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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谏青宫老成预伐谋 畋海滨益王初正位(中)
飞琼闻言,即笑道:“既如此,臣不敢求做大官,愿为翰林国史院一五品编修足矣。臣听说,年初诏翰林国史院作《平金》、《平宋录》及《诸国臣服传记》,臣愿与撰《平宋录》。一来臣这两年效力军前,稍悟治乱之原,兴衰之理。二则其人其事,臣皆亲历亲闻,略知彼所以败,我所以胜,欲申芹言。三来畏吾儿字、汉文,臣都粗通,可为诸公通译其间。来日臣从学士转官,岂不名正而言顺。” 许衡拈髯微笑道:“话虽如此,现在朝廷都用八思巴文字了。”飞琼忙说:“就是八思巴文,臣勉强也写的来,可赞诸公。”许、崔二公一齐都大笑起来。
真金看向许衡,道:“过后孤与先生商议了来。二公以为如何?” 许衡拈须微笑道:“《平宋录》不急做,现有大事用着他处。” 因问:“琼儿,在京兆的事,你尚记得否?”飞琼忙欠身恭答道:“学生全都记得。”许衡道:“当时郭公来治水利,借唐开元年间所遗司天浑仪,取直测景,教汝随着习学。虽表石年课年深欹侧,测验之理合一。如今还谙练此道否?”飞琼呆了一呆,道早已荒疏。崔斌已明白许衡之意,道:“小时候学过,现拾起也不难。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如今重修历法,正要拨良选能。琼儿初入仕,可随你先生行走太史院测算,先广见闻。”飞琼起身称是。许衡颔首道:“如此,也不必假别人名号。端平年间,我许门有一支南下,定居扬州。便说是我侄孙辈可也。”飞琼垂头半日,道:“蒙先生带挈好也,只是我不情愿做先生侄孙。”崔斌怔道:“则么?”飞琼扁着嘴道:“我和不忽木是同学。先生替他取名良用,字用臣;先生长子资善大夫讳师可,尊表可臣,次子讳师孟,尊表孟臣;三子讳师敬,尊表敬臣;不忽木原是一般,按先生子辈起的名字。如今把我作先生侄孙,岂不比他矮了一辈?”崔斌听说,不禁哈哈大笑。
又道:“就是如此罢。如今且不必急。先叫许飞在大都扬名立万,就中行便。”一时内侍来告:“陛下道:高丽行省金方庆反了也,陛下要与殿下同议掌兵人选。”真金忙起身道:“儿子只听父亲者。”许公与崔斌即告退出来。崔斌即出外回军了。先生嘱咐飞琼一番,也上车自归许府。到家前,许师孟、许师可等子侄都在外恭候,正迎许衡轿入府,谁知忽有一马驰至,就冲在许府门口立住,高声道:“阿合马相公有话带与许先生:‘先生说我奸滑多欲不假,然则我之欲望,陛下早知,不过贪渎而已,并不须防。唯有先生终日看似无欲无求,究竟心中所求何事,陛下不能知,却也不得防取,怎生?’”说毕,驰马就去了。许师孟等闻言,皆气不平。许衡道:“此话不必外道。”又告诉家人,崔仲文在江南遇到本族同支,不日到大都来会亲。众家人都知南边有亲族,只问要收拾多少屋舍,闻先生说彼自赁舍居住,也不敢多问了。
飞琼出宫,心里还疑惑不定。却见一国人官趋前来,由秂牵着马,与那国人说话。走近看却是吕师夔,身着蒙古装束。飞琼怪道:“你不在淮南驻守,来大都何干?你怎穿得这般张致?”吕师夔笑说“入乡随俗。”飞琼便无好气,只要向他发作,道:“却不是翻旧历!中书早已颁过旨意:照在京士庶各依本俗,不得擅穿国人服色。汝速回改过,日后再休如此穿着。”吕师夔连连道:“蒙公主教训,某即刻回去更换了。”看他声色不好,只得去了。飞琼扬鞭恨恨指道:“原来不论南北,唯有这班人,要这样行径,才得当道。他必是听了茶税的事,恐失了他吕家好处,所以赶来。”恨道:“所以还是要求好人。你瞧吕师夔来京也只顾求田问舍;叫文丞相,他只有毁家纾难,岂能想到这些!宁不愧死?”
