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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陶慕玄
圣王七年,北陆蛮族南下。
不论外界如何,淡淡火光映照下,原映雪的脸始终是宁静的。
眼中银光之间,一撮火苗骤然一闪,变作一片青碧的冷光,像条游蛇沿着画轴下端蜿蜒上升,刹那间将烈焰铺满了长卷!
但也仅仅是一瞬刹,蛇行的火焰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刚好将画卷自下而上灼烧过一遍。利爪般舞动的碧绿之火仿佛在无人听见的地方尖笑一声,随即飞快隐匿回了虚空。要不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几片花瓣,无辜被殃及,带着焦痕坠落在地上,那古画上绽放的琉璃色火焰还真的好似一个幻觉。
门外,风长宇已经等候多时,可屋里依旧没个动静。他不敢做声,直到大教宗派人来催促,他才上前敲门道:“教长,教宗已经派人来取了。”
他话音未落,原映雪就已经推开门,站在门口,将一张羊皮图纸交给他,用平静中带着些许冰冷的声调说到:“在此预祝逊王马到成功。”
风长宇只知需来取一样原教长的珍藏,却也不知那为何物,只偶然瞥见边角处,有几个烫金的小字,上书:“晋北走廊,步觅山溪”。
与此同时,陶慕玄就接到了一道教旨。这本没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以风长宇为首的寂部教众,如此大张旗鼓地围观。
对,“围观”这个词是后辈颜龙潜在教内普及的。他敢对着他最最崇拜的谷玄发誓:他真的只是按照老师的意思,去唐国执行任务而已,绝对没有觊觎原教长的本心啊!虽然原教长愿意陪着他同去,让他颇为安心,颇为……得瑟,但这决不是他的提议!
而唯一能够拯救他的原教长,则眯起了眼睛,秀美的脸像白瓷面具一般,微笑着:“慕玄和长宇他们的关系真不错呢。”
陶慕玄在心里捶地痛哭:该说“最后知道的我眼泪掉下来吗?”虽说颜龙潜这家伙向来没正行,但说出的话,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引人共鸣啊!重点是:我怎么一直没发现,您居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腹黑”啊嗷嗷嗷!我这是和他们关系不错吗?如果没有您的一时兴起,我会见到他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知道窝在天墟,排着队等着给您述职、端茶、洗衣服的精英吗?认识他们妈妈贵姓啊!当然,估计他们大多数自己都不知道妈妈贵姓。
不行,他要淡泊宁静,志存高远。不能因为这些俗事就像个沾满了火油的茅草包,一点就火。于是他绷着脸(颜龙潜:看见没有,这就是传说中杀青腾腾的标准扑克脸!“阳”的小学徒们:(⊙o⊙)哦!),漠然扫视众宅男精英,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
可他分明瞥见原映雪似是以袖掩口:果然骗不了原教长……不过到底躲过一劫,否则就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死得比百里家的那个谁,反正是个倒霉蛋儿的家伙还惨。人家好歹算个“为国捐躯矢石间”,他若是死了,算什么?“辰月内部矛盾,外人谢绝围观。”最后还要被扣上聚众斗殴,影响天启治安的罪名。我真是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同袍,对不起墟神……等等,这语气分明是颜龙潜那小子才有的!
难道被同化了?
想到这里,陶慕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管快回去收拾东西上路,笨蛋是会传染的!
和原教长说话是件难事。陶慕玄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担保:他似是极端敏感的人,对于落叶飞花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又似是薄情寡性之人,偏偏忽略了活着的人的感受——听得到人心的能力,实在令人战栗。
这一路上,陶慕玄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能合眼了。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想到了或是梦到了些什么不该想到的,脏了教长大人的耳朵!对,尤其是颜龙潜那个坏小子讲的荤笑话……他似乎都能看到风长宇身后站着各部的同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居然让教长听到如此龌龊的思想,罪不容诛!”
然后他就被几个链路的秘术翻过来倒过去的轰杀……被灭到连渣渣都不剩了。
“哎……”陶慕玄颓然长叹一声。
“慕玄可是不适应唐国的气候?”
“学生本是离国人,不大适应潮湿温暖的天气。”说完陶慕玄就暗自捏了把冷汗:鬼还记得自己原来是哪国人,不过教长这是……为我找台阶?
