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倾城

　　昕京城内，逍遥神教总坛。

　　时隔一年，辰怒教主的再现身引起了教内轰动。众护法与长老闻讯，纷纷前来参见。辰怒仍是一身严密的玄甲，魁伟如山，比常人高出两个头还多。属下都已习惯教主的沉默，叩拜之后依序述职，有人呈上一叠文书。

　　最后，辰怒用一个手势屏退众人，却有一男一女驻留没走。

　　辰怒并不意外，只是对那一叠文书颇感诧异，开口询问：“账簿？”悦耳的嗓音透着幽冷。

　　“是。”回话的女子正是文书的呈递者，她看起来二十岁上下，左鬓却夹杂一绺白发，与满头乌发相比甚是扎眼，“教中素来开销不菲，西风大祭司与锦瑟营运了一些商铺。时值年底，各铺掌事都把账簿呈交上来了。三天前，我已送交一批给锦瑟，这些是昨日收上来的。”

　　“白虎护法，你现在专心经商了吗？”辰怒的语气里有讥讽。

　　刚刚还流利汇报的白虎顿时慌张失措：“属下不敢忘记教主旨意。只是西风大祭司也实在可怕，她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属下万幸教主终于回归，敢问西风她现在……？”

　　“她沉寂了。”辰怒冷然道，转而面向旁边的男子：“玄武，金鱼为何没来？”

　　玄武答：“锦瑟称他是水月宫的间谍，并且指使三刀刺杀庄王。把他处死了。”

　　辰怒怒极反笑：“金鱼刺杀庄王？亏她骗住了何其殊！这两年，西风快把我的亲信除干净了，甚至包括前任青龙与朱雀两位护法，那个锦瑟必定没少帮她。现在，仅剩你们两个不曾露出破绽。”辰怒的脸忽然转向白虎，“但是，有人好像已经雌伏于西风，忘记自己真正的主人了。”

　　白虎吓得发抖，连声表明忠心。

　　辰怒又问：“新任的青龙护法在哪？”

　　玄武答道：“去年他刚加入我教，就被西风派出潜伏敌营了，我们不曾见过他。至于潜伏于何处，只有西风和庄王知晓。”

　　“潜伏敌营？明面上，逍遥神教最大的敌营就是水月宫。难道你们没有提醒腥海防备？”

　　“属下第一时间就警示腥海了。只是水月宫近年招募杀手众多，腥海尚未探出哪一个是他。主人，您可曾侵入西风的识海？看看她与青龙是否有渊源？”

　　辰怒沉吟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的识海很难侵入。我甚至不知她的真名姓，问她，也只答‘西风’二字。”

　　白虎脱口道：“她身中唐然的第四刀，伤势极重，难道您也没有趁机……？”

　　辰怒很不耐烦：“没错，每当这副躯壳伤重，我的灵力都可以被激活，只要她的意志稍有软弱，我的神识便可随着灵力贯通她的脏腑经脉。可是这个怪物明明已经那样虚弱，却还能保持警觉、从不深睡。她的识海总是无懈可击！”不言而喻，辰怒连复苏都越来越难，更别提夺得正位和侵入西风的识海了。

　　白虎兀自感叹：“您魂居正位之时，以西风的身份冲杀江湖，致使黑白两道都视其为魔王，名声很是不好。西风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魂寂之危。面对此等绝境，她是如何做到意志不摇、守住识海的？换做他人，恐怕早就心智崩溃，放弃抵抗了。”

　　辰怒一言不发，似有不悦。

　　玄武忙道：“饶是她意志坚韧，还不是被我主镇压？”

　　“我绝不让她再回来！”辰怒似乎是对自己警示。

　　玄武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腥海发来信报，说明年的天元论武，将把邀请函发给西风。”

　　辰怒感到意外：“他意欲何为？”

　　“是腥海的一个属下提议的，说当今武林新秀，最受瞩目的就是西风，理所应当邀请她去天元论武。”

