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

　　耸搭在韩信肩上的脑袋沉沉的，渐渐没了动静，温弱的呼吸轻轻缓缓，韩信侧头，正好瞥见长明的睫毛安安静静地呆着，不再抖个不停，韩信觉得背上的长明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虽然他的年纪也许比韩信他们村上的人加起来都多得多。此时，天已经拂晓，一夜的奔波，韩信估摸着此时差不多已经快要越过这一片林子，身后悄无声息，应该也无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终于停了下来，韩信专门挑了块草厚看起来软的地方，把长明轻轻的放下，这时自己才坐在一旁。天有微光，安静的林间渐渐有了一些清脆的鸟儿的鸣叫。韩信怔怔地看着远方，眼神没有聚焦。

　　他想起昨夜在项羽帐内时候的一些似真似幻的情景，那些场景不同于往日，不像是梦，分明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像是长明提到的那些——上一世的记忆。记忆里，痛和恨是那么的明显，尤其是那最后的万箭穿心，即便是现在回想起，额头也不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背着长明夜行的时候，背上的长明虽然情绪低落，却也有一茬没一茬地算是和盘托出了他和司文星君的赌约，韩信无奈地摇头，问道，“神仙也可以滥杀无辜吗？”长明嘟着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委屈地答道，“自然不会滥杀无辜，只是如同人一般，有的时候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不也不算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长明的话让韩信唏嘘，果然世人皆蝼蚁。

　　韩信的沉默叹气让长明更觉得有些内疚，他稍微扬起了一下上身，这一举动有点牵动了他刚刚的伤口，长明咬咬牙，还是说道，“韩信，我承认我和司文的赌约……”长明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赌约确实有些过分，只是怪那赌注太过于诱人，长明只得舌头转了个弯儿，继续说，“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你已经重生了，上一世有遗憾，有怨恨，那这一世就别再重蹈覆辙，要潇潇洒洒地活出该有的样子！”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所有东西？”韩信问。

　　长明摇摇头，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就算不想起来，你不也是看过那竹简了么？再说……我不是还在你身边么……”长明越说声音越小，韩信知道他是真乏了，便也不再问，默默的向前走。

　　韩信还在呆呆的思考，突然那块白脂的麒麟玉玦又出现在了韩信的眼前。韩信一愣，才发现长明小小的身躯蹲在自己的跟前，“你还是拿着它，万一走散了，方便我找到你。”长明的语气里有些内疚，又有些真诚，况且昨晚长明如此舍身相救，韩信无法拒绝，他伸手接过玉玦。长明继续道，“你想要这一世报仇雪恨，我也想要你坐拥江山，我们目的是一样的，更何况，韩信，我是真的想帮你。”长明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发自肺腑的。这种感觉就像是领养了一只宠物，作为主人就突如其来地多了一些责任感。虽然长明不是韩信的主人，但是长明潜意识却把韩信归为了自己人。

　　“长明……几个月前投出的时候，城外护城河边，还有漂母救助过我……”韩信苦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长明一眼。横亘在韩信心里的那个坎儿仍旧是曾经张良说过的“天命难违”这四个字，而他的每一步似乎也印证了这四个字。长明察觉了韩信心里的想法。

　　“韩信，我知道你的意思。天道有常，有些冥冥中注定的东西是不能轻易改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能改变。史册上有记载过你是哪一年背楚投汉，可是现在并未到那一年，而你已经离开项羽这边了。”长明做到韩信的身边，慢慢地说道，“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

　　“其二是，现在按照原来的一切进展并无坏处啊。你现在纵然有万人敌的本事，却没有军队，那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刘邦可以给你拜将。等到某天你有自己的军队后，一切再做打算，这样不是更好？”长明扭过头，对着韩信笑了笑，露出他整齐的小白牙，笑容天真的不得了。韩信点点头，只是长明提到刘邦这个名字的时候，额头里的某个地方像是猛地抽了一下。

　　歇息了半日，采了些野果韩信草草吃后，便又继续出发。走了三两日之后，长明的伤势好了许多，便一把抓住韩信的手腕，默念了一个法术，须臾间，一阵天旋地转后，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灞上。”长明捂着胸口，司文的那一掌看来真是算准了要韩信的命，长明心里有些揪心。“刘邦现在破了咸阳，因为畏惧项羽所以才又屯兵灞上，我们现在就去投靠他。”长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个圈，也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当即拉着韩信小跑了起来。