由秂忙道:“公主错会了咱公子。公子乍知丞相被囚,没日没夜千里万里赶来,别的都不曾带,只带了十万贯白银。昨日去阿合马府上上下下先使了一千锭银子,这才拜上阿合马相公,献了三万银子。阿合马说:‘阿里海牙私庇三十万户、占万顷田土不输税,先与我家通气,我也放过他。这伯颜清高傲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偏不信他就这样干净!既然吕将军如此用情,玉桃盏这桩事理,我且放过他。’如今不是还了丞相家资,宁家坐地,阿合马不来寻丞相的事?断不是大官人爱钱,都是被逼无奈,不使银钱勾当不济事。从前在南边,贾似道也爱钱呢。大官人族兄吕师望有一回送去贾府豆粉,贾似道把豆粉都踢翻了,骂说‘何不送钱?’故此吕家后来交往官人都只使钱。”由秂还只顾说,早已恼了飞琼,断喝道:“照你说,我兄妹倒亏他了!他要交契阿合马,我原管不得,我兄妹是没前程与他。只是他不该丢我兄妹脸面!他自攀高枝罢了,不犯着再来我处卖好!我大哥本就无罪,那用阿合马赦免?真正这些人刁狡不论南北,都作了一丘之貉,一般可恨!”
由秂方知飞琼恼了,忙道:“我该死不会说话,公主千万恕我。”气得飞琼扬鞭便去。驰出两条街,忽的缰绳被拽住。飞琼勒马回头看清了来人,方展颐道:“长卿哥!整整一年没见你了。”原来此人是洛阳人,亦通秘术,飞琼秘术同门的师兄,姓秦名长卿,现为宿卫士,为人最尚义气。看他身后却是由秂。长卿笑道:“我才下值,饿得多些,向路边胡乱吃碗荞面饸饹,不想就看见你。这娘子在你马后跑了一路。你反大剌剌在马上,忒不知怜香惜玉了。”飞琼笑道:“我记着了,下回赔与你吃,再多饶些葱韭。”
由秂忙上前扶飞琼下马。看由秂哭了,心里也悔不该对着不相干的人使性子,遂向由秂道:“我为别的事不痛快,不干系你。”将马交与由秂牵了,自与长卿说话。因说起伯颜莫名下狱,因是自家师兄,话中辞气不平尽带出来。长卿劝道:“我说与你,你休气闷。阿术回来述一回职,也下了狱,过了一日夜才放出的。这也没几个人理会的。只因我那日当值陪奏,故而独我知道。”飞琼惊道:“我却不知。这还算好的呢!有人谮川将李立,陛下只派一宿卫去,旨到处,教李立俯首受刑,真个‘千军万马中取上将头’。幸而川帅李公德辉是金莲川长者,看详事理,压下圣旨,又派人来京奏恳,这才未杀李立。不然,何处说理去。”秦长卿道:“正是。你还不知:去年秋天,从上都忽传回旨意来,汉儿盗六文以上弃市。不过三天,兵马司狱都满了。刘宣驰马去上都问准,方知是陛下一句对小孩儿的玩话,被内侍故意当真的传回来,陛下一听见,赶着遣刘宣回,又将人都放去了。正不知杀他每是何法度,放他每是何次第?”
