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女皇

作者:兰成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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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剪梅


      第十九章剪梅
      房选之父房攸先,前朝进士出身,新朝建立之后以诏入官,靖宁初至从二品参知政事,丁母忧,方罢。后屡诏不起,至房选尚公主,封伯宁侯,加少师,复入朝。我登基之后,房攸先为光禄大夫、太师、英国公,作为满朝文臣武将中封爵最高的人之一。

      但是,我却绝少见到这位国丈。在我的印象中,房攸先从未单独入宫觐见过。除却大朝、赐宴等正式场合,我并无见到他的机会。而房选之母赵氏,则更为神秘。她出身故宋皇族,是一位王的孙女。

      因此,房攸先觐见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我于养心殿前殿正堂接见英国公房攸先。他由内臣引入,至御座下行礼如仪,礼毕赐座。他头戴加笼巾貂蝉梁冠,冠上八梁,是国公制式。身穿朝服的房攸先举止庄重雅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簪缨世家雅道相传的气质。

      我对之微笑如仪,笑容浅浅,客气道:“国公入宫,可惜始政卧病,不能全礼。还望国公莫要怪罪。”

      闻言,他略一欠身,道:“回万岁,臣不敢受殿下之礼久矣。况且臣年老,本不欲叨扰万岁夫妻,此番入宫实是世情所迫。”

      “国公何以如此言?”我面容微讶。

      “敢问万岁,臣前度几番上表乞骸骨,屡不得允,是万岁之意,还是殿下之意?”房攸先正色问我。

      我的笑容使面部线条更趋于柔和,缓缓道:“国公的奏疏,朕并未让始政见到。朕也并非不允许国公致仕,只是罢官、削爵之类的事,朕是不允许的。”

      “万岁因殿下之故,优待房氏甚厚。臣一家本受之有愧,况且今次金陵之祸,房家本来有过。臣请削爵、罢官,实是正当。只望万岁不要因臣家之故,迁怒于殿下。”

      我微微舒了一口气,原来房攸先请罢官削爵,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于是我缓言对他道:“世家之于国家为肌理,如遇动荡大事,宜作壁上观。”

      “不敢。”他起身欲拜,我急令左右相扶。

      我继而道:“此语是实。不过史家正言不敢如此道罢了。国公与赵夫人为朕舅姑,然房氏却并非始政做主。朕不会怪罪。至于恩推房氏,是为始政立身,与房氏身为世家本无关。而房氏不插手金陵之乱,正是世家本分。朕不会因房氏之故迁怒国公、赵夫人与朕叔房迮一脉。更不会因此不信于天王,否则朕便不会令天王代驾江南。”

      闻言,房攸先即一沉吟。方道:“如此,诸大臣不会因此谏言于万岁吗?”

      我还保持着微微的笑容,“朕会一力承担。”

      房攸先拱手作揖,道:“万岁如此宽待臣家,臣无以为报。而此前殿下久滞于金陵之事,臣有有言于万岁。”

      我摆摆手,只道:“此中是非曲直,朕心如明镜。国公不必多言。始政去金陵,除却路途之外根本不能说是久滞,不过言官有意谏言,便顾不得这么多,朕心里却都是明白的。而赵夫人之病,朕亦甚为关心,前度已遣太医往金陵随侍照料,想赵夫人只略有些春秋,并不碍事的。”

      言毕,我略一顿,复又道:“国公既已致仕,恐怕有南归意罢?”

