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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柘袍临池侍三千,红妆照日光流渊(下)
“以往和朕下棋,不是你输朕半子就是平局。这回一扯上南虞的什么公主,你倒是不含糊了,一下子赢了朕三子。”我看见拓跋昊薄唇轻扬,满是讥诮之意。
我听到拓跋昊此番话语,不由皱眉,司马无射的生母兰陵长公主是拓跋昊的嫡亲姑姑,也是巽文帝最为宠爱的嫡亲妹妹,如此说来,司马无射即是拓跋昊的表弟,随父北逃之后,司马无射因与拓跋昊年龄相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拓跋昊的伴读,君臣之间,实为良友,行事自然比之其他要随意。只是今日这局棋,缘何会与我有所牵连?
“也罢,如此一来,倒是省下朕许多麻烦。你既然赢了,朕也不会食言。愿赌服输,你既然要纳她为妻,朕就让母妃把她赐给你好了。”拓跋昊将手中棋子尽数放回,犹自笑道。
“只怕太妃娘娘不依,况且陛下你是不知道长公主的性子……”司马无射俊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怅然。
“以我们荻族人的规矩,女人,谁抢来的就是谁的,她既然是你抢来的,赐给你无可厚非,母妃总是一口一个祖宗礼制,这件事,朕倒是极想看看她怎么回绝?”拨弄着棋子,拓跋昊说得云淡风轻。“那丫头,前日朕倒是在母妃宫中见过,倒是灵慧,就是瘦丁丁的,像个小蜡人,今次灭掉南虞,你居功不小,将她赐给你怕是惹得别人笑话朕赏罚不明……”
躲在花影间,我怒极反笑,想不到,我的一生竟就被拓跋昊这么两三句话所决定。
“对她,微臣刚开始只是为了完成家父的嘱托,可是后来……”司马无射似是自嘲道。“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只有她让人拿不起,放不下。其实美,也只不过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喜爱罢了。陛下前些日子,把整个天祚宫都翻遍,不也是为了找瑶华池边的知音人吗?那时您可知她是美是丑?”
我心下一惊,想不到甫入宫那晚湖边的吹箫人竟是拓跋昊!看样子那日我的率性之举倒是成全了某人。
拓跋昊语塞,旋即朗朗而笑,“无射啊,无射,你倒是一语中的,知音难寻啊,况且朕也没料到乌头竟会和紫菀那样……”他顿住,似是伤感,“不提也罢,”旋即他话锋一转,“提到姑父,他和姑姑最近可好?”
“父亲有姑洗妹妹照顾,一切都好,至于他和长公主两个人之间,”一丝影云似是笼罩在司马无射俊逸的眉角,“陛下是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君臣二人一时无话,气氛确实是静谧的有些尴尬。
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下的花枝,司马邦彦能有什么不好?娇妻,爱子幼女,富贵满门,恐怕早已将我长眠于土的母亲忘了个干干净净。
“咳,提到你这个姑洗妹妹,朕还一次都未见过,你父亲就是再宝贝这个庶出的女儿,也不用总是藏着掖着……”拓跋昊清咳开口,显然是为了化解尴尬。
“无射哥哥,无射哥哥,你看……”银铃般的声音像是风信子般的随风飘了过来。
我应声望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一蹦一跳的往这边跑来,粉拳里紧紧抓着一只美丽的彩蝶,华源儿跟着一路小跑,扯着尖细的声音喊着;“哎哟,小祖宗,您可慢点儿,别摔了……”
“我是父皇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就摔倒,”说话间小人儿已经跑了过来,“对不对,无射哥哥?”
“柔宁这孩子,教了你多少遍还不清楚,应该叫叔叔,别没事总粘着无射,多陪陪你母妃。”拓跋昊笑道,似是责怪,语气里却盈满了宠溺。
“不嘛,我就要叫无射哥哥。”柔宁嘟起小嘴,红扑扑的小脸就像是揉碎地粉樱花瓣一样。“再说,母妃她,不喜欢柔宁,不要柔宁陪她。”
司马无射微笑,一把抱起柔宁,“公主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在司马无射怀里,柔宁咯咯笑个不停,炫耀式的举起手中的彩蝶,“父皇,你看,我抓到了,说好了的,你要赏我什么?”
“璎儿要是男儿,为父就把江山赏赐给你,如何?” 拓跋昊轻笑,满是身为人父的自豪,看得出来他是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的。
“我才不要什么江山绿山,”柔宁公主蓝色的眼眸微眨,藕似的小手紧紧围住司马无射,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无射哥哥,他是灭掉南虞的大英雄,长大以后我要嫁给无射哥哥!”
“哈哈……”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柔宁孩子气的话都乐了。
“不行啊,无射,朕的柔宁开口请旨了,朕可要食言了。”拓跋昊半开玩笑的说道,我撇撇嘴,看来饶是他生性沉稳,被女儿这一逗,也是觉得有趣至极。
“陛下,金口玉言,臣信得过。”放下柔宁,司马无射微笑,淡淡说道。
我摇头,这君臣二人倒是心有灵犀,无心再去听,示意红药,一起悄悄离开,不料丹纱杯纹罗裙(1)却被树枝挂住,弄出声响。
“谁?小心刺客!”为首的虎贲中郎将犹如惊弓之鸟,慌忙部署护驾。
我苦笑一声,看来我要么被羽林虎贲射成刺猬,要么出去面对那份尴尬。轻轻从枝丫处解下罗裙,我有些懊恼南虞女装太过繁琐,累得自己出丑,从樱树后走出,轻轻施礼,“南虞顺帝第十七女南吕,拜见陛下,平南侯世子。”
“起来吧。”耳畔响起拓跋昊清冷的声音。
我起身,抬起眼睑,看到的却是司马无射微红的脸颊,略觉可笑,刚刚他在拓跋昊面前都笃定如斯,我也许是迄今为止唯一让他这样失仪的人吧。
“南吕公主……”拓跋昊双眼微眯,玩味似的打量我许久,突然沉声怒道,“你可知罪吗?”
