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成眠

作者:目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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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观星台


      连殊精神奕奕的模样同出去时的一步三咳大相径庭,也不知连兮从哪里得的消息,璃疏和苍央前脚回百草殿,他后脚便到了,一把折扇摇得哗啦哗啦响,眼睛直往璃疏身后瞟。
      璃疏见状也不理他,只往自己平日招待他的小厅里去。连兮自觉跟上,与璃疏隔着个棋盘对坐,在等苍央上茶的间隙急急问道:“如何?”
      璃疏半倚半靠在软垫上,反问道:“什么如何?”
      连兮端详了她一会,往后一仰,一拍大腿道:“得!知道了!”说完也不等苍央上茶,从榻上跳起来急急走了,一边走一边道,“今晚酉时来老君那里喝一杯,别忘了!”话还未说完,便只剩余音可闻。
      苍央端着的茶盘差点被连兮撞翻,好在他修炼百年,修为并不算差,手上掐了个决,稳稳托住了几乎飞出去的茶盘。
      他转进小厅时正看到璃疏垂着眼轻笑了一声,随后掀起眼帘向他看来。
      这处小厅在正殿后的小院中,仅开了一面窗,窗外草木蓊郁,同廊檐一起将天光挡了大半,是以虽然璃疏喜欢在这间小厅招待连兮,但室内实是昏暗的,只有开窗那面墙有光斜斜漏进来。
      璃疏就在这样的半明半昧中冲着苍央笑了一下,那双眼睛明亮极了,她说:“别管什么茶水了,过来歇一会。”
      苍央极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才迈开步子,走过去,弯腰放下茶盘,偏头看向璃疏,低声问道:“神君可要休息?”
      璃疏微微歪了下头,似乎是思考片刻,道:“我就在这里靠一靠,你若累了便回房睡一觉吧。”说完就阖上了眼。
      那一点光芒消失不见,苍央才如梦方醒般回过了神,又不禁微微蹙眉,对自己方才仿佛被魇住一般的行状生出些许困惑。
      随后他听到璃疏逐渐舒缓的呼吸,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一愣,弹指点燃博山炉中的安神香,放轻手脚退了出去。

      璃疏到正殿时苍央正盘膝悬在院子中央修炼,准确来说,是一边打扫,一边修炼。
      璃疏从从容容穿过周围各式各样忙碌着的清洁器具,走到闭眼打坐的苍央面前,背着手微微弯腰,端详着他舒展的眉眼,这般过了一会,见苍央还没醒,便伸手并指敲了一下苍央眉心。
      苍央倏然睁眼,看到的便是凑到他面前直直看着他的璃疏,见他睁眼,那双隐约上挑的眼睛弯出一个弧度,她声音轻快:“走了,带你去吃酒。”
      他们周围的扫帚抹布水盆顿时停下,宛如失了力般纷纷下落,璃疏手腕一转,这些物什在落地前险险停住,她轻轻挑眉:“好歹学了这么久,我过来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些小东西都控不好?”
      苍央受惊一般放下双腿,还止不住踉跄了一步,被尚未直起身的璃疏扶了个正着,她垂眼看着他,好笑道:“今日不罚你。”说着直起身摆正苍央,边转身边道“走吧。”
      苍央看向又开始活动起来的家伙什,在原地愣了片刻,躲过这些东西连忙追了上去。

      老君的酒席设在老君山顶的观星台,这处宛如峰顶劈出的一片平地,半截光滑山壁上刻了一副珍珑棋局,坐榻酒桌便摆在了珍珑棋局对面。
      璃疏带着苍央到时桌子中央的锅子正滚着微微的白沫,四周围了一圈鲜灵灵的肉菜,老君稳稳坐在桌边闭目养神,连兮则将一旁的小童支使得团团转。
      听见侍候在一旁的小童的请安声,连兮和老君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璃疏却转头对引路的小童道:“加个座。”
      那小童一惊,先是看了苍央一眼,又看向老君。
      老君看了看璃疏,又看了看苍央,摆摆手道:“去吧。”而后冲璃疏道,“你倒准时。”
      璃疏未理会小童与老君间的眉眼官司,走过去边落座边道:“你这般说我会以为你在埋汰我。”说着翻了个杯子,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半杯酒,端起杯子嗅着酒味,道,“毕竟你们可是早等在这里了。唔,米酿,清酒,这味儿正正好,哪里来的?”
