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的礼物

　　“不去！”
　　“可以……”
　　啊？这么好糊弄？
　　唐立存进厨房泡了杯茶，坐到沙发上，一边翻报纸一边品茶，报纸翻了一页，抬起眼，讶然，“还没走？”
　　孙籍阅“哼”了一声，刚碰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们来猜一下……”
　　嗯？
　　“……你送螃蟹想求唐院长做什么？”
　　孙籍阅转过身，皱着眉。
　　唐立存放下茶杯，“你猜，如果我不同意，你的唐院长会不会同意？”
　　“唐立存！这是威胁！”
　　唐立存架起腿，“实用就好，性价比高！”
　　孙籍阅气呼呼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把螃蟹香烟往茶几上一扔。
　　“好了好了，跟我听昆曲不会让你如坐针毡的。”唐先生又倒了杯茶，看着他怒冲冲的眼神温和一笑，“这样好了，换个角度思考，假如你的唐院长不批准，你猜，我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一声嗤笑，“这是利诱！”
　　唐先生一摊手，“你看，效果立竿见影，性价比高！”
　　孙籍阅收拾起螃蟹香烟，脸挂得比驴长，咬着牙讽刺：“先生高风亮节，情趣古雅，跟您交往犹如伴良师读典籍，定然获益匪浅一生受用！听昆曲这好事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
　　唐先生笑眯眯地听完了，往沙发里一坐，说：“既然这样，明天我放你一天假，晨起跟我一起慢跑练太极，白天由我安排，晚上宰掉我半条命，然后……”
　　“然后，我就跟你姓？拉倒吧，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孙籍阅嘴上说着，心里暗想：奉承话对他怎么不起作用？这家伙简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开门下楼。
　　唐先生走到门边，探出身去，大声嘱咐：“小阅，送螃蟹的时候先说‘这东西虽好吃，但凉性太大，你们要是爱吃，我明天再带’，千万别等他们嫌少，否则关心身体就会变成……”再听脚步声，已经消失了。
　　孙籍阅进了院长办公室，焦睿和石兰欣一人捧一台电脑，玩得不亦乐乎。
　　孙籍阅笑嘻嘻地凑过去，“师兄师姐，你们看我带什么来了？”
　　“哦？”焦睿从游戏里翩然回神，哈哈大笑，“好东西啊！”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有孝心！”
　　石兰欣嫌弃，“就俩？哪够塞牙缝的？你也忒抠门了！”
　　孙籍阅赶紧讨好，“虽然好吃，凉性太大，吃多了肚子疼。”
　　“得了得了！”焦睿撕下蟹腿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别欲盖弥彰了，越描越黑。”
　　孙籍阅这个汗颜啊！唐立存快成精了！
　　石兰欣四处翻找，抓起勺子挖蟹黄，顺手甩出一张纸，“你昨天早上没来，院长的课题批下来了，这是你的子课题，”挖完一只挖另一只，一看，是只公的，抬头对焦睿横眉，“把你那只母的给我！”焦睿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石兰欣心满意足了，挖完蟹黄，百忙之中提笔把最后一个题目划掉，“看在你小子机灵的份上，这个我帮你写。”
　　孙籍阅乐开了花，七个题目啊，能把脑袋写出洞来，笑嘻嘻地千恩万谢。
　　“不过……”石兰欣把螃蟹大卸八块，撒得键盘上到处都是，骂了一句，接着说：“这次课题是跟楼下副院长一起合作的，你要打起精神来，别给我们丢人。第一个题目一周后交。”
　　“这么快？”
　　石兰欣摆摆手。
　　孙籍阅抓着纸出来，朝第一题龇牙咧嘴，“应性教育的历史脉络？”往下瞅瞅，每个题目里都有“应性”俩字，翻着白眼斜视办公楼，惨呼：“什么叫应性啊？”
　　立刻给孙教授打电话，“爸，您能不能帮我写篇论文……”
　　还没说完，他爸急眼，“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老师最恨学生糊弄作业，三令五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骗改成直接要了！”
　　你被我骗得还少了？这回题目限定了，关键是骗不来不是？
