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翁主·娇

　　“李先生是住在这山上吗？”阿娇问道。
　　李天一心下赞叹，这位天潢贵胄真是天资聪颖，心细如发，“在下搭了一座草堂，就在山脚下。”
　　“喔！”阿娇颇为好奇，“我曾看庄子的《逍遥游》里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阿娇笑意粲然，“不瞒先生说，阿娇可是一阵很神往呢。先生既然住在这，为什么不住在山上，而住在山下呢？”
　　“哈哈，不知翁主可愿随我到寒舍看看？”李天一捻着胡子笑道。
　　“好呀。”阿娇也很想看看山脚下有何美景吸引了这位世外高人。一行人随着李天一折返到山脚下，这山脚下有一处小岗，正连着茅山和月湖，在这里建一草堂，密林掩映、修竹叠加，从山上根本看不到这草堂，可它背靠青山，面朝碧湖，四时篱落野花馨，猿鹤相亲，松篁交翠。
　　“哇，这里比我们在山上见得景更美呢！”阿菀不禁惊呼。
　　阿娇也赞叹道：“真可谓是‘一带高冈枕流水。’这里才是集天地山水之灵气的宝地，难怪先生选择在这建草堂。”
　　“当年在下路过这里，见这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也极喜欢，就住下了，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十年，真如白驹过隙。”
　　“十年？先生在这住了十年？在这干什么？这里虽然很美，但是人都没有几个，不会很无聊吗？”阿冉惊讶地叫了起来。
　　李天一一讪，“若与俗辈相交，那倒不如不交！况我有万卷书陪着我，时时都能与先世高人神交，怎么会无聊？”
　　“先生都读什么书啊？”知明也好奇了。“先生能让我们看看吗？”
　　“在下既邀请了大家，自然如何参观，悉听尊便。”李天一毫不介意。阿娇的四大丫鬟便穿堂入室地把这不大的草堂看了个遍，李天一的茶童沏了茶端上来给阿娇品尝，“这月湖的水主要来自雨水和山上的雪水，加上这周围山花遍野，这水用来泡茶有股独有清冽清香味，沁人心脾，翁主试试看。”
　　“好！”阿娇揭开茶盖，便闻到幽幽的清香。
　　“翁主，李先生的书真是包罗万象，天文地理，无所不有，真是惊人呢。”知秋查看了一圈，回来想阿娇禀报。
　　阿娇不禁有点不好意思，“李先生只是跟你们客气一下，你们还把人家家里查看了个遍，真是好没脸！”
　　“呵呵，翁主不必如此，君子坦荡荡，无不能示人者。况且这些丫头尽心为主子者查明一切，正是为下者之道。在下很是欣赏呢！”
　　“呵呵！让先生见笑了。”
　　“真没想到，先生的书比翁主的还多呢！”知秋也转了回来，“而且先生也藏着一把古琴呢。”
　　听知秋这样说，阿娇道：“李先生会住在这么雅静的地方，是个极雅的人，会弹琴是必然的。”
　　李天一却接道：“在山上时翁主提到庄子的《逍遥游》，看来翁主跟您的祖父、祖母一样也喜爱道家喽？”
　　“是，我记得小的时候在皇祖母的宫中，就听婢女为她读《道德经》，长大之后便也常看，不过我更喜欢《庄子》，老庄为一家，祖母就没有干预。”阿娇说。
　　言下之意是窦太后对她的这位寄予厚望的外孙女所读所看的书、接受的思想，管控得还是蛮严格的，即是这样，居然会允许阿娇离开长安还真是奇怪，李天一心下想着却不再说什么。
　　“先生，我有一惑，不知先生能否为我解答。”阿娇想到李天一所说的她不能静心一事，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翁主请问，在下必当竭诚为翁主解惑。”
　　“我常在想，不管一个人天资如何高贵，即使出身帝王家，亦或是诸侯世家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洪水猛兽不知道会埋伏在人生道路的哪个位置，随时可能会冲出来把你吞噬。我很想知道，人的命运是可以掌控的吗？如果不能有人来掌控，我们的命运到底是冥冥中天定的吗？”人生于世，有寿、有夭，有穷、有达，其寿、夭、穷、达，各自有命。阿娇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拥有达命的人，是天之骄女，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如此看她，未来顺遂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但自从刘荣的事发生率之后她就迷惑了，刘荣是皇子，应与她一样是达命，可是怎么会一夕之间便穷、便夭。难道天命不是出身时就注定了吗？
