝江虽不是喜形于色之人,但众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份轻快的心情。
孟极诚心道:“恭喜帝江兄弟了,有了这沙棠果,你找回翅膀也就指日可待了。”
帝江微笑地点点头。
这时舒镜似乎才发觉许燃不同于以往的安静:“你怎么了?许燃。”
帝江闻声也看过来,许燃心下一紧,揉了揉眼睛抱怨道:“没事乱发什么光,吓我一跳。”
几个人被他狼狈的样子逗得莞尔。
恬恬身量小,视野低,终于第一个发现了异常:“咦,天望呢?”
舒镜环视一周,眉间出现刻痕。
许燃宽慰道:“兴许是自己跑哪儿撒野去了。”
舒镜并没有舒展眉头,心中隐约浮现不安。
帝江提议:“大家分头找一找吧,这么短的时间,天望跑不远的。”
天望的确没跑远,他就在沙棠树后面,琅玕树的树荫下沉沉睡着。
舒镜还没向前走两步,目光瞥见天望嘴边遗落的一点果实残渣,他脸色巨变,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天望身边,却怎么也唤不醒他的小狗。
他捡起残渣,望着手心喃喃道:“琅玕子。”
许燃担忧地跑过来:“天望怎么了?”
帝江跟着身后,看清舒镜手中的东西后,也露出意外的神情:“居然是琅玕子,这可真是……”
他看着舒镜难看的脸色斟酌了一下:“一场造化也没准呢,万般皆是命。”
舒镜冷淡地看着留在外面空地上的孟极。
“我记得琅玕子的成熟期不在今夜。”
孟极叹了口气,朝舒镜深深鞠了一躬:“是在下冻得手脚。舒先生,请见谅吧。我困在这里太久了。”
舒镜这才明白了:“这困住你的阵法阵眼在琅玕树上?”
“不错,那踟躇山老道用昆仑山最不起眼的仙树做阵眼,将我束缚在此地千年,不能陪伴妻女左右,就连女儿被拐都无能为力,我实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利用了您的狗,是在下不对,今后您若有用得上我孟极的地方,孟极绝无二话。”
孟极的经历的确也惹人同情,恬恬丢失后,他一边忧心女儿,一边挂念妻子,却偏偏自己被缚,什么也做不了,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要不是几个月前他的旧友后卿途径昆仑山,来探望他,两人商议后,后卿猜测是有人混在昆仑山的游客中将恬恬误当做附近村庄的孩子给拐卖走了,于是在孟极的拜托下拿了照片去发布失踪消息,还不知道恬恬什么时候可以被找回。
孟极心中万分愧疚,竭力弥补道:“我仔细观察了天望,他的根骨奇佳,吃了琅玕子只要睡上十天半月消化了药力,于他有利无害,届时他便相当于凭白多了五百年修行,直接就可以化出人形。”
他说的这些,舒镜当然也清楚,他本来竭力想要避免天望踏入这个世界,可现在一切都无法逆转了。
事已至此,舒镜也没心思多追究孟极的责任,他长叹一声,抱起天望,连夜就下昆仑,回到了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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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琅玕(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