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文和之心里小算盘叮当响，无常府想必小满已经替她问了，多问也是浪费机会，那四季图他挺好奇，但毕竟是无关之人无关之事，便回道：“百里公子，武杀能否将这个问题留到今后再问？”

　　百里安压着眉头笑：“好说，好说。”

　　文和之堂而皇之地开始卖自家师叔姐姐：“我师叔小满，喜欢做菜，不喜欢烤肉。”说完他自己便是一愣，怎么说到小满，自己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烤羊排。

　　所幸百里安居然对这种废话一样的消息挺欢迎：“哦哦，知道了，知道了，还有呢？”

　　文和之便开始专挑那无关紧要的废话讲：“还有，小满姐喜欢穿红衣服--应该是喜欢吧，我看她在山上一直都是件水红袍子。”

　　“红衣啊......我还从没见过她穿红衣呢。”百里安凝神思索。

　　废话，人家来鬼市都是半夜潜行，穿那么招摇作甚？当灯笼么？文和之继续：“说到性子么，算话多的？泼辣也不算泼辣，就是有点胡搅蛮缠。”

　　“对对对，一筐话篓子，没一句讲到点子上。”百里安似乎也深受其害：“那么你讲讲小满和那白鸦的关系？”

　　文和之思辨了片刻，觉得这已经不是在单单问小满了，考虑着要不要加价。最后他还是走了个擦边球：“我师父自小将小满姐拉扯大，他说自己是小满的师父，小满不承认。”

　　百里安皱着眉点点头，一派认真，认真得文和之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闲扯下去。怎么看这鬼市之主都是个晃荡风流模样，不像个能认真的主。“按辈分，白鸦为崔判官弟子，是师兄没错。不过他又想越辈当师父，很好，很好。”他嘴角上扬：“说关键啊，小满对白鸦怎么看？”

　　文和之抬头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两一直胡闹惯了，互相拆台是日常。”

　　百里安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点点头，正准备再说什么，房门就被人大力叩响：“百里！你在吗？我师侄不见啦！”小满在门外嚷嚷：“要不你让手下人帮忙寻寻？不会又被卖了吧？”

　　百里安叹息一声，挥手让侍女去开门。

　　“关公弟弟你原来在这啊！”小满眼力好，一眼就看到文和之，扑了过来：“百里把你关起来做什么？”

　　“什么叫关起来？我请客人喝茶呢。”百里安晃荡着金边折扇：“唷，白鸦也来了？稀客，稀客。”

　　白鸦确实不太来此处，打探情报素来都由小满包办：“白鸦见过百里少主。”

　　“请人喝茶？你没事做会浪费你那好茶？”小满挑高一边眉毛，会信才怪：“我家师侄可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地方，你不用试啦。”

　　百里安笑得八风不动，半分眉头都没皱：“哪有你这样贬低自家师侄的？人家武少侠听了多伤心啊，是不是，武少侠？”

　　武少侠汗颜，这反驳得一手好离间。

　　“武少侠？哪来的武少侠？”小满还没反应过来。

　　百里安故作吃惊，拿扇子一指文和之：“天哪！小满你居然不知道自个儿师侄叫什么，武杀者武少侠，我看你还是别在那听雨堂混了，来我鬼市吧。”

　　白鸦闻言，抬眼一扫百里安，威压四溢：“你坏死了！又来一个挖墙脚的！”

　　小满听了指着文和之不成体统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叫武杀者，哈哈哈哈还真会取名字！”

　　“哦？那看来不是真名了？也是，来我鬼市者，确实是不少用了化名。”百里安悠悠转向文和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直线，眼尾微微朝上，与弯下的眉角刚好首尾呼应：“那么武少侠，你我既然相逢饮茶一场，也是有缘。敢问尔芳名？”

　　文和之刚要开口再编一个，百里安却合了扇子，直立在口边，做一个噤声的姿势：“嘘，让小生来猜猜。恩，无常府，听雨堂，定京，武杀者，面具，十七八岁不足的少年。让我想想最近江湖上漂泊的少年有谁呢？”他自个儿背过身去想，没过片刻又猛地转身，扇子在手掌中一拍：“啊！小生知道了！你是他对不对？”

　　文和之自己没看出那些零碎的名词有什么关联，从这些东西里能推断出什么？我是他？这个“他”是我吗？文和之纳闷地看向自家师父，却见小满与师父都板着脸不吭声。“师父......”