      连兮收回瞪着苍央的视线,伸出折扇按住璃疏杯沿:“我特意去北边的无际海找老牛讨的,配这锅子正好。”说着抬起扇子指了一圈,“还有无际海的牡丹鱼,漠河的胭脂虾,崂山的四角羊,小菜是毓秀送的,也算过得去,别一上来就喝酒,先尝尝这些可入得口。”
      璃疏点着头,将杯子放回去,笑着对连兮和老君道谢。随后拈起筷子,一手挽着袖子,夹起一块羊肉到放到锅子里涮过吃了。
      连兮紧紧盯着她,老君状似喝茶,眼睛却也瞟着这边。
      璃疏微微翘起唇角:“很好吃,你们费心了。”
      她不过偶然提到锅子这种吃法,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在天庭见到,虽然这般吃稍显寡淡,但她实在不忍拂了这份心意。
      这时新的座榻也已设好,璃疏偏头示意苍央落座。
      连兮高高挑着两条眉毛看她,璃疏涮了片肉放到他碗里,老君咳嗽一声,也提起了筷子。
      连兮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低头用起餐来。
      老君抬首示意,周围的小童低头行礼,鱼贯而出。
      璃疏给苍央夹了一片鱼,低声道:“北边的无际海边有头老黄牛,偏爱新鲜片好的牡丹鱼,实在是这鱼难得,鲜甜得紧,尝一尝。”
      连兮将筷子重重顿在碗上,正要说话,老君的咳嗽声适时响起。
      连兮忍无可忍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撂在老君面前,咬着牙道:“嗓子不舒服,就喝点茶润润。”
      老君一边咳嗽一边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老毛病了,多谢风扬君。”
      老君这幅样子倒让连兮宛如一拳打空,又愤愤涮了几片肉。
      璃疏瞧得好笑,估摸着时机差不多,给每个人斟上一杯酒,开口道:“我在到天庭之前在人界呆过一百来年。”
      老君端杯子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抬起嘬了一口酒。
      连兮的筷子停住了,慢慢嚼着嘴里的肉看向她。
      苍央连咀嚼都忘了,只顾着转头看她。
      璃疏点了点苍央面前的桌子,示意他继续吃,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接着道:“我最初化形之时遇到了一个误闯迷阵的凡人,后来他带我行走世间,教我识字,授我常识,我对他以师父相称。”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一位早已嫁人的心上人。可惜她们一家都当了牺牲品,死在了在凡人的朝代更替之中。”璃疏慢慢喝着酒,辛辣后是回甘,可最终翻上来的竟是苦涩,“我这位师父,在自身命格上钻了牛角尖,他心上人一家死后,因着我不同寻常,迁怒于我,我便同他分开了。”
      “再遇到他时,已过数十年,他一心复仇,只等一个机会。我按他要求将他所谓的仇人引至他面前,他大仇得报,自戮而亡。我收了他的骨灰,随身供奉,又继续在人界行走。”
      说到这里,璃疏停下了声音。桌面上是一片沉默,连兮默默饮酒,老君慢慢吃着东西,胡子随着他的咀嚼一抖一抖,而苍央则是紧紧地盯着她,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欲言又止。
      璃疏朝苍央安抚地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又执壶给自己加上。
      淅淅沥沥的酒声里,璃疏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可惜,不过百年,天兵从天而降,说我乃是天生地长的灵物,要我到天庭做神官。”
      “你是这样来的?”连兮有些难以置信。
      璃疏淡淡瞥他一眼:“自然不是。我在人界自由自在,当那劳什子神官作什么?我嫌他聒噪,便将他打了回去。”
      “那后来呢?”连兮凑近了问。
      璃疏看着老君,声音平静:“后来司非来了。”
      闻言,老君动作一滞,筷子上的羊肉又滑回了锅里。
      连兮眼珠子转了一圈,将各个表情尽收眼底,笑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若是苍央也不知道便罢了,可看他微微变了脸色,显然是知道什么,这让连兮生出些许不快来。
      璃疏却不说话了,反而收回目光,将老君那块肉夹起来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最终是老君开口:“六百年前,陛下下旨命身在天牢的百草殿殿主璃疏神君医治桐宫那位殿下,那时扣着她过来的,正是司非星君。”
      连兮皱眉:“司非不是天罚台……”话未说完,他已然明白了。
      老君见此,也端起酒杯不再说话。
      璃疏轻轻笑了笑,接着道:“司非星君修为高强,我不敌他,却在最后关头被个站在一旁看戏的大叔救了。不只是救了,他还抢了骨灰坛子,说这是多大仇,想让这骨灰的主人投不了胎只能做孤魂野鬼么?又好心给我指了一条路,哄着我上西天找如来安置。未良骨灰坛子还在他手上,我只能跟着他去大崇山。”
      “未良?”连兮适时发问。
      “唔,就是我那个便宜师父。”璃疏嗤笑一声,“可怜我居然还对这番鬼话半信半疑,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都是……一派胡言。”
      “你不是奇怪我何时同西天有交情么,便是那时。”璃疏看向连兮道。
      说完又将视线移回吃食上,继续道:“而我直到进了金风台大殿,才知道,这个救我的大叔,原来竟是天帝。他说我在人界行事改了许多凡人命格,牵连生死簿事变,应当要受罚。”
      “受罚?天兵和司非可不是这般说的!”连兮冷哼了一声,插话道。
      璃疏转着手中的陶制酒杯,也不生气,声音中还带着隐约的笑意:“我也是这般说的,可天帝说先前不过念在我不知缘由的份上,天庭网开一面,奈何我不仅打了天兵,还和司非动起了手,此事便不可善了了。”
      连兮不屑至极:“网开一面?哈,只怕是看你难得起了贪念吧!”
