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

　　“我亲爱的斯坦维尔伯爵，好几天没给您写信了（我现在甚至可以看到您拆开这封信时拉长的脸，和您那与之相反充满期待之情的眼神），虽然才不到五天，不过我相信我的行踪早已由格拉蒙夫人以每天一封信的速度，传达至您的眼中。

　　“当然，这并非是我故意怠慢您，不给您写信的理由，我也并非刚一享受到凡尔赛的生活就忘掉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必竟是您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恩人，所以，在此还要请您原谅我。

　　“现实……哎……请您不要嘲笑我这仿佛故作老态的长吁短叹，这些天确实把我累死了。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从早晨到晚上，好像被时间之神绑架了，无情的祂不允许我有一丝的自由，不，请您不要误解，我这不是是在发牢骚，我非但没感到不快，相反，却感到异常的兴奋！

　　“一天下来我只有晚上在床上才能好好休息一下，难道这就是宫廷侍女的生活么？我怎么也想不到，真是有些疯狂！没人叫我端茶送水，更不用被人呼来唤去，每天每天就都重复着三件事：换衣服、跳舞和打牌……

　　“天哪！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的闲适生活，对于凡尔赛人来说简直就是工作！对，是工作！

　　“在您面前我是不吝惜‘请原谅’三个字的。这不是因为语言贫乏或屈意奉承，因为我现在只能用这三个字不恰当地地表示自己内心的惊诧了。

　　“如您所知，我每天十二点后倒头便睡，根本抽不出时间给您写信。‘我亲爱的欧耶妮，您难道不会用舞会和牌局的空隙给我写上一两句么？’我知道您会这么说，您看，现在我就推掉了一局令人生厌的勃勒朗牌，在侍从休息间跟您用鹅毛笔一叙久别之情。当然，我还会在下面告诉您几件可能会令您感兴趣的小事。

　　“前天，我第一次参加皇家的狩猎。您知道，这可是我最最擅长的，原以为也会像在家里时那样，谁知这次与其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散步及廷臣们炫耀自己漂亮的猎装的盛会。打了足足四个小时的猎，我的马却没怎么流汗，猎物也只是些山鸡野兔……也难怪，这里离巴黎那么近，又没什么树林，连这些可怜的小猎物可能也是人工放养的。

　　“狩猎虽平淡无趣，猎场外的一些琐事却吸引我的注意，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国王陛下和蓬帕杜夫人，给已在我脑中粗浅勾画出陛下和夫人的素描略微增添了些许颜色。私下评论这些高贵的人确实这样很冒昧，但又不能不得不说，这样也可以请您评点下我的所为，令我以后的生活顺利而愉快（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树敌），这是您的专长，我很清楚。

　　“好了，我知道您可能有些着急了，咱们言归正传，先讲一个在前往猎场的路上发生的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天，我和夫人同乘一辆马车，车上还有夏多-勒诺夫人和米普瓦元帅夫人（她才比我大不了几岁，大家都管她叫‘小元帅夫人’，她漂亮的脑袋里充满了迷人的魔力，说出的话既直爽又幽默，宫里人人都喜欢她）。开始，陛下由侍从们陪同，随其兴致骑马跟在我们的车边，不时跟大家说笑，拿廷臣夫人们的轶事开玩笑。他说起几天前王宫接见会上，王家家具总管封塔尼奥先生流了鼻血，他一见到就说：‘要当心啊，在您这个岁数，这可是中风的前兆。’果然，那个胆小的人就被他这句玩笑吓病了好几天。说完，他还像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开怀大笑。

　　“可没过多久，陛下竟不见了，在那几个侍从的陪伴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夫人有些着急，毕竟达米安事件还没过多久，且陛下受伤后，身体恢复的不是很好，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小元帅夫人劝慰夫人说弄不好陛下看到什么好玩的事，偷偷溜走了，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年轻的侍从，不会出事的。但夫人人仍不放心，我当时便自告奋勇去找国王陛下，反正我为了打猎穿着男士的猎装，方便骑马。夫人同意了，我就拉过一匹马，循着来路一道寻去。

　　“没走多远，我看到陛下身边的瓦朗内尔骑士向我这边奔来。‘陛下在前面，那个小山岗后面，我这就去通知夫人，我们马上就跟过来。’‘出了什么事？’我问。‘没事，你自己去看看好了。’说完，瓦朗内尔骑士就一溜烟跑开了。

　　“看到他面带轻松，我也松了口气，但好奇心仍驱使我一看究竟。

　　“绕过小山岗，果然陛下一行人就在那里。侍从们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看到我，他们努努嘴。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陛下一人呆立在一个小土堆边。我悄悄走了过去还未开口，他兀地抬起头，吓了我一跳。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神采和生气，眼珠浑浊，目光呆滞，仿佛被什么吓到，又仿佛在窥视另一个世界（请原谅我，亲爱的伯爵，我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陛下当时的神情，总之，我被吓坏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鱼一样无声地开合，然后才慢慢吐出了一句话：‘又一座新坟……’说话时，眼中跳跃着既兴奋又恐惧的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说道：‘好了，你们久等了，没事。勒内先生，请把马牵过来。’他又看了我一眼：‘上次打猎时这里还没有坟呢，估计是我被刺的那些日子堆出来的，刚才我还在想，要是我躺在里面得是什么感觉？’‘陛下，您别这么想……’我被吓坏了，慌忙说道。‘没什么，这些日子我也算从死神身边逃出的，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很不自然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来，亲爱的昂博里蒙夫人，您陪我走一会吧。我待会儿可要好好欣赏您的猎术哦，咱们打个赌，看看今天谁的猎物更多。对！今天我一定要打到野猪！勒内！他们放野猪了么？我的狗可别喂得太饱，要不它们不会卖力气的，不是么？亲爱的夫人？’

　　“他一会和我闲聊，一会招呼着侍从们，脸色就像变戏法一样由刚才的惨白霎那间变得荣光焕发，嘴里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又变回平常事的状态。但是，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他就像一个胆小但好奇心重的小孩，用手使劲悟住脸，但眼睛却从指缝中向外看个不停。就如这次对坟墓的兴趣，他好像对和死亡有关的一切都感兴趣，虽然如人所说，他比任何人都怕死。我不由得想起王后陛下的爱好……他们真不愧是一对啊，您说呢，亲爱的伯爵？

　　“ 后来的事我还是在下面一封信详细叙述好了，您看，他们又来催我上牌桌了，真烦人，但没办法，这就是工作。对了，伯爵，您要有米依骑士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在上封信里我已经详细解说了他最后给我信中的内容，他已经好几周没给我来信了，而宫里的闲人们看样子根本不关心前线上的事，我只有靠您了。实在抱歉，信只能写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