　　李天一知道阿娇问的是临江闵王的事，“富贵贫贱，夭寿苦乐，有宜不宜，谓之天命。万物皆禀受天地之气而生，受命而生，受命而降，非单依赖人力之可能为也，亦非人力之所可能左右。命之为命，即在其超越于人事、人力之上。人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人所能做的，只有知命而安时，安时而顺命，时来不可拒，命至不可却。只有这样处顺安命，才能不喜不怒、无欲无求。”
　　“如真如先生说的做到无欲无求，那生又有何欢？”阿娇疑惑道。
　　“有谁说人生来是享乐的？人只是顺应天命而生，所有人的七情六欲相较于天命就如蜉蝣于天地。我们就顺命而为，“无待”方可逍遥游！”
　　“说得好！”陈午用扇子抚掌赞道。
　　阿娇赶紧起身搀住陈候坐下，众人都赶紧行礼。
　　原来随侍阿娇的仆从在阿娇下山的时候便已经将她的行踪报给了陈候，陈午听说女儿遇到一个异世高人也颇为好奇，便跟了过来，刚巧听到了李天一这一番高论。
　　陈午好奇地看着李天一道，“没想到在这僻野之地竟有先生这样的高人！先生这样胸怀高才、虚怀若谷的人难道想效仿伯夷、叔齐？”
　　“侯爷错了，伯夷叔齐生于战乱年代，才会采薇至饿死。当今圣上遵黄老之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我效法的是庄子。”
　　“嗯”陈午颔首，“先秦采用法家法治思想，可惜法政太过严苛，太祖马上打天下，虽诛灭暴秦，但人民既苦秦日久，又经历战乱，实在是积贫积弱，所以从文帝开始就秉“黄老之道”实行无为而治，中间也有大臣，例如晁错，年轻时学习法家学说，也曾多次进谏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削减诸侯封地、重农贵粟，但当今陛下还是沿用文帝的无为政策。先生尊崇庄子，如愿出仕，想来也必会有一番作为。先生如果愿意，我倒是愿意为你引荐，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李天一笑道，“我先多谢侯爷的高义，只不过在下崇尚老庄，并不是为投陛下所好，作为谋官之道。说真的，若在下想要做官，就不会一隐就是十年。况且在下是真的尊崇老庄，没有丝毫作假，自然是清静无为、无欲无争，只随着因缘际会，自然就好。”
　　“嗯”陈候转头看看女儿，“先生讲缘分，我看先生跟阿娇极为有缘。而且今日先生为我女儿论道，还未能完全为女儿释疑，我也盼先生能帮阿娇除去心中积虑，所以我想恳求先生收了阿娇做学生，还盼先生成全了我这心意。”陈午对李天一作揖道。陈候的这番话正合了阿娇的心意，便跟父亲一起向李天一欠身行礼。
　　李天一避之不及，赶紧还了礼，“阿娇翁主喜欢庄子，是喜欢他文风潇洒，笔走龙蛇，变化多端，对庄子的思想并不理解。但我看翁主天资极高，又真的与我很有缘，不瞒侯爷，在下也很想与翁主成全一段师徒之谊，还怕侯爷和翁主觉得我是高攀了呢。”
　　“怎么会！先生愿意，我和阿娇高兴还来不及呢。哈哈...”陈候高兴极了，若有这位李真人为师，阿娇的人生路一定会走得更稳的。
　　“阿娇，你我既为师徒，以后若再叫你翁主似乎太过疏远，若直呼其名叫你阿娇又不合礼仪。不如我为你取一个号如何？”
　　“好啊，先生号为天一真人。是取了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法归一；又加上庄子主张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极为贴合先生的为人，不知道先生要给我取个什么名号呢？”
　　“这世上除了太阳能普照大地，月亮的光辉也能照彻整个大地。人生而为人，虽然人个人造化命运不同，但即使身份高贵、天命所归的人也要顺应天命。以你的身份和将来的际遇称为月亮毫不过分，我愿你像月亮一样拥有皎洁、明亮的光，温暖整个大地。所以我想给你取名为——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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