　　“好一个理所应当。”辰怒冷笑，“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恐怕就是那个神秘的青龙。而他当然是受了西风的指使。”

　　“西风为何想去水月宫？”玄武更不解的是：辰怒怎么会立即想到这是西风的谋划？

　　“因为她读到了我的意识，知道我曾去过那里。她一定想探究彻底摆脱我的办法。”

　　“您的意识被她读到了？！”玄武和白虎同时惊呼。

　　“只是一些片段。”辰怒不想多谈，因为这一现象令他极其不安。

　　“西风不愿坐以待毙，却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沉寂。”白虎的语气十分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

　　辰怒沉吟：“倒不如将计就计，毕竟下一次……”下一次，怕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借助安神养心丹夺得正位。“传信给腥海，将邀请函发给西风和她的朋友。呵，怎能不让她的好伙伴陪她一起送死？”

　　“是。”两人领命。

　　玄武迟疑了一下，小心道：“还有一事，十分蹊跷。三刀受雇刺杀庄王，护驾的是西风。当夜三刀离奇失踪，属下原以为是您复苏后放走了三刀。”他知道，西风重伤之际，都是辰怒复苏的良机。“后来，我们才从金鱼口中得知，三刀是真的被西风杀了，而且，死状极惨，简直、简直……”

　　“简直像恶魔所为？”辰怒讥讽，似有得意，“你们不相信西风她本人就是个魔鬼吗？”见两名属下不敢回答，辰怒又问，“金鱼如何说？”他原本对三刀刺杀庄王的事并无兴趣，却没想到，是西风替庄王护卫。

　　玄武道：“三刀素有狷狂磊落之名，因此，无人知晓他的第四刀是淬了剧毒的暗器飞刀。然而，西风身中毒刀之后，立时就反制了他。三刀惊惧之下爆出了雇主之名，并奉上三颗夜明珠，跪地求饶。”

　　辰怒骂道：“那个废物死有余辜。水月宫的杀手，至死都不能泄露雇主之名。”

　　玄武道：“西风与三刀无仇无怨，却仿佛对他厌憎至极，竟然用极其霸道的‘剑气’将三刀瞬间爆成了碎片！”

　　听完所谓的“死状极惨”，辰怒却有些失望：“死状是难看了些，却没什么痛苦，倒是便宜了那个废物。”

　　白虎补充道：“金鱼还说，当时庄王就在远处监视。莫不是西风急于毁尸灭迹，怕三刀身上有什么证据？因为庄王是明令要活口的。假如她真为庄王办事，怎么能一听雇主之名便下杀手呢？”

　　“唔？”辰怒提起了更大兴趣，问，“三刀的雇主究竟是谁？”

　　“雪千寻。”

　　“是她？”辰怒的身形猛然一震，喃喃，“这个人……究竟和西风有什么关系？”

　　白虎道：“雪千寻是闻名帝都的琴师，可西风从未提起她。”

　　“西风把她保护得很好啊。”辰怒感叹着，语气中既包含敬畏，又满溢妒恨，“明明那么在乎，是心中最强的思念。那个名字本该最容易被我感知到，却被她严守在识海最深处。”

　　“难道她们早就认识？”

　　“她们必是旧识。”辰怒想明白了始末，十分肯定，“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锦瑟与一名女子同行。刹那交错之间，我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就在我思索的瞬间，西风居然复苏了一下，她的灵魂喊出了‘雪千寻’三个字！”那一声“魂响”险些将辰怒吓裂，幸亏只是刹那交错，也幸亏安神养心丹的药效极其强烈。

　　“您觉得面熟，可是曾经见过她？”

　　“去年一月，我还在这副躯壳的正位。庄王与我谈起一件正在传扬的奇闻。春江院的老板把一个新买的少女交给了有恶癖的狎客。那少女挨了多日毒打，却没掉一滴眼泪，甚至爆发了莫名的怪力，像幼狼一样攻击着比她高壮几倍的打手。因为恰是庄王随口的一句‘王府不是烟花地，不买这种宝贝。’那少女才会被侏儒卖入春江院。所以，庄王听闻此事后，颇有不忍，托我潜入狎客家中，看那少女是否还活着。”辰怒回忆到这，愤恨而不甘，接着道，“那少女被打得遍体鳞伤，晕厥不醒，虽然满脸血污，却依稀看得出绝色容颜。而就在我端详那少女的时候，被我压制了十三个月的西风，突然就苏醒了。”

