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

　　“王爷。”沈长右在他面前，也不下跪，一双眸子内不知隐藏着何种情绪，低低一声尊称，已是礼至。
　　“你忽然传书约我至此，出了什么事？”赵裕心中一片惊疑，“莫非索青丘他……”
　　“索小王爷已经就寝，并无异常。”沈长右慢慢的道，“只是王爷……今日可是差人送了几只千年雪参到索王府？”
　　赵裕盯着他的双眸，半晌，开口道：“是又如何？”
　　“我既答应替王爷谋事，自然不会负了王爷。”沈长右直视着赵裕，“索青丘已是王爷囊中物，早晚要为王爷效力，为何还要对他用毒？”

　　赵裕瞧了他片刻，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找我竟是为了此事……怎么，跟在他身边久了，心软了，怕我害了他？那雪参被何种毒药浸泡过，你不是心里最清楚的么？原本就出自你手，你还怕他死在我手里不成！”
　　沈长右双眸一缩，声音内已染上薄怒：“我为王爷制成此毒，不是让王爷随意用在任何人身上的！难道王爷不知道此毒无药可解么？王爷曾经答应过我，绝不滥用此药，我才为王爷行下此事。医者父母心，我为助王爷，做下这有违祖训之事，已是寝食难安。王爷究竟还要借我的手，再造几条杀孽？索青丘既然已经有我在他身边，王爷究竟还在担心什么？”
　　赵裕勃然大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这样说话！沈长右，你以为我就不敢拿你如何么？！”
　　沈长右笑了笑，毫无惧意：“王爷不是不敢，只是不舍。”

　　赵裕面色一片铁青，良久，按捺住怒意，缓缓笑了：“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什么为了助我，有违祖训，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么？就凭你，不过是索青丘身边的一个管事而已，能替我牵制住他么？我不这么做，怎么能让他再无异心，死心塌地听命于我？”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再说了，我也不是不明分寸之人。那雪参上虽然有毒，但剂量甚微，要不了他的命。”
　　沈长右眼内的怒意也渐渐的敛了下去，声音轻了下来：“王爷，自我答应助你成事那日起，已将性命托付于王爷了。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只是那索青丘……王爷，他既已有天大的把柄在你手内了，何苦还要向他下毒。要知瓜田李下，难避其嫌，他日若是事发，我又如何能辞其咎？”
　　赵裕淡淡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发现？怎么事发？沈长右，你如此千方百计的要保住索青丘，是不是——”声音陡然一寒，“在你心里，已经将他看得比我更重了？”

　　沈长右身子微微一颤，下一瞬，下颌已被狠狠的捏住了。赵裕眸内一片阴狠之色，紧盯着他的双眼：“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所以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你是谁的人，说给我听，嗯？”
　　那张被迫微微仰起的脸，覆在月色之下，疏眉淡目，薄唇紧抿。狭长的眼内，是极力忍耐着的痛楚。赵裕的眸色渐渐转沉，手指一阵收缩，忽听低低的声音道：“王爷……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赵裕猛然一惊，松开了手指。沈长右踉跄了两步，稳住了身子，一抬头，对上赵裕青白不定的脸，半晌，慢慢掩下了眼帘。
　　“臣……自当誓死追随王爷。当日是这句话，今时还是这句话。性命相付，王爷难道还不信我么？”

　　赵裕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指尖有些微的颤抖。
　　他几乎失控。
　　当年他在堂前见到沈长右时，那少年衣衫褴褛，灰尘扑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却是酷似那人。一样的倔强而隐忍，一样的小心翼翼将所有情绪掩藏下来。那是他曾经的儿时玩伴，数年后重逢，却是被他手下的亲兵当作奸细推到了他面前。
　　“你自称是我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臣……沈然。”
　　沈然，字长右，当年太医院院使沈午之子。
　　他还记得幼时自己患水痘时，是沈然小心的端来汤药，伺候着自己服下。他也记得自己眼巴巴的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挥动着小胳膊，想要叫他抱抱自己，却被一把推开时，是沈然悄悄将跌倒的他扶了起来。
　　他的太子哥哥从来不曾正眼瞧过他，只有沈然，陪着他度过那寂寞的童年。

　　后来，沈然忽然之间要离开了。远离京城，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临行之前，沈然送了一枚银针给他，告诉他以后一切饮食，都要先用银针试过后，才能食用。
　　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玩伴，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心机。
　　十年后，当他再度见到沈然时，那少年已是家破人亡。仇恨燃在眼底，面色一片平静，心甘情愿投于他帐下，誓死为他效力。
　　他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有人都可以背叛他，他也不在乎，唯独这个人不可以。
　　因为这个人，是他那段寂寞的童年，那曾经单纯的依恋于一个人的懵懂岁月唯一的见证人。因为这个人，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的痛苦，也比任何人都要忠心。因为这个人，多年后，已经和他怀着同样的仇恨。
　　性命相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月华如白练般铺下来，寂寞如霜。
　　赵裕慢慢的转过了身子，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常态，淡淡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对索青丘出手。你要保住他的命，我依你。只是你也要记住——”声音陡然一历，“他不是你的主子，只是你手中一颗棋而已！”
　　沈长右低眉敛目，静静点了点头。
　　他誓死效忠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而已，绝不可能背叛。
　　他曾经以为，为了复仇，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包括自己在内。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他逐渐取得索青丘的信任，一步步将他陷入赵裕的布局之中后，心却不由自主的越来越软。
　　他想保住的，不仅仅是索青丘的命。
　　还有他的一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心无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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