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

　　沈涧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后半夜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商持蜷缩在那儿，莫名地有点想念观云台上的兔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着沈涧，还是期待着沈涧回来。但不管是害怕还是期待都毫无意义。

　　再后来，他终究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屋檐上未落尽的雨水顺着层层绿叶滑落到窗台上，极有规律地叮咚作响。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外面却异常的安静，完全没有要启程回汝山云海的迹象。

　　商持揉了揉有有些干涩的双眼，从床上爬了下去。

　　那两个侍灵依旧立在门外两旁，他试探着往外走，那两个侍灵也是看不见似的，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院子里确实极安静，走在湿淋淋的地面上似乎都能听到脚步带起的细微的水声。对面的房间是方满晴跟阿羽的，走近去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再看其他房间，也是一片沉寂，似乎里面的人都已经离开。

　　只有他被留了下来。

　　一瞬间生出的念头让商持慌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忍不住要去推那房间的门。

　　但很快他就停住了。

　　两个侍灵就在他身后，他们没有犯错，也没有被留下来的理由。

　　这么想着，商持便又转过身去看那两个侍灵。

　　金纹白衣，红绳缠腕，他们何其相似。

　　“你们听得懂我说话吗？”他忍不住问。

　　侍灵静立不动，置若罔闻。

　　“沈涧呢？”

　　侍灵依旧没有回应。

　　商持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走上前扯了扯其中一个的衣袖，又叫了一声：“喂。”

　　明明就在眼前，那侍灵却似是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商持手上用了力，那侍灵被拉得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便站稳了，还把衣袖从他手上抽了回去，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仿佛那不过是一个本能的反应。

　　——你是，你是的……

　　前一夜沈涧疯狂时反复呢喃的话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商持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看着那侍灵。

　　他们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侍灵就该如此，无心无情，无知无感，让他羡慕。

　　只有他是异类。

　　“还有阿羽……”他告诉自己，却无法控制地害怕了起来。

　　这难以名状的恐惧不知所起，却深入骨髓，让他连看都不敢再看，飞快地背过了身去。

　　躲在月亮门边的人被他这一转身吓得仓皇而逃。商持定眼看过去时，只看到柳玉书的背影。但柳家的小少爷很快就又走了回来，站在月亮门的那一边，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期盼望着他。

　　商持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并不说话。

　　论道大会上那些人的嘴脸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即使这人看起来格外无害，他也不敢放松。

　　倒是柳玉书踟躇了半天后，小声地开了口：“商前辈？”

　　商持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柳玉书却似乎被他这沉默造就的冰冷假象震慑住了，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前辈？”

　　商持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于是他始终没有回应，只是微蹙着眉头看着柳玉书，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柳玉书才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问：“我能过去吗？”

　　“你站着。”商持想都没想就拒绝。

　　柳玉书马上就停住了，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有一抹掩不住的炽热：“那……我能跟前辈说说话吗？”

　　商持越发摸不清这个人的意图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柳玉书竟显得有些激动，挣扎了半天才憋出下一句话来：“前辈……不，你真的是侍灵？”

　　商持的目光暗了一下。

　　“不是侍灵吧？”柳玉书很快又接着道，他的语气甚至有些迫切，“虽然是一样的打扮，但……”

　　商持不懂。是与不是，与他又有何干？

　　可青年看起来却格外执着：“虽然人人都说，前辈早在当年就死了，可是……”

　　听到这里，商持的心提了起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柳玉书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反复地念叨着：“可是我……虽然大伯也说，前辈当年为了救那魔、那、那个人，替他挡下那七日七夜的九重雷劫，早该魂飞魄散了……可、可是……你怎么会是侍灵呢？”

　　七日七夜的九重雷劫。

　　他诞生时，不过引来五雷之劫，尚且惊动了无数人，惹出这许多事端。即使不曾见过，他也能猜到七日七夜的九重雷劫会有多可怕。

　　凡人肉胎，怎么可能活下来？就该是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他再不一样，也只是侍灵而已。

　　商持松了口气，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安心，还是失落。

　　“你错了。”

　　柳玉书瞪大了双眼，好半天才道：“你、你怎么会是侍灵呢？你明明看起来……”青年刚说到一半就觉察到自己泄露了心底隐秘而旖旎的小心思，脸瞬间涨红了，既无辜又难过地看着商持。

　　“你怎么会是侍灵呢？你跟那些妖孽一点都不像，莫非是那魔头要挟你？还是说，那魔头……若是如此，只要你说出来，我会帮你的！就算那魔头来了，我也……”

　　“魔头来了，你要如何？”一个声音懒懒地打断了他的话。

　　商持首先回过了头。

　　沈涧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柳玉书。

　　柳玉书的脸都白了，却还是动作利索地拔了剑，直指沈涧面门。

　　沈涧连看都没看他的剑，只对商持道：“你回去。”

　　他的语气很冷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商持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顺从地往房间走。

　　“前辈……”柳玉书还不死心地叫了一声。

　　沈涧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柳玉书的话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清晰地感觉到恐惧自心底涌起，怎么都压制不住，让他害怕得几乎握不住自己的剑。

　　“玉书！”就在这时，柳大的一声大喝叫醒了他。

　　柳玉书一惊，半晌才回过头去，就看到自己大伯一脸凝重地看着沈涧。

　　“玉书，快回来。”柳大又叫了一声。

　　柳玉书犹豫了好一会，又看了沈涧一眼，终究转身走了过去。

　　沈涧只冷眼看着，这时便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似的，哼笑一声，跟上商持走进了房间。

　　门一关上，商持就紧张了起来。沈涧一步步走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也许是责备，也许是质问，也许是更可怕的惩罚。

　　然而沈涧走到他身前三步之外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又转过了身去。

　　这莫名其妙的冷漠让商持有些无法适从。

　　“沈涧……”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沈涧似乎没有听见，只径自走向窗边。

　　商持跟上了一步：“不是我故意找他说话的……”

　　沈涧还是没有理会他，在房间门窗上都布下法阵后，才淡淡地开口：“待在房间里，别出去。谁敲门都别开。”

　　商持一怔，他还记得沈涧前一天说的话。

　　“不是要走吗？”

　　沈涧没有回答，这让商持有些慌了。

　　他走到沈涧身后，又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还在生气吗？”

　　沈涧回过头来，依旧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地蹙了眉头看他，像是有点不耐烦。

　　商持说不下去了。

　　他垂了眼，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沈涧突然伸出了手，商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沈涧的手停在了半空。

　　“沈涧……”商持更慌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却知道自己在害怕。

　　沈涧收回了手，看着他，眼神晦黯莫测。

　　商持就这样顶着他的目光站着，直到他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才又听到沈涧开口。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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