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只不过，我并没有等来与燕未然执手一生，共期美景，而是等来了染苏。
　　这一日，冷风乍起，染苏又同往日一样来到乐宫，想必又是来显示她与乐罗的姐妹情深。只是她却说是来找我，而我素日与她不甚亲近，甚至是形同陌路，我始终想不透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亲自来的原因。
　　院里紫薇花随风飘摇，深的紫浅的紫，起伏成静海里一片粼粼波浪。染苏从花上掠过，悠然而来，那一袭红衣与紫色的花瓣似乎融为一体，若隐若现，但我却觉得这红衣格外的耀眼。
　　她果然不是个贤妃，想必也并不是乐罗的好姐妹，甚至她跟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不是个凡人，因为她的仙力并不比我低。蓦地心头袭上一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有一种东西会在瞬间破碎或者消失。
　　我就那样看着一片殷红在我面前飞落，不带一丝声音，她的修为已经这么高了。
　　隔着一扇轩窗同我对望，半晌，染苏淡淡道：“离泱姑娘，想必你跟我一样，很期待乐罗好不了吧。”
　　她微微垂下眼眸，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这样一句话对我却是一种污蔑，毕竟我不曾想置乐罗于死地。
　　但是她没死，我却也没有多开心。
　　“可是她很快就要好了，我的血可以治天下百病。”
　　接着，她却说：“可是，乐罗她压根没有得什么黄疸呢？”她的表情显得魅惑，显得百转千回，语气轻柔中带着杀气。忽而，她的表情很是狰狞，恶狠狠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像是钉子一样钉在我的心上。
　　“你骗人，乐罗怎么可能没病？”“乐罗，她只是有孕了。”染苏忽然用一种同情的目光见着我，“但是，你真以为青丘狐族的血就可以治好黄疸吗？这世间能迅速治疗这恶病的只有一样东西，离泱姑娘，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仔细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那巫医是你假扮的，你到底是谁，为何连燕未然也瞒得过。”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燕未然他又骗了你。他明明知道，能治黄疸病的，只有讙，而他知道你是讙。”
　　讙，这个陌生的词语，陌生的让我觉得她说的是别人。
　　“你骗人，他说会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你一早就知道凡人这句话常常是为了报恩，想必他是处于内疚吧？”
　　“想必从知道你会变换各种声音开始，他就知道了，从那次在青丘你发作他就知道了。你若不来也就罢了，偏偏你要跟他纠缠不清，偏偏你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看着我茫然的样子，不屑哼道：“离泱，就算你是以青丘狐族身份长大，你也不该不知道讙的存在。”她冷笑了一声，又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幻异录》吧？”
　　她并不等我回话，径直说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幼稚可笑到这种地方，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对手。”
　　我还沉浸在她刚刚讲的故事中，对，她只是编了个故事而已，故事里的并不是我。
　　她随手一挥，手里出现了一本与青丘一模一样的《幻异录》，页面不停翻着，定格在那一页，上面写着：
　　讙，生于冀望之山，其状如貍，一目而三尾，善拟百声，可以御凶，服之已瘅。三界瘅症蔓延，是以族灭，迄今已千余年矣。
　　眼前的字，一个个被放大，一个个被定格，我才恍然觉得我确实是讙，是那个会模仿各种声音，能治黄疸，而且已经被灭了族的讙。
　　眼前一暗，染苏瞬间把我带到我第一次见她的那片湖面，还是那样波平如镜，还是那样碧绿悠然。我们腾空在湖面之上，湖面上映出我的影子，不是离泱，不是狐，而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动物，就像染苏让我看到的。
　　陌生的，丑陋的，一只讙。
　　我不愿再看下去了，染苏却冷笑：“这一次你信了吗？那么，你想不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你要带我去哪里？”
　　“离境幻海。”
　　“那是什么地方？”
　　“你放心，我給燕未然和乐罗留了信，他们会来救你的。”
　　我一听，就知道染苏不会做什么好事，我不要他们也来冒险。“不要。”
　　染苏眼眸一转，艳艳生波，仿若她还是那个妖艳的女子，还是詹尹的宠妃，可惜她早已不是。“别急，他们一会就来。”
　　她一挥长袖，我们就朝着湖底沉去，只不过没有水的阻挡。待落定我才看清楚这个地方，湖底别有洞天，仿佛是琉璃结成的宫殿，却能清晰看清楚湖面上的情形。
　　果然，燕未然和乐罗随后就赶到了湖边，他们着急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我相信燕未然对我的以身相许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
　　染苏用手指轻点我背后斜方的琉璃台，灵力乍现出我永远不愿回忆的画面。“没有谁的本来面目，可以逃得过离境，就算是玉山的神珠也不例外。”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哥哥和乐罗姐姐映在海面的影子，俨然是幅似曾相识的画卷。
　　那一对身影，恍然如昨。
　　玉山玄鸟，衔起神珠自瑶池飞向浴灵台。在袅袅的仙雾与若隐若现的山阙，接受世间大地第一缕阳光的照耀。
　　也就是那一日，我冲撞了玄鸟，撞落了神珠。
　　神珠，玄鸟。乐罗体内有神珠，而燕未然就是那只玄鸟，我曾深恶痛绝的玄鸟。
　　这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骗局，而骗子不过是自己而已。
　　如果不是我，神珠怎么会跌落凡间，乐罗怎么会如此痛苦；如果不是我，燕哥哥怎么会被贬。如果不是我，詹尹怎么会跟乐罗产生嫌隙，由爱生恨。
　　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间流出来，原本只是一次无意的闯入，却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而我，本该随族人一同去的，却闯了这么大的祸。
　　“你以为，燕未然知道了还愿意跟你以身相许吗？”染苏恶狠狠盯着我哭泣的脸，并没有一丝的同情，她只是觉得很痛快，看到我对燕未然如此难过，她很开心。
　　“你以为你能救乐罗，其实你才是害了她的人。”
　　一声惊雷骤然炸响，天空似是划开道口子，黑沉沉的乌云遽然散开，化作袅袅烟云。就在这种昏暗不明的天色下，一道绚丽的光芒划破长空，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他们看见我了。
　　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在他对我说出以身相许的话后，我决定跟他一起面对以后的时候，我们却注定了没有以后。
　　染苏将结界打破了，我被她的灵力冲击到湖面之上。我在这头，他们在那头，隔着一段恍惚的距离。
　　只是本来波平如镜的海面，本来还如万顷琉璃、接天映地的海面，一声巨响之下掀起数尺高浪，翻涌起本来悠游嬉戏的细鱼小虾。
　　波如连山，乍合乍散。而那一端，五彩垂虹在水面上化为一股水柱，向我袭来，只一瞬间我便被水流分散了。还好，手边有一截被湖浪砸断的树干。我只有牢牢抓紧它，才能在浮浮沉沉的泡沫中找到自己的方向。
　　此刻的湖面，似乎已经广阔的像一片无边的海，而染苏也早不见了踪迹。
　　“燕大哥，我在这里。”我的撕心呼喊，可是他听不到，我只知道声音被卷卷的波涛声吞没，不留丝毫痕迹。
　　或者是，为了乐罗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人。
　　我的思绪游离在湖面之外，一个浪过来冲离了我手边的木头。
　　“离泱，你不要命了，快抓紧柱子，等着我。”燕哥哥的唇边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但至少代表他在乎着我，这样就足够了。
　　而我，还是决定要离开了。曾经的爱恨，我历历在目，你却一无所知，那么就请你们不知下去吧，请原谅我的自私。
　　你不知道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