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传]帝释天重生记

　　终于从安定下来的边境动身的毗沙门天，遵照从前北方天王就职的古老仪仗规矩，携北方贵族组成的三百金甲神将，三百青衣骏马，铠仗明严地踏上了通往忉利天的大道。临行前，他的祖母骄傲地捧出一件家传饰物，中央镶嵌硕大赤珠的纯金发饰，亲手帮孙子绾起了鬓角分明的造型。

　　“要记着你身上流着最优秀军人世家的血，让善见城的姑娘们都看看你多年轻，多优秀，让她们兴奋呼喊着往你的车马行辕投掷鲜花，毗沙门天。就算是私生子，不管你抱回来几个，我都会乘着老骨头还在，悉心培养他们。”

　　肩负着热切期望而有些头皮发麻的毗沙门天，踏上人生中最重要最盛大的典礼之一。只是这个路程虽然风光，却不符军人的口味。甚至明明不喜而不得不遵守-----比如必须依照礼仪，每一晚都住宿在，“夹道欢迎”他们一行的贵族营建的官邸内。而通往善见城那条官道的附近，有着华丽穹顶美轮美奂的宫殿建筑实在是，坐落密布如精心修饬长在栅栏内的大从美艳花朵。

　　为了奉承北方最高军权，更为了讨好至高无上的守护战神，那些日子过得如同泡多了蜂蜜，已经散发出甜烂腐糜气息的世袭家族，争先扬起谄媚的脸，无所不用其极。

　　坐在明亮大宴会厅内的阿修罗王早就见怪不怪----两位眼睛黝黑的妙龄神族公主，被她们怀着某种心思的父亲引荐，妆扮得精致艳丽，向尊贵的客人展示才艺：一位弹奏维纳琴，一位则吹奏维努笛，这两种高贵的乐器被公主们表演就如同放下暗示的香饵----瞧见那琴身半遮后，凸出丝绸的饱满胸部吗？瞧见那娇艳欲滴的唇瓣，用力鼓起的红晕腮帮吗？

　　作为身份高贵又已经成年的男子，阿修罗王在男欢女爱上当然不是白纸一张。阿修罗城中专门有隔一段日子就被送到王寝宫里，其职务就是为了让王身心欢愉一轮的神殿女官。她们清洁，虔诚，柔顺，代代都被培养为牵引王子尝得人事的好老师。

　　此刻，他暗暗颇为玩味地想，到底是凭什么，这些贵族可以不厌其烦地来碰碰运气？以为军人下了战场就会化身饥渴的野兽所以有机可乘吗？还是以为自己会像善见城流行的那种“风流故事”里的主人翁一般，喜欢缔结无数露水姻缘？

　　看着被父亲被家族调养成敬献的玩意儿的公主们，阿修罗王微微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维持着欣赏音乐的专注模样----这样虚耗着时光，以一族之王的仪态高高端坐的事情，他早在善见城就已习以为常，还好在夜幕降临，结束了一天的喧嚣后，他的阿修罗城总能展开胸怀，迎接略感疲乏的王。

　　又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下来，阿修罗王越发觉得自己想念忉利天盛开的芬陀利花，那种不被烦恼污染，清净无垢的白色睡莲。阿修罗族取其高雅馨香，用来熏染王的寝衣----阿修罗王施施然任由侍女们为他换上，在十二神将向他行礼道晚安退下后，王半卧在床上，金眸深沉，像是品鉴睡前故事一般，他使用了幻力。

　　这是阿修罗王者独一无二的能力。他独自看着这天界广为人知或者不为人知的桩桩件件，看着光鲜亮丽纸醉金迷，看着爱欲纠葛黑暗沉沦，看着神族门阀由内而外开始糜烂，修罗之眼既不动容，也不动心。世间百态，炎凉冷暖，阳谋阴谋，隐秘忌讳，一切如流沙慢慢倾泻，待看得困顿疲倦，便淹没他的意识，混沌入眠。

　　他看到神族的公主们，竟然向人类的妓女秘密学习勾引技巧。而一帮近赤身的丰满女子，浑身涂满金粉，在招待的前厅，如蛇一般妖艳扭动，扭动。女子戴着面具----那面具的鼻子被雕塑成了巨大挺立的形状，一如那些围着她瞠目结舌的男士某物件。这就是，这个华贵甜腻之地，招待北方军队其他将士的，饕餮盛宴真相。

　　阿修罗王无动于衷地看着一拨拨丑态百出的引诱物与被引诱人，贿赂物与被贿赂人，目不沾尘地走过那翻倒流出汩汩玫瑰色的酒坛，轻腻逶迤在地的春色薄纱，他向一个端坐着，视如此声色竟然如无物的男人走去。

　　幻力的世界，他能看得到他。阿修罗王直直走到帝释天身前，俯身看着他没有一丝情动，如冰雪般漠然的眼。

　　他呢?