飞琼听说这些事,气反渐平。道:“这叫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大都城中不见天日的事尚有多少,趁今要一一看分明了。”因与长卿道岔口分别了,自与由秂回府来,先同大哥说起来长卿的话。伯颜不以为意。飞琼叹说:“我是怕你灰心!”伯颜摇头道:“我本来料到这些,本也无可灰心处。这几年四方渐平,陛下有意尊草原旧制。我虽功高,在陛下仍是他奴婢罢了。你到底还是汉人先生教出来的,有些事一时一刻看不透。”飞琼点头。看无人,就将在东宫的话说与大哥。伯颜笑道:“这也瞒不久陛下。”飞琼笑道:“陈力就列,这也何必瞒。我只不想再顶巫人名头干事:莫非我就真不及八思巴!”过几日,许飞果来登许府,众家人闻先生道是扬州同支,都不怀疑,极相亲近。许飞因随许衡行走太史院起来。
却说那日文山与逃出鲶鱼坝,来投高邮。高邮早也已收着李庭芝捕杀令。此时众人看文相公坐在箩中,囚首垢头,面黄肌瘦,几个渔夫抬着;看张庆满面痂血,浑身破衣烂衫,靠两人一前一后托负,跌跌撞撞价走。高邮地分官见此,情知他是忠义的人。却不敢留他,凭他每过了高邮,又来至通州。是夜张庆失血太多,死在城外;文山等也再行不得,只能坐候:是生是死,凭通州官决了。
通州知州杨师良是日在府,听人禀道:“文丞相在城外三天,不敢纳。相公可要捉之来否?”杨师良与属官议道:“若文相公真是细作,大喇喇在城子前,却又作怪!”忽得斥候报来:得元兵谍报 ‘镇江府走了文相公,许浦发三千兵马沿路捉之。’”杨师良拍手笑道:“如此说,这文丞相非独不是奸细,反是忠义的好相公了。此事只怪翁翁疑心太重,我就说状元宰相,必不差的。”命开城,众属官具服出迎文丞相,请至州府沐浴更衣安歇,摆宴压惊。文山至此方得安定。过两日,萼华也来至通州。原是听说许浦来捉文丞相,到底放心不下,带洛英赶了来。文山自是欢喜,且嘱众人不教说路途险难处,恐萼华心里难过。谁知金应累日奔波,至此松弛下来,就急病发作了。文山焦闷,托杨师良为之遍访名医诊治不题。杨师良且连连差人探听二王、张世杰等人消息。
却说当日驸马都尉杨镇保着益广二王、益王生母杨淑妃等逃出临安,向山中躲匿了七日。原来当日陈宜中杀了殿前禁军都指挥使韩震,继任便是老臣江万载,谢后又命其摄行军中事。自元军迫临安,江万载便隐退,对外且云致仕,实则练兵讲武于绍兴;伯颜到临安后,各路义军十几万虽尽被遣散,江氏军离临安颇远,只由万载调度,故无人知晓。此时江万载率家军赶入山中,接应着二王,四面追兵犹不散,杨镇道:“某奉旨保二王出,死而无憾;臣去引开追兵;老先生千万保全二位殿下。”于是杨镇引百余个军士穿山越岭绕将回去,与元军遭遇成擒,解回临安;到底不见了二王,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范文虎恼恨无已。或告:绍兴山水间有异动,或有万军之数,未知其是二王否。范文虎急命探马速往侦查。
时有福王与芮从子赵孟枀居在绍兴。隐隐知万载驻军在此;又听说彼为接应二王走漏了消息。孟枀惊道:“祸事了!只索我往出首,替了他罢休。”即散帖征兵;扬言要自立为王,夺取临安:传语遍绍兴。便有人往临安首告。范文虎闻之,遣军三千来收孟枀;孟枀不过集千余兵,不能抵挡,束手就擒。被执至临安,高呼道:“绍兴之兵,皆是孤所召集!”范文虎诘道:“汝何为谋逆事?”孟枀诟曰:“贼臣负国厚恩,共危社稷。孤是帝室之胄,欲一刷宗庙之耻;乃更以为逆乎?”文虎怒,驱出斩之。孟枀过宋庙,呼曰:“太祖太宗之灵,何以使孟枀至此!”杭人为之陨涕。可叹:
马头冲雪归日下,乱斫汉儿缺宝刀。
范文虎方心稳;又准详着夏贵降顺确实,亦出杭州往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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