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众僧有要追击端木的，都叫石婆楼接下，他手中绑缚已去，虽无端木指点步法，却也不需再顾虑他安危，接招出招大开大阖，只听得拳撞金拔，鸣响接连不断。他于阵中接连大笑，更见意气风发。

　　石弘抱着包裹从山洞出来，疾步送到端木面前。二人在一处平整岩壁前坐了，石弘仍是坐在端木怀中，给他臂膀揽住，膝上共置一瑟。
　　石婆楼回头瞧见二人情景，甚为不愉，拳头挥得更重，将金拔直撞在僧人脸上，满面见血。
　　众僧再不与他近身相搏，团团散了开去，只在他身周游走，金拔之声又换，忽轻忽重，一时独鸣，一时应和，变幻之际绵绵余韵不绝，诡异处如生魔障。石婆楼立在中心，单以功力抗住魔音入耳已费去不少，众僧只待他少有疏忽便上来偷袭。这般打法不只耗力，更叫他越打越是恼火。
　　忽然便听得瑟音起来，极清淡的音色，仿佛随意拨了出来，却如空山细雨，一丝丝微凉拂面而过，但觉入耳入心。
　　瑟音虽轻，在金拔群鸣之中声声可闻，细如游丝，坚如玄冰。
　　十四对金拔乐韵本就差了数环，逐渐为瑟音所牵引，走乱处初时细不可查，渐渐一声赶着一声，自身多有相扰，再无慑敌之功。众僧面面相觑，都觉奇诡。

　　端木左手虚按石弘五指，引着他按弦鼓瑟，两双手，二十五弦，劲透指尖，细细拨来。石弘耳中听得乐音，眼中望着按弦的指，身周环着他的手臂，一时恍惚，手指错了一拍，划在弦上，微一痛。
　　“凝神，随我手指便是。”端木在耳边道。
　　他说话之时气息从未有过的粗重，适才一场恶战，硬断捆龙索，想必是伤了的。此刻强提内劲以破天魔音，实在疏忽不得。石弘再不敢走神，依着他左手，尽力追随他手上诸般指法。

　　众僧金拔越撞越重，要压下瑟音，同一时数人强上围住石婆楼，数人来袭端木。石婆楼越打越是顺畅，拳扫脚踢，一一挡开身周僧人，又追上余人，以一己之力拦住十四名僧人。
　　那瑟声往往抢在拔声之前，淡淡然，悠悠然，徐徐如常，天魔音虽重，却愈发乱得不可手势，乐韵越见散落，气势分分消解。
　　石婆楼又打翻三人，笑道：“佛图澄！贼秃还不现身，徒子徒孙都不要了？”
　　僧人听得他辱及师尊，虽破了天魔音，更去了数人，仍是拼力上来围袭。石婆楼此刻出手已无甚凶险，只是僧人仍众，又是拼了全力，一时不能尽数打发。

　　端木手势一收，俯低了头颈，重重喘息。石弘回身扶住他，慌忙问道：“先生，先生可是伤了？”
　　端木摇摇头，一手按在他肩头站起，看石婆楼于阵中大战拳脚。石弘抱着瑟起来，立在他身旁，看他神色。总有一盏茶的光景，二人便这般站着，望着。石弘心思也转了无数，忽听他说道：“走吧。”
　　“走？”石弘仍是问了一句。
　　端木一点头，提气道：“绳索既解，这场赌便算开局，就此别过！”
　　石婆楼听得古怪，于乱斗中却不能缓，勉强抽身看了过去，端木拉着石弘当真转身便走。他一时气结，大喝道：“端木！”
　　端木不应，自然也无人应他。他待要追上，又给僧人在面前层层拦住，当下怒意更盛，双拳生风，打的一片筋断骨折，惨号连连。

　　端木领着石弘转到山口，从山间林中下来，到了山下通路上，疾步前行。石弘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腕中断索犹在，终于出声问道：“先生，你将王叔一人留了下来，若是佛图澄亲至，他未必留得性命？”
　　“你不想他死？”端木奇道。
　　“先生难道想要他死？”石弘仰头盯住他。
　　端木将双手拢在袖中，偏头一想，道：“不理你想不想，我想不想，他是死不了的。天明时五行暗探早有寻来左近的，消息传了回去，五行军要赶到也只在一时一刻。再不走，那赌约可不是白立了？”
　　石弘默然不语，三路人在这山中，算来只有他最是势单力弱，人人机心如此，要走出此间，直至成天下大业，尚有无数历练候在前路。此际是他有生最为羸弱之时，也是他立定了全副心思争胜之时，只要过得这一段艰难，定要一一还以颜色。
　　端木并不知他心中所思，只瞧他低头迈步，似是强打精神，于是伸手拉住他前行。

　　此地已进出山，沿途有旧日山路可循，端木此番只是带他沿着山路疾赶，转过半座山头，这才提着他上了树，在树上赶了一程，又落下林中小路行走。
　　刚出林间，便看到一旁大石上坐着一人。
　　一名灰袍僧人，也不知有几许年纪，须眉焦黄，双目半垂，隐见一对眸子做浅褐色泽。他在石上静静坐了，并不出声，也不抬眼来看，满面豫色，似是心中有极大的疑惑不能解。
　　石弘不及反应，端木已然提着他往回便走，施开全副轻功，极力前赶。石弘只觉脚不沾地，身周树木忽忽后退，霎时功夫又从入山林处赶了出来。出林便站住了，端木将他放下，石弘这才定了目光来看。
　　那老僧仍是坐在前方一块石上，姿势分毫不改，仿佛眉毛都不曾动过一根。
　　石弘睁大了双目，若不是身周景色不同，几乎要以为又转回了原地。端木提起他衣领来，转身仍旧要走。那老僧终于开口，先是长长吐了一气，跟着慢慢叫道：“端木鬼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