　　只是韩信这里没出什么问题，倒是长明被扣了下来，“尿布还没干的孩子打什么仗？！”粗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人满脸络腮胡子，五大山粗，眉眼也生的凶狠，不怒自威。众人当即灭了争吵，都低下头，不敢与这来人直视。

　　“什么是尿布啊？”长明倒没在意，看着这个样子跟妖魔差不多的人，反倒起了兴致。“我告诉你，我年纪，比你们……”以为长明又要说漏嘴，韩信忙一步站在了长明和那人的中间，看那人的气势应该不是寻常小兵，韩信在楚营呆了几个月，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将军，舍弟年幼，还望海涵，只是家中没有其他的亲人，所以才一直带在身边。”韩信作揖，好言相求。

　　“那不行，我们可不要吃白饭的！这里都是拼了命打仗的人！”那人丝毫不理会韩信，长明不悦，从韩信的身后跳了出来。

　　“你是樊哙吧？”长明手叉着腰，韩信在楚营早有耳闻樊哙将军，愣了愣，回过神来想要拉住长明，却已经来不及了，长明伸着脑袋，像一只发怒的猫，“把你们老大叫来！”

　　“哈哈哈……”樊哙将军仰天大笑，“年纪小，胆子不小哈。既然知道我是你樊哙爷爷，你还敢这样飞扬跋扈，看来存心是想让我修理修理你了！”说着樊哙将军就要从腰上拔剑，韩信眼看不妙，刚想阻止，却听得身后一声呵斥。

　　“干什么呢？！”人群当即散开，一个面露愠色的人出现在了人群里，他发冠干净整齐，衣服也不似樊哙将军一般凌乱，倒是有些讲究。“军中不许斗殴，樊将军，这还要我告诉你吗？”他怒斥道，樊哙想要反驳，却看到他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后，只得点头唯唯诺诺。

　　“是，樊哙知错了。”那人一个眼神，当即所有人都散了去，开始各司其职。他扫了扫愣在那里的韩信和长明，看了眼樊哙。樊哙当即有些委屈地解释道。“萧大人，你看这个孩子，年幼得很，我们不让他入军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口气却不小，我气不过，想要替他爹娘修理一顿。”长明从萧何进来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轻轻在韩信耳边说明了来人的身份，韩信点点头，他不记得，却又不是完全不记得，脑袋一团浆糊，乱得很。

　　“在军中，一切皆以军法为上。”萧何严苛地说道。樊哙也无法辩驳。“军中对于将士的年纪确实有规定，若是你真乃无家可归，倒可以先呆在军营里，做些其他的事情。”萧何对着长明说道，他言辞温善恳切，长明无法把眼前的萧何，和那日他帮韩信重生时看到的刺杀韩信的萧何重叠在一起。

　　“萧大人。”长明还愣着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轻唤，韩信和长明都猛然一怔，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韩信没料到在这里可以遇到张良，而长明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张良。“大王请您过去……”张良的话卡在了一半，因为他也注意到人群的中间韩信和长明直勾勾还有些惊讶的眼睛。

　　“张大人，您认识这二位？”萧何察觉到他们彼此的眼神，问道。

　　“是。”张良作揖道，“这二位跟良颇有交情。”

　　“哦，那边好。”萧何笑了笑，又对着长明和韩信说，“既然和张大人是故交，自然是好。刚刚二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萧何作揖，韩信忙回礼，樊哙见状，也只得跟着作揖赔礼，倒是长明对着樊哙哼了一声，倒真是孩子气的厉害。“即是故交，那你们便先去叙叙旧，我差人送些吃食道张大人那里，我先去大王那里了。”萧何赔笑，张良也谢过，这才领着韩信和长明一道回了营帐。

　　帐内依旧干净简洁。桌上已经备好了一些吃的，长明依旧觉得过于寒碜，没有动筷子，倒是韩信真的饿了，顾不了那么多，开始吃了起来。一时间，三个人各有所思，大帐里倒安静的有了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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