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

　　日光倾城，苇草漠漠，一弯清流。
　　一处半旧的渡口，方圆数里无人烟。
　　莫生翻身下马，顺着被日光晒得温热的栈桥步步前去。
　　一瞬间风起，青绿的芦苇刷刷作响，红色的袍角与墨色的发被轻轻扬起。
　　莫生低头，恰逢坐在栈桥上的江流回头，两人相视一笑。
　　江流打一柄十二骨的黑伞，一身紫纹黑袍，挑眉道:“来了。”
　　莫生亦挑眉，走过去与他并肩而坐，看河水在日光下闪着光。

　　“怎想着来看我？”
　　莫生侧头，看江流脸上一如既往不正经的笑，恍惚间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原来距离认识这人，已经一晃眼近十年过去了。
　　“来看看你死了没。”
　　江流把伞往莫生手里一塞，径自躺了下去，“看来你活得还不错嘛。”
　　莫生学着他的语气，道:“也快死了。”

　　江流:“……”
　　他坐起来比躺下去还要快几分，抬手就捏住了莫生瘦削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脉门上，神色中的不羁消了下去。
　　“到哪一步了？吐血？”
　　莫生点头，眼神淡淡的，仿佛并不在乎。他把手从江流手中抽回来，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苍白的皮肤。
　　“内力亦开始散了。”

　　“啧……”江流烦躁地把额前的发往后一捋，没好气道:“内力散尽便是油尽灯枯了，你想清楚了么？”
　　“已经十年了，有什么没清楚的。”莫生好笑地看他，“人啊，爱过恨过，就够了，还有什么牵挂。”
　　“别人都是求神拜佛，之盼长命百岁多活几年，你倒好么，觉得活够了。”
　　江流的眉头拧成个疙瘩，莫生抬手去点他眉间，一下两下三下。
　　“我死了，你活不下去吗？不会吧。我死了，日月楼不会散，挚友江湖一如往常，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了——”
　　江流看他，觉得那笑意太真切了，这么多年了，莫生的笑从来都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这一刻的笑浅若流云却又触手可及。
　　原来这人，真的是，视死如归的。

　　“我开始后悔，当年为你寻徐老了。”
　　江流从旁摘下来一片苇叶，放至唇边，试了几声，吹出一段悠长的调子。
　　“嗯？”莫生也抬手，把一片青绿的苇叶摘到指间把玩。
　　大片的苇草被风吹得起伏，犹如浪潮绵延至远方。
　　调子停下。

　　“你这个人啊，我舍不得你死。”

　　莫生一怔，那片苇叶从他的指缝间落下来，在河面上打出一圈涟漪，又顺水徐徐流去。
　　他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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