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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舞媚娘
到了这年年尾,武微月从金钟儿那里听说母亲已经答应了贺兰越石的提亲。她不信,去向母亲求证,谁知竟是真的。杨氏夫人支支吾吾说,贺兰越石虽然现在品级低,但却是魏王的亲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据媒人说,那贺兰越石自两年前见过顺娘一面,就此念念不忘,非顺娘不娶。这样来看,此人将来倒是能对顺娘好的。微月又去问她姊姊,顺娘倒是直接干脆地告诉妹妹:自己已经十七,再守两年孝就十九了,错过了贺兰氏,到时能选择的人就更少了。何况贺兰家只有一个多病的寡母,自己嫁过去马上就能当家,现在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自己是过够了。
新年里杨氏夫人收到了娘家的来信。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在火盆边听杨氏夫人读信。信是杨氏的六房婶娘写来的。原来杨家自五年前分家后,人丁不兴,老一辈的兄弟们下世后,子侄辈里头只有三房、六房还在京城,平日也无往来。六房只有一个独子名唤修齐的,现在太常寺当个治礼郎。去年也娶妻生子,儿子媳妇极是孝顺,因此六婶每日只在家逗逗小孙子享享福。信中又说,杨氏姑姑家的长女燕氏,原在宫中为嫔的,现已晋位贤妃。如今后宫主位空缺,每天去她姑妈家求见的人把门房都塞满了。不仅她家如此,韦、阴、杨、燕四妃娘家都是如此,京里官员都在押宝期望攀附上未来的皇后。不过皇帝新下旨,要求各地推荐四品及以上官宦家的未婚女子入宫,听说各州都已开始张罗了,下手最快的湖州把人都给送进京了。因此据她看来,这后位将来谁坐还不一定呢!六婶来信的最后一段中写道:关于你托我留意顺娘婚嫁对象一事。现在京城里待嫁女子多,青年才俊少,因此想嫁如意郎君不易。我虽替你留意,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不过现在诸王子中,魏王的隆宠无人能及。因此,魏王府的法曹要比当个边远地方的刺史还强不少。魏王府的贺兰氏,京里有好几户大家都有意嫁女儿给他,其中还有翰林之女呢。如顺娘能攀上这门亲事,倒真是有造化呢。
读完信,可把杨氏夫人高兴坏了。她知娘家已无近亲,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写信去试试,没想到远房的六婶这么快就回信。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据六婶信中所言,贺兰氏这个女婿是多么金贵,顺娘又是多么好运。这门亲事可算做对了!尽管天气严寒,杨氏还是觉得手心发热,看看一旁坐的顺娘,也是满脸红彤彤的,一时间伸手拉住大女儿,娘俩拉着手喜笑颜开。顺娘转头一瞥,见微月独个儿坐在一边,便转身按住了她的肩膀道:“妹妹不要担心,阿姊绝不是攀得高枝就忘了娘家的人。你我同胞姐妹,我得意就是你得意。我有绸穿,就绝不会让你穿布。等将来一定叫你姐夫在京里帮你找门好亲。”
“是啊,微月,不要再为了过去魏王那点小事使性子了,全心支持你姊姊姊夫吧,以后可都是一家人了!”母亲说。
听母亲也如此说,武微月顿觉满心委屈无从说起。她暗想:母亲姊姊都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和李泰当年的不快而反对这门亲事,她们哪里知道我是担心李泰野心大,将来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一天?要是父亲还在,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哎——如今还能说什么?再反对,不过是叫她们更误会我。想到这里,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过去不过是我瞎担心,我这里恭喜姊姊了!过去妹子言语里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姊姊别往心里去吧。”
“好了,好了。”顺娘一把搂住她,“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亲姊妹,我还能不知道你?” 一家人都笑起来。
众人散后,武微月回到自己房中。金钟儿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武微月一边擦脸问她道:“我总觉得姊姊的亲事不妥,偏偏母亲姊姊她们都觉得好! 哎,你觉得怎样?你也赞成?”
金钟儿边帮她脱去鞋袜边说:“婚姻这事,将来好不好,谁能知道?出嫁时样样称心,嫁过去三年五载,婆婆凶恶,小姑霸道,丈夫找小妾,样样称心变成件件痛苦的女人有的是呢。人嘛!不能和命争!就碗装饭,可头做帽子,找个比自家条件好的夫家就行。”她边说边往微月脚上拨拉水,“照我看,这门婚事,顺娘子不吃亏!都督一去,我们不比先前了。将来几位娘子的婚事都得由哥哥们做主,那两个是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的人,他们肯拿嫁妆出来?不把人卖了就算是好的了!所以照我看顺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呢,趁现在有这送上来门的女婿,把大事做定。这贺兰越石的条件摆在那儿,虽和萧家不能比,但总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再往后找来的还不知比这怎么不济呢!倒是娘子你以后——” 金钟儿忽然发现武微月好久没开口了,抬眼看去,发现武微月怔怔的,顿时悟到自己说太多了,忙住了口,拿布将微月的脚擦干,收拾完东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武微月盘着腿一个人对着油灯坐着。她想道:“我自以为才智过人,谁知事到临头,她们个个比我聪明。连金钟儿都晓得父亲去世后我们大不如从前。只有我一个人闭着眼睛不去看这个现实,还当自己是都督家的千金。其实在世人眼里,我家早一钱不值了,我们这些人也什么都不是了。金钟儿说的对,我看不上贺兰氏,可说不定过两年哥哥们给我找的亲事更糟。不,不是说不定,而是肯定。如今好歹还有些个父亲的余威,两个哥哥也不敢撕破脸面欺负我们,以后只会比现在更糟。顺姊正是看到了这些,才在武家这艘大船沉没前,赶紧跳上了她能够到的最好的船。我还为她担忧?将来自己还不知沦落到何种地步呢?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逃脱这迎面扑来的厄运?
扑的一声,油灯爆了一下,灭了。武微月在漆黑一片的房间坐着,盘算着自己的将来。自己两手空空,所有的资本无非是美貌和头脑,外加一个越来越没价值的“已故荆州都督之女“的称号。等下!这个称号真没价值吗?蓦地,她想起方才六婶信中提到各地正在推选四品以上官宦女子入宫的事。入宫?这岂不是可以最充分利用自己所有资本的选择?父亲商人加赌徒的血液在她身体里流淌。她想起父亲拿了所有的钱买了一个没人要的荒山,再掘出一条河沟让满山的木材得以顺水运出,结果发了大财的事;又想起父亲在生意最风光的时候,将全部的产业卖了,捐给唐王做军粮,又在家乡招募了几千人马,毅然决然参与反隋起义,才有了后来的武家的事。。。是了,与其把命运交给两个混蛋兄长去摆布,还不如握在自己手里去赌了这一把!
武微月站起来,推开门,走到外面。寒风呼呼地在耳边啸响,黑漆漆的天,既没有月亮也无半点星光。是的,两年了,贺瑟丽没来,袁客师没来,谁都没有来!父亲死了,母亲软弱,兄弟无情,谁都无法依靠!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就只有我自己!
“人不能和命争吗?” 她喃喃重复着金钟儿说过的话。
“哼,我偏要争一争!”她握紧拳头,仿佛是站在命运赌盘前,把她所有的一切象骰子般牢牢抓在手里。
“明天开始—”她想道,“就要掷出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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