      璃疏并未回答,夹起一只胭脂虾涮了涮,慢慢吃了。
      却突然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问:“这是为何?”
      连兮看着突然出声的苍央,又看了颇觉意外却也未有动作的璃疏一眼,呵了一声,用手肘拐了老君一下,语气里带了些骂骂咧咧之感:“你来说。”
      老君一时不妨,好不容易夹起的虾肉又掉回了盘子里。他叹了口气,搁下筷子,哼哼道:“风扬君修为又长进了么?”
      “好好,我给你赔罪了,说吧说吧。”连兮给老君连涮了两只虾齐齐摆在他的碟子里。
      老君没好气地吹了下胡子,又缓缓往后靠了靠,回忆般道:“现在想来,此事我大约还知道一些别的东西,便先从开始讲起罢。大约一千年前,听闻有鬼界大佬求见陛下,讲了生死簿一事,但鬼界之事,天庭不好过多插手,恰逢丹阳帝君发帖,陛下便将此事交给司非,他则赴宴去了。”
      听到这里,连兮冷冷哼了一声,却不发一言。
      老君接着道:“后来隐约听说这是一不在三界内天生地长的灵物牵扯出来的,要知道这种承造化而生的灵物十分难得,多半会有什么特异之处,他们大约是起了拉拢的心思。”
      “不过。”老君顿了顿,视线扫过连兮和璃疏,停在了苍央脸上,“我们是清楚的,璃疏神君最特别的,是她能看见草木生灵气息脉络的一双眼睛。就譬如,我们看灵药草木,看到的是它们的形,而她看到的,是不同颜色不同形态的‘灵’。”
      “整个天庭,清楚此事的,不超过十位,绝大部分都以为她的特异之处是能够直接动用天地灵气。不过当初他们大约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只不过,仅仅是天地灵物,便值得一争,更何况是生了灵智的。”
      说着老君像是想起什么般对璃疏道:“说起来,陛下亲自出手,或许就是因为看到了你同司非打架的模样。算算日子,大约是他赴宴回来正好遇上了。”
      璃疏沉默片刻,不欲深究:“或许吧,司非一时看不出,他却是能看出来的。”
      说着她又笑了一声:“只不过,我眼睛有异,大约是在他预料之外。他引我去西天,原是想用未良来牵制我,却不想,佛祖发现了我的眼睛不对。”
      “用未良牵制……西天的再造之法?”老君抬着一边眉毛问道。
      璃疏点头:“未良自己勘不破,魂魄缠满恶障,便是投胎,也只能入恶鬼道。天帝说他有办法让未良前尘忘却重活一遭,条件是我要跟他回天庭,不得再乱生死簿。我后来才知道,三界之中仅有三生池水能做到洗障一事,便明白了他为何将我引到西天。很显然,佛祖不会不卖天帝这个面子,不过……”她唇角翘起一个凌冽的笑,“那是在佛祖发现我可以看到那些东西之前。”
      “按约定,未良由我亲手洗魂。只是,三生池的模样我确实未曾料到。那毕竟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奇境,我掩不住眼中异状。”璃疏扯了扯嘴角,“于是佛祖反悔了,他想要我成为他的收集品之一。”
      璃疏声音里满是讥讽:“我想趁他们意见不合时跑路,可重活的未良却生在了大崇山。我在他们手上,毫无还手之力。事已至此,天帝终于图穷匕见。”
      “他给了我两个选项。”璃疏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一是,跟他回天庭,他会给我庇护,只是我再也不得离开。二是,留在西天当佛祖的赏玩物件。”
      说完,璃疏笑出了声来。
      四方桌的其他三面却是一片死寂。
      璃疏搁在桌上的手忽然一暖,她沿着一路往上看去,却是苍央强作平静的眼睛。不知怎的,她的表情忽然就柔软下来,伸手按在了苍央覆着她的那只手上,安抚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这句话却让苍央维持得还算好的表情彻底裂开了,他眼眶里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璃疏想抽回自己的右手,试了两下都没抽回来,也不知苍央哪里来的那么大劲,捏得死紧。她只好用左手胡乱地给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谁知没抹两下,这只手也被抓住了。
      她眼角跳了跳,不着痕迹地瞥了喝酒的老君和望天的连兮一眼,使了法术挣开苍央,又在他有所动作前给他两只手下了个禁制,然后一气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冲老君和连兮道:“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今日便到这里吧,多谢老君和风扬君款待,我先带他回去了。”
      连兮神色有些冷,但还是微微颔首道:“改日我再找你。”
      老君叹了口气,看也没看她,一手扶额,头疼般道:“去吧去吧,今日饮了酒,路上慢些。”
      璃疏抓着苍央边往外走边道:“我省得的。”倏忽便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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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第十九章 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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