      房攸先眼中方露出明了的神色来,即道:“臣正有此意。拙荆身患疾,臣心中挂念不已。况臣久未归于祖宅宗族,也有些告祭之事未完。”

      我便笑笑,道:“如此正好。朕也听闻原来房阁老致仕后担着族长一职,他老病已久,国公回南后正好帮衬一二。”

      “臣明白。”房攸先答道。

      我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国公宽坐已久,恐怕始政知道了消息也已有所盼了,即请随朕入后殿探望他吧。”

      接着,房攸先便随我入后殿。

      西暖阁中,地龙烧的和暖,入阁即是煎药的气味。只到房选床榻之侧,方有几分龙涎之幽,这是陆云修所建议的。

      房选并未束发,一头青丝铺散而下,他清瘦而苍白的轮廓令人更觉清尘出世。我们入内时,他正靠着床畔读书。他见到房攸先与我,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目光落向房父:“父亲。”

      我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道:“国公恕罪,始政不能起身全礼。”

      又命人取椅子置于房选床畔,令房攸先坐了。他看到房选病容,不禁潸然,我便道:“始政,你且与你父亲慢慢叙话。切记不可大喜大悲,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我转而向房攸先道:“国公,云修道长交代始政不可劳累。”

      房攸先闻言微有忡怔,继而才勉强露出笑容来,向我一礼:“万岁宽心。”

      房选与父于暖阁中谈了不过半刻钟,房攸先即出。

      待送别房攸先,我便命御前的内使们整理好书案上的文疏,自己步至正堂,而向清荷道:“饮茶。”

      清荷领命而去。梁则成是侍奉茶水的年轻内使,不过十五岁,为怀梁之徒。先时他十分怯懦,在御前每畏缩,但侍奉茶水是很尽职的。而我们相处久后,怀梁又南行,方相熟起来。

      则成每于次间待诏,一经传唤,他便捧茶盅入内,我不过喝了一口,即向他道:“吴内臣在做什么呢?”

      他接过我手上的茶盅,置于盘中。

      “回万岁,今日师傅不当职,在芜房中读书。”梁则成恭谨地答道。

      我颔首,起身,向他道:“去请你师傅来。”

      步至门边,便有典衣内人徐氏等迎上来,为我笼上大毛儿斗篷。那徐氏更向我笑问道:“万岁此时向哪里去?”

      徐氏亦奉我久矣,我也向她微微一笑,即道:“清晨,天王询问梅开几何。现向梅园中去,若得寻一支梅花,也可消他烦闷。”

      “万岁”,忽闻一个声音,我转眼一看,正是尚服局司饰司司饰张氏。她容貌殊丽,虽已是二十五岁的年纪,望之不过二八年华。身上穿着单薄的淡蓝色夹袄,领缘密密匝匝地绣着清雅的松竹梅纹样。下衬石青色八幅裙,缠枝兰草连绵不绝。她站在一个粉彩瓶儿边,敛颔向我微笑,眉如远黛,鼻若凝脂,淡红樱唇,望之如一幅工笔仕女。

      张氏曾为母亲进幸于先皇,无奈父亲不喜,并不令她侍奉。父亲除却母亲谁也不爱,我却喜欢美人。她因资历为尚服局一司之长,除却尹宫正、韦尚宫等七位宫内高级女官,张氏已为内命妇中少有的高品。她虽比怀恩、怀梁等小几岁,也不如他们久久侍奉在我身前,秩品却已一样。

      对于长相漂亮的人,我大多不会严词厉色,故我也以对待徐氏的语气问她道:“张司饰有何事?”

      她一礼,道:“万岁,梅园中多为红梅。御苑门至木樨花林一带有雪中腊梅,此时应甚可观,万岁不妨踏雪寻梅,若天王知道,定喜此风雅。”

      我弯眼一笑,道:“甚好。”

      再转过身去,则成等人已打起帘栊,怀梁已躬身立在门边。他身上单单穿着绉丝圆领袍,踏皮靴,头上戴着内使所用三山帽。我即向左右道:“去寻那件狐貉毛儿的罩衣来给内臣穿,要白色的。”

      便有人领命而去,我止住怀梁的推辞。徐澄从辽东回来时,带了许多皮草给我。有送给我的银狐等,也有貂、狐貉这样的裘衣,本便是徐澄带来给我留着赏赐所用的。待人取了衣服来,我便让徐典衣为他穿上。