　　玄武也回忆道：“后续的风波再次轰动帝都，狎客与打手们全被虐杀，传闻他们是遭遇了魔鬼的毒手。”

　　辰怒道：“西风刚一苏醒就夺回了正位，且杀气汹涌，连我也大为震撼。她如弑魔般残杀了那些人，心神仍巨震不已。她不知当时何年何月，自己身处何地。她只想把那个少女带走。然而，当西风触到少女身上的鲜血时，双手却抖个不住。我感受到她识海激荡，试图侵入。她猛然发觉我的存在，惊惧交织，但还是出于本能地守住了神识。幸亏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与我对抗，我才勉强夺回正位。”

　　白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您那时候回到总坛就立即闭关，过了半月才终于出来，却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冷的怒火与杀气，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那个比任何时候都可怕的，恰是西风本人。”辰怒本想通过闭关将西风彻底压回逆位，然而，他却得到彻底的失败。

　　白虎一时愕然，半晌方道：“那么，去年二月那场杀戮，也自始至终都是她？”她记得，辰怒急于制伏帝都周围的所有帮派，行事激进狠辣，且皆以西风的身份出手，仇怨早已结下。二月份，终于爆发了一场突袭——

　　西风刚刚“重生”，就突然获知敌情，满是震惊与不解。她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容，终于流露出几分稚气和茫然，她问白虎：“这些人是谁？为何憎恨我、咒骂我？我不认识他们。”

　　然而兵临城下，西风不得不带领教众迎战。那场战斗异常激烈，敌人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西风面对那些陌生而强烈的恶意，起初只是防御和闪避。她意图和解，敌人只当她示弱可欺；她因手软而负伤，敌人更想置她于死地。最后，西风终于将疑惑化为怒火，陡然间杀气沸腾。那一战，西风用她自己的双手再次深化了酷烈魔王的恶名。她赢得了那场恶战，却也险些丢了性命。白虎试图帮她治伤，还没走到近前，就被西风的肃杀气息吓退。眼前的所有人，对她而言都那么陌生，她谁也不信任。

　　“最后，还是庄王派来的伊心慈救治了她。”白虎语气萧索。

　　看到白虎从惊骇到失落的神情，辰怒心满意足：“你以为行事狠辣的定然是我？殊不知西风若是暴虐起来，连我也要甘拜下风。”

　　玄武似觉可惜：“西风那次受伤极重，您为何不趁机夺回正位？”

　　辰怒低沉：“那一次我确有复苏，与她对峙了半月之久，她的肉身几度濒死，意志却坚不可摧。”

　　玄武急切：“在那之后，您一共占据正位几次？”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错认过主人，“大约有七八次，您是披挂玄甲现身的。”

　　“她很聪明，装成我才能瞒住庄王，免得横生枝节，更能诈出一些分不清我和她的废物。”辰怒在逍遥神教中的亲信共有十几个，他每一次复苏都发现少了数人，心急如焚却无法向他们传递信息。如今，只剩下玄武和白虎两个。

　　玄武顿觉后怕：“您难道连一次也没回来过？”

　　辰怒愤恨不甘：“我曾复苏过几次。然而，西风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无比强烈的牵挂，使其神魂牢不可破，不论对峙多久，我都无法夺回正位。现在我才知道那个牵挂是什么。”

　　“雪千寻。”玄武和白虎同时呼出。

　　“西风只要靠近她就能稳住心神，不再迷失。”

　　玄武忽然产生巨大的疑问：“您这一次是如何夺回正位的？”

　　辰怒不隐瞒：“受一高人暗中相助。现在，是时候去向他道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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