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魂魄如若被无常捉住，势必要将之带入鬼门关，拉过奈何桥，照见三生石，踏过望乡台。

　　此后面见十殿阎王，随即重入轮回，忘却前尘过往。

　　瑶光不晓得自己所有的这本奇书是谁所写，但他修为平平，竟真用上面的咒术冲破阴阳之隔，落在冰冷的黄泉岸边。

　　四周静的连呼吸都没有，彼岸花似如鲜血滴灌而成，漫无边际。

　　他来不及多看，来不及害怕，拿着剑便朝极远处的浓黑奔去。

　　白靴碾碎了花瓣，好像真的染上血般，红的触目惊心。

　　——

　　“天宝！师姐！”

　　记不得跑了多久，待到瑶光发现幽暗的路边那浩浩荡荡的鬼魂队伍，立即查找到了熟悉的面庞。

　　他气喘吁吁的冲过去喊道：“留步！”

　　白无常谢必安缓缓侧首，纸糊似的脸和三尺长的舌头吓得瑶光立即停步。

　　“大、大人，求您放了我师兄师姐，他们死的好冤枉，该死的是我，您二位将我带走便是。”瑶光硬着头皮哀求。

　　谢必安面无表情的回答：“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天有天规，岂能如同儿戏。”

　　瑶光发现大家的魂魄都被绑得神色木然，急道：“可、可是之前您不是放过我吗……”

　　谢必安翻脸不认账：“胡说！限你立即返回阳界，不然休怪我们无情！”

　　瑶光哪里是识时务的脾气，拔剑顶撞到：“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呜…….”

　　始终不曾言语的黑无常忽然甩出索魂链，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

　　瑶光顿时连气都上不来，难受的面色发紫，就连指甲都快扣掉了，也不能挣脱丝毫。

　　他心中的恐惧与沮丧潮水般涌出，想到自己根本无力救大家，更是痛苦万分。

　　窒息所带来的晕眩，令其渐渐无从抵挡。

　　——

　　与此同时，仙气缥缈的天庭也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尹澄表情严肃的立于御座之下，拱手道：“今日玄朗无缘无故杀我灵虚四百零七名弟子，难道三清还打算不闻不问吗？”

　　玉皇昊天端坐珠帘后面，沉声回答：“玄朗占据上清天，又打开了西荒妖兽之界的大门，以灵宝天尊之命作为要挟，元始、道德二位天尊必要从长计议，太微，你不是不知情况复杂，怎能逼我只因灵虚一事便鲁莽决定？”

　　“我没逼你攻打上清天，我只求天庭准许我枉死弟子还阳。”尹澄皱眉说道。

　　昊天拒绝说：“阴阳二气本就要循环往复，其中自有天命，不可擅自更改乾坤，你……月前为徒弟触犯天规，我已是网开一面没有追究，现在……”

　　尹澄被此事气急，打断道：“如果天规真那么至高无上，怎么会有玄朗叛变！你既让我灵虚遵守天规，就更该保护灵虚弟子不为玄朗所害！如若今日眼睁睁让我门徒过了鬼门关，以后就不要和我讲什么规矩！”

　　昊天反问：“你是在威胁于我吗？”

　　早在旁边按捺不住的玄羽上前禀奏：“玉皇哥哥，您就答应了吧。”

　　如今天官多是从人间修炼而来，自然会纷纷帮腔，七嘴八舌的建议：“若玄朗将那些弟子打得魂飞魄散，确实无话可说，而今他不够毁了仙途们的肉身，尚有一线生机，我们何必遂了玄朗的愿，让他开了屠杀仙徒的先河？”

　　“是啊，之前鹿吴山惨遭灭门已是重创，这回灵虚又蒙受此难，恐怕会让众仙门怨气大涨，玉皇还请三思。”

　　昊天被他们吵得蹙起了英气的眉头，半晌只得摆摆手：“命丰都速递生死薄来，我要亲自查看在做定夺。”

　　——

　　所谓极乐之地，便是不管外界多么血雨腥风，这里仍旧只充斥着悠闲快乐。

　　香味悠然的青梅树丛中乐声渺渺，往来的羽衣仙子个个桃羞李让、玉面朱容。

　　青提微倦的倚在榻上，等待友仙落棋，自己却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眯着水眸心不在焉。

　　“你为何总拿着这响不了的铃铛？”苍华执着白子，忽然发问。

　　长思铃只有在对方晃动铃铛或彼此靠近时时才会做声，可青提没回答，又将它带回手腕，掩在长袖之内。

　　苍华欲言又止，温柔的眉目显得很寂寞。

　　“帝君！帝君！出事了！”

　　咋咋呼呼的熊三像小狗一样奔来，变成仙童后，先拿起桌上的玉醸咕咚咕咚喝了半壶，然后才擦了擦嘴巴道：“玄朗竟然出现，杀了几个位灵虚弟子，现在尹澄和昊天正在争吵，真是好不热闹！”

　　它那表情好像更多的是见到闲事时的欢乐。

　　“灵虚？”青提睁开眼睛：“为何要杀？”