      徐典衣捧着衣服趋近怀梁,他连声推辞:“怎敢劳烦典衣内人。”

      徐典衣虽执着衣服,却也经不起他闪躲推辞。还是我身边的清莲从徐氏手上接过衣服,按在怀梁身上,他只能一动不动勉强地让清莲给他穿上了。怀梁身量高,清莲垫足为他匝紧领带,又半蹲着拽平袍角。做完了这些,她才扬起脸向我,眉开眼笑:“万岁快看,吴先生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我向怀梁望去,他不安地拽着毛皮罩衣的袖口,脸上有微窘的神色。常言道人靠衣装,但他本身便长得好,又有儒士气质,白色很衬他。不若房选之端雅深沉,穿白色单衣好看,但若是穿白色的毛衣裳就会觉得不甚衬配。

      我向阶下走去,怀梁毫无痕迹地抬起胳膊,我亦十分自然地搭上他的手。然而我回身道:“少些人跟着。”

      待步出养心门,怀梁即服侍我坐上御辇。他极自然地将我的手放入皮筒子内,然后他附身问我道:“万岁,去梅园吗?”

      我轻轻颔首。

      片刻,怀梁步行从御辇至御苑梅园。

      待怀梁服侍我下辇后,我们即步入梅园中去。方行,他即问我道:“万岁为何不从张司饰之言?”

      我只是笑,道:“你方才在门外也曾听到了?你若是不知,为何引我向梅园中去?”

      怀梁唇角一弯,即道:“旁人或又言万岁长大后,沉默寡情远胜幼时。然而在臣眼中,万岁不论是当皇上还是公主,心性从未改变过。万岁认定之事,若非关系家国朝政,是绝不会变的。又怎会因张司饰一言而改之。”

      闻言,我只能略点点头:“是,朕生性倔强。”

      说话间,我们已步入梅园深处。昨夜方落过雪,漆黑的枝头压着清透晶亮的白雪。白与黑的交错中,朵朵红梅傲雪绽放。极少数的已经全开,殷红的花瓣轻轻舒展开来,梅蕊引着寒冷的小风轻轻颤动。更多的却是半开办含之情状,花苞已略开的尖儿埋在欲融的小雪中,若闺阁女儿,娇羞不胜。亦有紧紧包裹着的花骨朵,雪中点红,惊艳至极。而远望之,梅园中红梅数百,各尽姿容,白雪红梅如云如盖,踏雪缓步,若行瑶台仙境中。

      我停住于一株红梅前,怀梁即以手轻压下枝桠,令我更细观赏。我略一点头,他即递上一柄银角剪子来,我手入枝桠中,以剪口抵一处,方回首望怀梁。他只看了一眼,向我道:“若欲以万岁昨日令人寻出的汝窑天青花口瓶盛之,则不若更下一些。”

      我闻言,即下移银剪,剪下一支梅花来,插入怀梁手中抱着的青花瓷瓶内。我道:“并非朕有意不从张司饰之言。世人以为红梅俗,腊梅雅。然而始政却爱红梅清艳,凌霜傲雪更显风骨。他作画中,虽是以五墨设色画梅,却每以朱红狂点梅花,亮人耳目。”

      我与怀梁话语间,又折下几支红梅,不一会儿他所抱的青花瓷瓶中已盛满了姿态各异的梅花枝。我方觉得可以,才收了剪子,问他道:“朕久不见红梅插瓶,不知以何种植物配为佳?”

      他看着我思索的样子,不禁微微笑起来,话语中亦有几分笑意:“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冬日肃杀万物,唯一剪寒梅傲立于霜雪之中,清华雅艳世无与伦。何必要陪衬呢?”

      闻言,我连连称是。

      正几声欢笑中,忽闻一阵清远笛音。再抬眸,忽见远处亭轩中立着一个人,正临风横笛。

      我遂引了怀梁上前去,青素道士服,玉冠束发,绝艳眉目与初见时并无二致。

      茅山陆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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