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王亶不笨，小文如今越来越确定这一点。

　　与崔璟李克定之流比，王亶只是更有涵养，更沉得住气罢了。在内里，这个人和那两个是一样的敏感异常。

　　一张形态不正常的纸片，背后当然会有一个故事。真正的笨人也许只看到那纸上文字的信息，而一个聪人有则会想想这的信息得来的背景。

　　李克定果然扭捏起来，他看上去有点不愿说似的，“王大人何必问这么清楚，我自有得到它的办法。”同样是拒绝人，他对王亶明显要比对大宋的官员客气谄媚许多。

　　“你当时为了拿到这张纸，可是和王珂罗发生争执了？”王亶直接说出了他心中的推断。

　　“怎么会，我和珂罗可是好兄弟。我二人从不发生争执。”李克定此时也看出王亶与王珂罗关系非同一般。谈起王珂罗来，连语气也变得亲昵许多。

　　王亶不作声，他看李克定的眼神严厉起来。

　　李克定不安的在他的目光下挪了挪腿脚。

　　不知为什么，王亶一旦不作声，整个屋子里的气场都变得阴沉起来，小文觉得连自己都有些不能确认，今天真的出太阳了？

　　小文注意到，严厉时的王亶有一种气势，阴鸷而锐利。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王亶此时的眼神早把李克定撕成千千万万的碎片了。

　　李克定虽然看不见，但他一定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某种不同，他警觉的缩了一下，如同小兽遇到豺狼，那种本能告诉他，危险来了。紧接着，他腿一软，跪下了，“其实，其实叮当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副使可以问叮当。”说完他有些心虚似的低头缩起了脖子。

　　小文稳稳当当站着，此时，她一点也没有不安的感觉，她早知自己扮演叮当的角色，会有类似的风险。毕竟，王珂罗、李克定，是和叮当祖孙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王亶狼一般的目光转向了小文，这感觉不好。

　　自从小文确认王亶是金人起，她就没指望王亶真的如初次见面时以为的那样，是个谦谦君子。小文曾经在选嗣一案中，接触过那个细作头目温敦。也知道女真金人中，有那么一些精通汉文化，并且谙熟于华夏礼仪的上层人物。只不过，他们的本性中，却也还是洗不掉先辈草原上带来的狼性。他们这种人，集两种文化特质于一身，终究与汉人的气质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但看到王亶他真的露出他的豺狼气来，小文还是有些不安了。不自觉的，她挪了挪她的腿，让自己站得更舒服些。然后摆出一付无辜的样子，坦然回看王亶。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叮当不会说话，”王亶又面向李克定了，“你说！”

　　这种时候，不会说话倒成了小文敷衍对方的优势。

　　“其实，这一角纸。出自王珂罗最后那一餐的请柬。”李克定说，“珂罗那出事那天不是没回来吗？我也是想找他来着，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珂罗房中看看可有什么遗留，这样才能知道珂罗去了哪里。”他的手指点向了小文，“可是我走到珂罗门口时，正好遇到了出来的叮当。当时，她的手里就拿着这一角请柬。”李克定停下了，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态。

　　小文冷冷的沉默着。她也觉得有意思了。叮当曾从王珂罗的屋子里拿出过东西？如果李克定说的是真的，倒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克定的脸转向了小文这个方向，他好像是在等待。虽然看不见，等待到小文这边对他的话有所反映，他才能继续把他的故事说下去。

　　李克定失望了，小文什么反应也没给他。

　　他好像泄了气，却又只得把话说下去，“后来，我说想看看那张请柬，叮当却不肯给我看，我只得去她手中争夺，结果就撕下了这片纸角。”

　　王亶一直专注的看着李克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种看法。而小文则带趣的注视着王亶，这个人此时对李克定在做评估，也许，这已经意味着他对叮当的某种不信任了吧。

　　小文好笑起来，王亶一直表现得对叮当十友好，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某种天性。但这种友好其实十分的脆弱，只要别人的一句话，之前的信任就可能顷刻土崩瓦解。

　　“叮当怎么处理那张请柬的？”王亶问的是李克定，他还是没有看小文一眼。

　　小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哪里不对了。

　　“叮当？她拿着那请柬给了杨大鸿胪。”

　　“给杨无咎？”

　　“对啊，他们毕竟是自己人。”李克定阴阳怪气地说。

　　王亶终于转过头来看小文了。

　　小文还是还以那付无辜的表情。

　　叮当把请柬交给杨无咎无可厚非，这完全不需要解释，她本就领着礼部的米粮，是为礼部做事的。

　　“好吧，”王亶终于率先站了起来，“叮当带我们按这个地址找去看看。”

　　由小文带路，找到那家酒楼十分的容易，酒楼在深巷中，看上去并不起眼。一块旧牌匾斜挂在有些缺了瓦的屋檐之下，因为江南的雨水长年浸泡，弄得牌遍上的字迹漫灭难识。

　　不过，好在这酒楼背靠着瓦子，生意倒不清淡。

　　小文他们到的时候时间还早，却也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从酒楼的雅间里进进出。小文是看过案子的卷宗的，知道那日一起吃酒的有两位布商、侑酒的女妓，加上王珂罗，该有五六个人在场。所以进了酒楼后，眼珠子一转，径直挑了酒楼里最大的一间阁子走了进去。这间阁子的大小，正是可容五六人的。

　　才一坐下，就有店中小二进来殷勤招呼，“几位客官是喝酒还是吃茶？”

　　不等小文应声，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酒！”

　　果然是要喝酒的。

　　王亶带来的手下诸人一起“咄”了一声，这一声是冲着李克定去的。

　　为了照顾看不见的李克定，这次出门，王亶特意带了几个随从。虽然说起来是让他们照顾李克定，但他们显然还是王亶的人。按理说，今天这阵仗，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亶。那么坐下的，也就只能是王亶一人。决定吃什么的，也只能是王亶。

　　李克定敢在此时开口，显然是僭越了。小文很怀疑李克定的动机。

　　见王亶的人都咄他，李克定恬着脸笑了，“王副使恕罪，李某想死个吃酒了。为了这案子的事，李某起码有一个月不曾碰过那杯中物。”说完他静静等王亶的示下。

　　王亶看也不看一眼李克定，走向上座先自己坐了。

　　然后冲着小文一笑，“叮当也坐。”

　　小文还在迟疑，那边李克定抢先摸索着到了桌边。小文索性也就不装了，大大方方在桌边坐了下来。

　　坐好后，才点好菜，还在等上菜的当口，李克定就有些迫不及待，“叫你们掌柜过来，我们有要紧事问他。”他对着布碗碟的小二用了命令的口气，非常无礼，大约是觉得只有这样做，才显得自己像个大人物看似的。

　　好在，那小二比竟是十分的痛快，居然只说了句“稍等”，就去叫人了。

　　李克定颇为自得的对另两个人说。“看到没有？对他们说话，就得用这种口气，不然他们哪里会乖乖听命！”

　　另外两人都不作声。

　　他们只等了短短一会时间。

　　“哟，是哪位客官叫我？”人未到声先闻，门外传来的，竟是一把又脆又亮的女子嗓音，小文与王亶两个面面相觑。显然，两人都没想到，叫来的竟会是个女子。

　　“与丽娘说话，什么语气都不打紧，只要是付银钱的客官说的话，丽娘都爱听。”声音水般的流利，竟是十分动人。

　　难道这酒楼的老板，竟会是个美女？

　　门帘掀了起来。

　　一个出人意料的女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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