　　帝释天狭长的眉挑了挑，他略眯了眯眼，盯着那已经像发了情的野兽一般，在地砖上干开了的人等。环顾整个华丽石穹顶之下，包括墙壁上的男女交缠绘画人物在内，还有定力坐着的，也就自己一个。被如此盛情款待，他毫无口干身体发热的预兆是不是太格格不入冷淡了些？

　　他巍然不动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酒，讥讽满眼。自己毫不动情，事后是不是会被别有用心地描述成，无能之人，帝释天也毫不在意----有幸饕餮过最诱人的旷世华莲，谁的欲望还能被微尘所填？

　　帝释天是个绝不肯将就的人。曾经，他是一个残暴的天帝，却从来都没有人将总是和残暴结伴而行的，荒淫一词，用来形容他。为什么？哪怕是谋反人占据的忉利天，也从来不缺谄媚者供上玉体纵横的妖艳。只是，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帝释天自嘲想，因为他所有的荒淫，都在一个人身上酣畅淋漓花了个精光吗？离奇荒唐荒淫到，他欲望汹汹，荒诞不经地凭心头那狠劲，那入骨凶狠，还亲身上阵把那个人的王妃，那个人的妻子这一存在和意义，毁灭又自毁了个歇斯底里讽刺至极？

　　果然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了。从此枯坐岁月煎熬，灭绝了情，凋零了欲，够不够绝望无边无际？

　　阿修罗王一袭素白睡袍如独立的莲。他立于幻力的光晕中，无视泥沼般的肆意男女，专注地研读着帝释天。研读他眸光中那个故事，他的情爱过往。为什么，竟然是这样，情汹欲涌，凶狠妄为，万般凌厉最后骤化为灰？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明明年轻却像历尽沧桑的银发男子，一杯接一杯地无畏喝着酒，眼神始终犀利清冷。他看着帝释天的手指关节，大力捏着镏金的酒杯，好像有什么汹涌而克制的情感，让他分明想坳断谁的骨头却又舍不得下手？

　　招待厅内渐渐充满了男人女人的喘息欢好声，帝释天却冷冰冰地盯着，思绪如同陷落另外一个世界。阿修罗王应景又无辜地想，帝释天肯定也和他的爱人，同床共枕翻滚过，然后就，被无情抛弃了吗？

　　帝释天终于将酒杯狠狠一掷，金属砸在地上零落横七竖八的甲胄上，火花四溅。他起身，冷冷走出拱门。

　　古老的神族府邸内里早已糜烂不堪，唯有那层层森森坚固的石壁，才在月沉星隐的苍穹下泛着纯色。幻力之王的视野更开阔更悠远，他游荡一圈后，轻而易举穿过石头遮蔽，终究又落在帝释天一人独处的室内。

　　他看到他头发如泼泻的流银，光泽动魄，斜斜垂过一边肌肉坚实的肩头。力与柔，光与影，交相映衬得赤着上身的男人十分好看。只是帝释天他毫无睡意，眼神不善----这种不善完全源自他又回忆了一轮，那段带着毁灭气息的爱情。

　　爱情莫非真是凶狠又冷酷？阿修罗王暗自感慨，他正想结束对这个人的窥探时，却看到帝释天从贴身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小囊，倒出东西，将那小巧的物件摊在手心端详。

　　虽然光线黯淡，阿修罗王过人的眼力却看清楚了，那是一副耳坠，简单式样，黄金镶嵌了一颗红得极好看的珠子----就像猛地刺破手指头，冒出来的一粒新鲜血珠儿。

　　阿修罗王凝视着帝释天。他想，这耳坠，和黑色的头发真是绝配。

　　那冷淡如冰雪的双目，渐渐融揉星光碎野。银发男人面上神情，已经可以用，温柔来形容，随着他又不知陷入什么思绪，那刚毅线条的唇角也有了一个极其淡淡的好看弧度----如此离奇极端的切换，还是和那神奇的爱情相关。

　　那个黑头发的帝释天所爱，应该得到过，这个男人发自肺腑的全部温柔。他的眼睛即他的心，如此纯粹的爱意，如此毁灭的失去，甚至，扼杀了帝释天的欲望，让此人明明是勃发的年纪，却再也没有兴趣碰别人一手指头啊。

　　阿修罗王总结完毕，有些难言惆怅。但是，内心也很欣慰----在目视了这么多酒池肉林欲乱纷纷金粉靡靡后，他终于寻觅到了一汪纯粹的清泉，泉水汩汩涌出时而犀烈冰冷，时而温暖和缓，却干干净净，活力肆意，简直可以滋润放松他的精神力----

　　深夜，从来被幻力无限视野所包裹的王，这一夜最终以极舒适的姿态陷入床枕中，进入了沉沉梦乡。梦里，花色如白银的芬陀利光彩皎洁，安宁馨香。他如同卧在温润呵护的花萼中，含笑奕奕。他甚至能感到轻柔的浅浅相触，是月光吗？是清风吗？满蕴温柔以恰好的力度摩挲他的敏感耳尖，舒服得他不愿睁眼，任由花色如银的芬陀利铺天盖地，编织好一场美梦香甜。

　　终于，见阿修罗王在榻上睡得安稳，默默也注视他良久的帝释天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幻力。他得到了阿修罗王的全部力量，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对方之力毫无迟疑。他等着阿修罗王收起幻力的时机，将自己的视野融合混际其中，反过来，他凝视着王，王可察觉？

　　他知道他在窥探他，还是把最真实的爱与情，被尘封的过往，最隐密的心，暴露些许给他看，最终，换得了他，一梦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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