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画

　　阿志在客厅里入睡后，我和陶然睁着眼睛并排躺在阿志房间的床上，屋里一片漆黑，我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
　　“阿蓄，成志楠好像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点像他，你觉得吗？”
　　“是的，尤其是那神情和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像凌风。”
　　“连你也察觉到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感觉。”
　　“陶子……”
　　“嗯，我知道你想说啥，不用劝了，我早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再回Steven那去了，但我也很害怕回家去。”
　　“我理解你……”我转过头看见陶然眼里晶莹的泪珠正滚落下来。
　　陶然就是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想找份单纯的爱，过着踏踏实实安定的小日子，但是Steven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不再想多要一个，这点深深刺痛了陶然。加上文化差异，交流的困难，让陶然欲说无门。每当看到开完家庭聚会后一屋子一院子凌乱不堪的场景，需要收拾一整天都不止时，陶然会向Steven抱怨，但Steven不以为然，家庭聚会是礼节很正常。每当Steven的一双儿女无理取闹，捉弄陶然时，陶然也只有默默忍受着，Steven从来不在意孩子时不时的恶作剧，他认为这是正常的小情绪。陶然最害怕和Steven去参加私人的聚会，她会被当成衣帽架上的外套一样被晾起来，因为完全不同的生活背景让陶然不知道要如何同这些外星人交流，还要讲出能引起他们兴趣的话题。陌生的环境让陶然变得很依赖，很粘人，但是Steven常需要自由的空间。这就是文化的差异，是实实在在的矛盾，它们经不起岁月的累积。虽然Steven仍然爱陶然，但是也挡不住陶然想离开的脚步。陶然说Steven最终是提出了结婚，但是她害怕了，这样的生活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刚去时真的很开心，我们也的确有过一段很甜蜜的时光，但热恋过后，感情慢慢降温，生活就需要更多容忍，耐力甚至是牺牲去磨合了，或许一切我都能忍受，但他不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触及了我忍耐的底线。”
　　“陶子，很多人都想要结婚，维持两年，哪怕最终分手，也可以获得一张美国的绿卡。”
　　“我要绿卡干什么？成为了美国公民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生存要吃饭，更何况那的饭还不合我的胃口。”
　　我轻叹一声，陶然每次都爱得太彻底，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陶子，既然都这样了，就跟我回去吧，你的签证快到期了，香港也是不能滞留的。”
　　“马上要过年了，我害怕回家去……”
　　“那你去住我们的房子吧，我回去就退掉房客，你去住一小阵子。”
　　陶然没有回答，侧过身看着我：“阿蓄，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有什么失败的？”
　　“还不失败吗？转眼我就二十八岁了，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工作，没有钱。我们班的几个女生都结婚了，有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我这个曾经的系花，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她们知道了一定很得意。”
　　“谁说这就是你的结局了！不过才二十八岁，倘若你能活到八十二岁，都还有五十多年的路要走呢，你怎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可我的青春不在了。”
　　“青春？正因为年轻我们才有资本去尝试，去挥霍，去历练，去成长。我们只能活这么一次，任性也好，痴狂也罢，这就是青春的价值。让你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给你更多追逐梦想的勇气。陶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无论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都不会嫌晚的。”
　　陶然轻轻一笑，“你什么时候变成个哲学家了？”
　　“不是哲学家，只是觉得做了不必要后悔。”
　　“阿蓄，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挺佩服你的，你每次都能很坦然面对你失败，重新再来。大一期中考试，你的外语考得很糟糕，结果你不服气，期末就考了第一。毕业时，人家都早早拿到了offer，你却一直没着落,可你坚持，最终找了家比我们都强的企业。还记得你第一次考研没考上，我本来想安慰你的，结果看到你的毅力，觉得我的安慰很多余。还有朱锦程，也算是你的初恋，却给了你那样的打击，可你一样坦然面对了……韬蓄，我陶然真没有佩服过什么人，可我真心佩服你。”