　　白鸦听了徒儿的蚊子叫，这才扬了扬眉，算是对百里安认输：“徒儿啊，你这面具在他面前，戴了也白戴。”他又对百里安拱手：“常听小满提起鬼市少主有异能，足不出户就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中天下大势。我徒儿不是什么搅动风云的人物，不过从徒儿身世一事就能一斑窥全豹了。白鸦敬服。”

　　小满吊儿郎当地耸耸肩，随手一指文和之：“我师侄，文和之。他那什么武杀者的假名也起得忒缺心眼了，这不明摆着把自个儿名字告诉人家么？文和之，下回下山，记住你假名叫狗剩。”

　　百里安得瑟地扫了一眼三人，“哗”地一下打开扇子：“看来小生猜的没错，就是他了。”百里安对三人拱手笑道：“诸位放心，百里安既然此时不说这位少侠的姓名，今后自然也不会去说。百里常年闷在这底下，终日无聊，也就猜猜哑谜这点乐趣了。”

　　小满一声叹：“百里你还是那么喜欢猜谜啊。”

　　百里空一摊手：“没办法，我也没别的可以玩啦。你也知道，成日窝在这儿，吃喝是不愁，还冬暖夏凉，但就是乏味了点。莫非小满乐意陪我找些乐子玩玩？”

　　常年不见天日，在地底下挖了那么多走道和夜市，又长得如此滑稽，曾用名文和之、现用名狗剩现在怎么看百里空，怎么觉得他像只地鼠，一只包裹在华丽衣裳里，锦衣玉食养大的地鼠。

　　小满当他是臭味相投的好友，居然还对这只包裹在锦罗绸缎里的苦笑地鼠产生了点同情：“是有点闷哦。好呀，我以后得了空常来你这玩好了。”

　　百里空眼神当即就来亮了：“善！我这后厨还请了个江淮一带告老的御厨，想学菜随时欢迎！”

　　“你说的是江淮厨神光头李？”小满惊呼，正想上前一步，结果发现被白鸦揪着：“白鸦你揪我干嘛？”

　　白鸦木着脸，没松手，反而一路连拉带扯把小满拖出了门，对百里空说声：“我们还有事，告辞。”便走了。

　　文和之愣愣看着他师父就这么无礼地拉拉扯扯，他师叔还在叨叨不休：“我和你说啊小八，那光头李当年可是天下十大名厨之一，听说他手底下做出来的佛跳墙能让人看到人生在世为何喘气活着的意义。还有他的锦绣八宝鱼，我说小八你就该学着吃点鱼，补脑子.....”

　　真的是十分不体面，十分不成体统！文和之简直要为二位前辈脸红，忙对百里安致歉：“百里公子，我家师父....”

　　百里安见怪不怪，随意地将袖一扫：“无妨，无妨，江湖之人大多这样。多好，热闹。”

　　这样还好？热闹？文和之正纠结着该如何答复，就看到师父又折了回来，怒斥：“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呀！”

　　文和之这才反应过来，跳起来跟着跑路。

　　房中又只剩下了百里空一人，还有侍女若干。

　　百里空坐回几案边，看着喝到一半已经微凉的紫砂壶，看那最后的几丝白烟热气消散在空中。

　　“小翠，来陪我饮茶。”

　　端着热水过来的侍女忙训练有素地做出慌乱模样，先是将热水壶在几案上放好，方才有条不紊地跪下：“小翠只是个奴婢，不敢陪少主饮茶。”

　　“我娘她老人家人缘不怎么样，倒真训得一手好丫鬟。”百里空无精打采地托着腮，看也不看小翠一眼：“起来吧，倒水。”

　　时鸡鸣月落，然而地底的鬼市里烛火日夜长明，听不见也看不见昼夜轮转。百里空在经年如一日的烛火中给自己倒了杯茶，自品自酌，自言自语：“人道是“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百里你来试试今年头一摘的龙井。”

　　他又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人家试新茶，要浅瓯吹雪，雪呢？”

　　他自嘲地笑笑：“对呀，没雪啊。百里你说这雪长什么样？”

　　压低声音：“如白梅，如柳絮，如纸钱，如鹅毛罢了，没什么看头。”

　　“可是我连柳絮都没见过呢。”

　　“你傻呀，不会叫下人春天摘点柳絮带到鬼市来吗？”

　　“可是带得了柳絮，带不了飞雪连天，日暮苍山啊。”

　　“那些要到地上才能见到。”

　　“可我不能到地面上去。”

　　“对啊，百里你不能去。”

　　百里自己对着天青色的茶盏笑起来，笑得浑身打颤，茶水扑出来一半，打湿了苏绣精致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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