骑着马靠近了厢车车窗的薛旭薛将军正想通报一声:唐国已经到了。却看到原本总是铁青着一张死人脸,瞪着一双死羊眼的陶慕玄,竟然浑身上下都泛滥着甜美粉色泡泡,当下震惊了,愣在马背上许久,才缓过神来,抱拳道:“两位大人,唐国,到了。”
原映雪下了厢车,站定,便唤了声:“薛将军。”
“大人。”薛旭回身行礼。
“我并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个闲散之人。此行,亦不过是央了宗正寺丞大人,来此游玩一番。若是打搅了将军,还望海涵。”
嘴上虽然说着“公子客气了”,可薛旭更加不敢怠慢。他明晓眼前这个文弱的男子,可不似他自己介绍的这般无足轻重。且不说这次陪同而来的竟还有整整一个队的羽林天军,陶慕玄大人身为此次任务的中心,还是自己下车之后,拉着门等待男子下车的——被范教长高徒以尊崇礼仪对待,已经足够神秘。
“‘百里家的子孙即使只剩下一人,也要用钉子钉入古伦俄的咽喉’?这百里冀真是狂妄到荒谬!”陶慕玄终于想起站着死在天启城外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为了防止又忘了,他决定说一遍,稳固一下记忆。
“是啊,那样也是杀不死教宗的。”原映雪忽然道。
“……”陶慕玄一下子没了刚才酝酿出来的斗志:教长,这不是重点好吧……
薛旭将兜帽朝下拉了拉,说到:“百里冀现在有两个儿子,百里辽只有一个私生子,百里驰虽然是个粗人,却有三儿两女,百里湛妻子都死在安南,自己也死在蛮族手里,这支就算绝了。”
陶慕玄坚定点头:这才是重点啊……口胡!本大人会关心他们家人多能生?老子的意思是百里冀他那时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天高地厚!
南淮的夜总是晴朗的。浩瀚的穹苍垂下羽翼笼盖四野,满月像一颗镶嵌在乌色锦缎上的猫眼石,巨大、安静、明亮。苍茫的黑暗中,有什么像是汹涌而至的洪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淹没了周围的景物。在天幕与大地的交界,微微震荡出如水的波纹。
没有风,没有声音,世界变成了纯净通明的黑水晶匣子。只有骤然落下的雪屑,宛如星辰的余辉,打着旋儿,落在人们的头上、肩膀上……这时忽而起了风。
“每次来南淮,都想看雪呢。”原映雪据起一捧泛着银白色冷光的雪花,迎风而立,雪粉从他指间疏疏滑落,散如南国柔和的风中。
陶慕玄抬眼向薛旭一瞪。薛旭立即心领神会,低下了头。
陶慕玄远远看着黑暗中的南淮城,轻轻地说:“薛将军,我知道你喜欢当面作战,但百里家现在就好似一只刺猬,你去踢他时,会弄痛你的脚,但如果只是用根毒针扎进去,他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他举起一只拳头,缓缓张开手指,如同一朵妖异的白花开在黑沉沉的夜中。
薛旭嘴角牵动了一下,带动右脸上那道可怕的疤痕,他把手也举起来,轻握成拳,在耳边快速而小幅度地摆动了一下,树林中那幢幢的黑影就一起动了起来,那些外罩黑色披风的骑士策着包了蹄子的骏马,如黑色的河水流过薛旭和陶慕玄,无声地向南淮流去,夜色中,黑色披风外银色的星星和弯月标记如同水面的波光。
而后又握紧了拳的陶慕玄忽而觉得掌心一阵刺痛,而且这刺痛还在逐步加深、强烈。他摊开手掌,他终于知道那些金属的冷光从何而来:那是落入他掌心的雪粉,也是一种坚韧金属的粉末。若他没有猜错,那就是范教长专门强调过的——刀丝!
如此……他们短暂的落脚之处,已经被天罗发现了吗?那是威吓,还是……
想到这里,陶慕玄不由得后脊梁发冷,连忙向着原映雪拱手一躬:“多谢教长救命之恩。”
“客气。”原映雪此时并没有如往日那般,永远带着微笑,而是少有的严肃,似是在思考什么。
陶慕玄也不再出声打搅,如此,一路无话。
进到百里家宗祠的时候,原映雪选择了留在院子里随便逛逛。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就由着他去了。
看着薛旭颇为自得的样子,陶慕玄笑了:身为折冲将军,就能对着这些顶级的贵族颐指气使,颇为自得,都飘飘然了吗?愚蠢,可笑。
但随即他的冷汗就差点浸湿了衣衫:原教长呢?在他眼中,我们是否亦是如此?
百里家的长老百里洛声如洪钟,打断了他的沉思:“薛将军,南淮百里家家主之位,要经宗祠会议审定,还需天启派宗正寺卿观礼,方可定夺。将军虽有雷霆之威,但对我世家之礼,只怕还有所未知。”
薛旭走向白须飘飘的百里洛,将脸凑在他枯瘦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大教宗明见万里,又怎会不知这些礼数。”
配合着他那凶神恶煞的外表,倒是得了几分强盗恶霸的神韵,颇为适合止住小孩夜啼。
话音刚落,他向后一退,让出了原本站在他边上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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