　　“你别这么说，陶子，告诉你个小秘密，在你面前我曾很自卑。每次和你一起上课，自习，逛街，替你收爱慕者硬塞在我手中的礼物时，我都好自卑，很希望能变得和你一样高挑，一样漂亮。”我笑了笑，这是我心底的小秘密，最终我还是告诉陶然了，“但是当我想离你远一点时，想着你挽着我的手上自习，打饭总让我站在你前面，总让男生在帮你打开水时也帮我打一壶，时常把爱慕者送的东西拿出来和我一起分享时，我觉得有那种想法真对不起你。慢慢我才意识到，你不是那个受全班女生排挤妒忌的系花，不是很多男生追求的女神，你就只是我的朋友，一个我想一辈子要好，亲密不分的闺蜜。”
　　“你别煽情了……”陶然忽然哭起来，我也跟着哭起来，她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收住，“谁说你不漂亮了——有些花，本来就开得晚，不懂的人也没机会去欣赏。”
　　我破涕为笑。就这样我们哭一阵，笑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帘布外透进来，刺得我红肿的眼睛睁也睁不开，陶然还在沉沉地睡着，可能是这些天折腾得太疲倦了。
　　我从屋里出来，阿志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电脑，看到我，赶忙站起来说：“快去洗洗，我煲了粥，到厨房来吃。”
　　我洗漱好出来时，阿志已经在厨房的小饭桌上摆满了各式小吃。他一样一样为我介绍：“叉烧包，虾饺，沙黄包，肠粉，虎皮凤爪，这个是酱猪肚，这些都是早上去买的，只有这碗粥是我自己煲的，你尝尝。”
　　我看着面前一碗温润洁白的粥里散落着点点翠绿的香葱沫，腾出一丝丝热气，散着清甜的米香，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尝了口，才发现这粥包裹着某种腌制过的肉的咸鲜，我惊道：“阿志哥，这是什么粥，真好吃！”
　　“是秘制鹌鹑肉煲的粥。”阿志笑道，“我煲了很多，你吃你的，我留足了陶小姐的。”
　　“太麻烦你了……”
　　阿志在我对面坐下来 ，胳膊撑着桌边看我吃，“你能想起我，我真的很高兴，以后别说这样的客套话了。”
　　“你也吃吧。”
　　“我早就吃过了，现在九点半了。”阿志笑起来。
　　我低头一笑，我们睡晚了。我想起阿志对美食的见地，又能做出如此可口的东西，所以好奇地问：“阿志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对食物的把握如此到位？”
　　“我啊，其实学的是金融，所以在银行，但是我不喜欢这些枯燥的统计和数字。”他唇角一抿，摇着头。
　　“那你想做点什么？”
　　“想做个美食杂志的编辑。”
　　“这个真是太赞了！”我立刻点头，强烈认同。
　　他看着我嘴里叼着个凤爪，不断点头的样子哈哈大笑，“小丫头，这个可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我忙咽尽了嘴里的食物认真说：“喜欢就去做，人活一辈子多不容易啊，能有自己喜欢的事还不去争取，太委屈了自己！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呢！”
　　阿志看着我敛住了笑，恍惚的神情好似在沉思。
　　后来阿志才告诉我，那晚，其实他也并没有睡着，我们之前讲的很多话，他都听见了，因为房间和客厅之间的墙就是个装饰的隔断，并不隔音。阿志说他很欣赏陶然追求真爱奋不顾身的勇气。陶然从没有想过为自己留条后路，她付出全部，彻彻底底。现在还有几个女孩能像她一样，尤其的是漂亮的女孩子，脸蛋和身材完全成了投资的资本。陶然只是没能遇上一个对的人而已。我不知道阿志说这话时是不是有些针对何嘉琪，但他对陶然的赞赏却是真心实意的。
　　陶然醒来后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在香港转机，她说她一直在等折扣最多的机票，如果当初飞上海或者北京也能拿到同样便宜的机票，她当然不会错过。但我一直相信这是缘分使然，是为了让有缘人相聚在一起。
　　阿志邀请我们在香港过了一个让我们在往后的岁月还时常挂齿的圣诞节。我和陶然几乎都忘记了各自的伤痛，有了那么几天短暂而快乐的日子。阿志将我们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太平山看香港夜景，坐游轮观赏维多利亚港沿岸风光。走街串巷去吃了许多街边巷尾的真宗老字号。
　　最难忘的是阿志带我们去了深水埗一家不算太大的茶餐厅，门面和饭菜味道倒是其次，只是老板和老板娘极其热情，连店里的服务员阿妹也不停地添茶倒水。老板还亲自下厨为我们炒了两道我们根本没有点的拿手菜。起初我和陶然十分不解，后来阿志实在招架不住老板娘的嘘寒问暖，只好介绍说：“我阿妈。”
　　我和陶然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赶忙站起来问好，这才知道这是阿志家自己的成记茶餐厅，在深水埗一带很有年头了，也是小有名气。店里的老板就是阿志的爸爸，热情的服务员阿妹就是阿志的小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假期在店里帮忙。那天阿志是有意带我和陶然去港大附近转悠的，借机告诉我们几条街外有家茶餐厅他常去，也想带我们去试试。谁成想会是他家开的成记。我和陶然还空着手，白吃白喝。我们临回南京时，陶然把在美国带给她父母的一盒花旗参硬塞给了阿志，让他转给伯父伯母，好歹也算尽了我们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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