　　熊三最爱打听闲事：“据说玄朗是为了个漂亮的小道士打抱不平，哎呀，他以前不就喜欢沉溺美色，四处拈花惹草的，估计老毛病又犯了。”

　　青提慢慢坐直：“小道士？谁？”

　　熊三幸灾乐祸的哈哈笑：“就是那个以前打伤我的瑶光，他被逐出师门了，玄朗这回可真做了件大好事啊！”

　　“……把他给我带过来。”青提冷声说。

　　熊三吓了个屁墩：“啊，啊！玄朗？帝尊，你别坑我了，他不把我做成皮帽子才怪。”

　　青提沉默半晌，重复：“瑶光。”

　　熊三尚不解其意，在旁聆听的苍华却忽然起身说：“昊天本就介怀你管得多，这次你还是别掺和此事了，我替你去看看。”

　　说完，就飞身离开花海，消失不见。

　　——

　　“啊！”

　　瑶光快要被黑无常勒断脖子之时，也不知为何忽从丹田涌上股诡异的灵气，生生震开了他的索魂链，逼得他一个趔趄。

　　白无常谢必安大惊：“你身为仙山弟子，修炼了什么妖法！”

　　瑶光趁势提剑、猛的冲过去借着自己灵力大盛之际砍断了天璇周身的勾魂索，这些半透明的幽魂顿时一个接一个的脱离的束缚，飘得四处都是。

　　“妖孽！拿命来！”谢必安动了真怒，亮出鬼叉便投向瑶光。

　　而剑术奇差的瑶光怎会抵挡，竟然傻傻的怕到缩着头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只听耳畔一声清脆金属鸣声，紧接着他就被拽到空中。

　　瑶光以为是师父来救自己，不想一睁眼睛却看到了位陌生的神仙。

　　这神仙银发及靴而朱颜玉貌，眼底尽是温柔悲悯之色，令人一见便忘却所有恐惧烦忧。

　　他轻拂长袖，收起黑白无常的几样法器，平和说道：“二位之职是运转魂灵，而不是斩妖除魔，更不是无故杀生。”

　　“参见救苦天尊。”谢必安赶快拽着黑无常跪下。

　　瑶光好奇偷看：他就是凡人百姓所传那位能够拯救世间苦难的仙人？

　　都说救苦天尊大圣大慈，大悲大愿，今日必定是听到自己的愿望，所以前来援手。

　　“天尊有所不知，我们本在尽忠职守，不料这小鬼忽要拦截魂魄，这才无奈与他争夺。”谢必安立刻又说道。

　　“他法力低微，怎能与二神为敌？”银发的仙人语调优雅而和善：“刚刚玉皇已经下旨，释放灵虚山今日罹难之徒，准许他们借掌门尹澄之力还阳，剩下逃走的鬼魂，还麻烦请将其捉回了。”

　　谢必安接过救苦天尊扔回的法器，赶快答应：“是。”

　　而后便带着黑无常消失不见。

　　瑶光听到那些话，激动地说：“谢谢大仙。”

　　救苦天尊愣了下，失笑道：“唤我苍华便可。”

　　瑶光还想感恩戴德，却觉得脖颈湿凉，用手一摸，竟摸到淋漓血迹。

　　“你被黑无常伤到，恐怕阴气入里，我送你回去吧。”并不想多言的苍华弯起嘴角，用仙术帮他止了血。

　　瑶光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便在朦胧的白光中昏睡过去。

　　——

　　再醒来时，他早已别了阴间幽色。

　　守在床边的尹澄好似松口气，轻声问：“还痛吗？”

　　瑶光有点迷糊，摸着脖颈上缠着的布，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的问：“大家，都被救回来了吗？”

　　尹澄颔首。

　　瑶光虚弱的笑：“太好了……”

　　“怨师父吗？”尹澄握住他的手道。

　　瑶光不吭声。

　　尹澄说：“那时已然人心惶惶，不赶你走，就会让大家的话语锋芒全对到你身上，你现在还不懂其中的厉害。”

　　“我不恨师父……”瑶光小声解释：“我又做错了，可我真不知道……那个就是玄朗，他总是变成小孩的模样，骗我讲是天庭偷偷下凡而来的仙童……”

　　尹澄叹息：“或许命该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话，云麓殿外忽传来天枢的禀告声：“掌门，弟子求见。”

　　尹澄立即放开瑶光的手：“进来。”

　　结果进来的不止他一人，后面陆陆续续，少说也跟了几十位弟子。

　　天枢见面便跪于地上：“师父，此次大难虽因瑶光而起，但不知者无罪，何况天庭开恩没有让大家枉死，瑶光又敢于为同门牺牲自己，还望师父不要责怪于他，收回成命。”

　　这事尹澄似乎早有打算，没等其他弟子再说，便轻声宣布道：“大罪可免，但九霄笛仍旧下落不明，除非瑶光能寻回宝物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难留他在灵虚山修行。”

　　在旁忐忑不安的瑶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后赶快答应：“是，师父，我……”

　　他讲的太急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尹澄拍了拍徒弟清瘦的背，目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