我心下不乏忐忑,缓缓跪倒,苦笑道,父皇当日不肯给我一个皇族的死法,是不是已经料到今时今日我所要面对的这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日子?
“辛夷愚钝,不知何处有犯龙颜?”我轻闭眼帘,避开拓跋昊柘袍(2)上那恍眼的光芒。
“皇上!”司马无射焦急的声音响起。
“无射不得多言!”拓跋昊摆手示意,黝黑的眼珠蓝光闪现却是笑意。“你两次见朕,为何施的都是南虞宫礼?”
我心下了然,拓跋昊只不过是借我跟司马无射开个玩笑罢了。
“辛夷愚钝,只是因为上月去邙山祭祀亲眼看到陛下施夏族跪礼,令南吕汗颜,所以这月余来一直以陛下为榜样,不敢忘掉本族礼教,还望陛下见谅。”我装作十二分委屈的模样。
始作俑者就是拓跋昊自己,我倒是想看看他要如何作答。
剑眉微蹙,显然是意识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拓跋昊眼中笑意尽失,“你的好五哥在岭南给朕造的麻烦还少吗?要不是他煽动,南虞百姓何以会不服管教,起兵作乱?”
开阳哥哥在岭南起事,我身为他的至亲,确实罪名不小。默然片刻,我轻启朱唇,静静说道;“绝影三卫,数犯法纪,其帅张是连湛,暴虐成性,犹以杀人为乐,剖腹、捶脑或以酱醋灌顶,畜牲不齿也。……”过目不忘是我的秉赋,背下这小小一节自然不成问题。
拓跋昊脸色微变,厉声喝道:“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轻轻答道,仰头直视眼前的九五之尊,“我,只能告知陛下这些消息确是真实,至于从何而知,陛下认为重要吗?”
“哦,”拓跋昊黝黑的眸子寒意渐浓,“那公主认为重要的是什么,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做呢?”
“那就要看陛下是只想做荻族人的皇帝,还是想做所有中洲子民的皇帝了?”我莞尔一笑,“陛下是圣明之君,英明果断,何须辛夷多言?”
拓跋昊不是暴君,更不是昏君,他绝不可能任由绝影三卫胡闹下去,如此一来,拓跋昊对绝影三卫,无论是罚还是撤,对开阳哥哥、对南虞百姓都是有利的。
拓跋昊默然,只静静打量我许久。
“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宁妃娘娘可还等我带裲裆给姑姑……”我厌烦他打量的目光,只想早早离去。“红药,把东西拿给陛下御览。”
注视着裲裆,拓跋昊方才展颜,叹道,“玉笙永远是这么有心。”
我垂首暗思,拓跋昊这样的冰铁也只有像宁妃那样水做的佳人才能化解,可笑宇文绣绾与苏玉笙同为拓跋昊的表妹,家室同样烜赫,一后一妃所得皇帝的宠爱却截然不同。
“好了,起来吧,”拓跋昊俊朗的脸上已恢复平静,仿佛不见一丝波澜道,“司马无射,替朕送送公主。”
起身告别的瞬间,我不经意看到柔宁手中的彩蝶,一边翅膀被拔下紧紧攥在她另一只小手里。
见我们要走,柔宁急急地大声用荻语冲拓跋昊说了两句话。
我驻足,回首轻笑,这孩子还真是聪明得很。荻族人虽然没有本民族的文字,一直用夏文,两百年间,夏族语也成为宫廷内外,百姓常说的语言,但是荻族人有自己的语言,只是如今宫中已少有人说。
转身走到柔宁长公主身边,我开口,却是地道的荻族语;“公主放心,我不会和你抢你的无射哥哥的,虽然我是他抢来的……”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柔宁公主的小脸红得发烫,侧身对静默在一旁的拓跋昊方方正正地施了个南虞宫礼,转身离去。
孝武哀皇后苏氏,征和末年入宫。武威初,太妃令帝纳为左夫人。武威四年,生柔宁长公主,晋宁妃。
——《北史?卷十皇后》
辅国公司马无射者,定南侯独子也,母兰陵公主。永兴初年,随定南侯北逃,宣训太后亲见之,叹曰:“真吾孙也。”遂留于宫中,与帝(巽武帝)同习翰文骑射。公美风仪,性谦忍,允文允武,上深说(悦)之。
武威十二年,拜车骑将军,使随溧阳侯征南。南虞灭,封羽林中郎将。
——《轩辕志?司马无射》
(1)丹纱杯纹罗裙,南朝时的贵族女装,以华丽优美著称。
(2)柘袍,一般为帝王服饰。因为柘树可以染出明黄的颜色,所以后来一般用柘袍指代帝王,柘有时候也指代帝王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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