　　“爸……”“嘟”断了。
　　孙籍阅一屁股坐在花台上，摆着手机瞪着“应性教育”，突然蹦起来，“我怎么忘了他？又历史又教育的……”打给许漠，“大师兄。”
　　“怎么了？”
　　没好意思直接求他写，“向您咨询一下，什么叫‘应性教育’？”
　　“应性教育？”许漠沉默了好一会儿，“电脑里没有‘应性教育’这个词。”
　　电脑？孙籍阅直撮牙花子，我真是糊涂到家了，他挂着“教育”的名儿，骨子里是个当官的，这些年光琢磨怎么升迁了吧。脑中陡然灵光一闪，电脑里都没这词儿？哀嚎：“我上哪儿抄去啊？”
　　许漠“噗呲”一笑，“小阅，你请假了吗？9月15号到25号。还有，明天有空的话就来上班吧。”
　　孙籍阅正烦着呢，“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正打算上楼问石兰欣，远远一人大喊：“孙籍阅！”
　　孙籍阅探头望去，一群悍匪！立刻挂上笑容打招呼。
　　还是眼镜兄眼尖，哈哈大笑着说：“我说这小家伙孝顺吧，”冲过来夺过中华，高擎过顶，“别跟我客气，见者有份啊！”
　　一窝蜂瓜分一空，徒留包装盒空寂寥落地横卧在地上。
　　大高个吐出个烟圈，卡着孙籍阅的后脑勺，“走吧，去练球。”
　　今朝有酒今朝醉，论文一下就被扔到了犄角旮旯里。
　　在球场上挥汗洒脱了好几个小时，跑得脸色潮红尘土满身，浩浩荡荡吃了顿食堂。
　　路灯初亮，孙籍阅颠着球哀叹：“一直打球多好，唉，见鬼去吧，老掉牙的昆曲！”跑到球场投篮，一个没进，凄凄艾艾地一屁股坐在篮球上，盯着地上的蚂蚁嘟囔：“我要是不去……会不会有幺蛾子等着我？”
　　会！铁定会！
　　一磨三蹭地回了家属区，远远看见唐先生从楼上下来，拎着电脑，孙籍阅赶紧躲到墙角，伸出半个脑袋偷偷窥伺，唐立存把电脑放到后座，往车门上一靠。
　　你就等着吧！孙籍阅乐呵呵地想。
　　正当此时，一个年轻人从前楼跑出来，高声喊：“大唐……大唐……”
　　唐先生抬起头，笑了，“最近不忙了？”
　　“是啊！快焦头烂额了，走吧，今天我请客，庆祝我逃出生天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年轻人跑过来，自动自觉坐上副驾驶，“快点，还愣着干什么？”
　　唐先生笑着摇头，“改天吧，我今天……”
　　年轻人长叹一声，从车里出来，皱着眉头趴在车顶上，“有约了？这次是巴结的还是追求的？”
　　唐立存失笑，“我就不能有点正常的社交？”
　　年轻人指指自己，“正常的社交是跟我。手机呢？拿来我帮你挡，反正恶人我都当了十万八千回了。”年轻人自己动手掏出手机，捏着按键问：“哪一个？嗯？你手机里的号码怎么越来越少了？”
　　“是吗？”
　　“别废话了，到底哪个？说真的，这年头没眼色的人忒多！”
　　唐立存拿回手机，“我没他的号码。”
　　年轻人直摇手指，“欲擒故纵！玩剩下的！”笑着撞撞他，“你还是跟我去酒吧吧，我不打你主意。”
　　“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是我父亲的研究生，叫孙籍阅，住我家对门。”
　　“唐院长居然收研究生了？”
　　唐先生点头，“学识渊博，严谨通透，睿智开朗，我父亲非常赏识他。”
　　孙籍阅一栽，合着这是夸我？哪条我能占得上？
　　“那就叫上他一起去酒吧。”
　　唐先生摇头，“不了，昆剧院今天……”
　　年轻人一脸受不了，拍着脑袋往回走，“太可怜了，居然被你拖去看那劳什子！”
　　渐行渐远，唐先生笑着高声说：“明天晚上陪你去酒吧……”
　　年轻人摆摆手，“一言为定。”掏手机打电话，“喂，有空吗？……大唐？我请你，你问什么大唐！”
　　唐立存倚着汽车笑了起来。启眼朝学校方向瞧来。
　　孙籍阅悄悄挪到花台后面，绕过竹丛，拐上小路，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唐先生招手，“小阅……”
　　孙籍阅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篮球打过头了。”
　　唐立存打量他一番，“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不用了，洗完又是一身汗，睡前还得洗。”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
　　没一会儿到了昆剧院，坐到最后一排，锣声响起大幕拉开，孙籍阅从电脑上抬起头，指着台上上蹿下跳的和尚惊奇地问：“怎么又是这家伙？还有完没完啊！”
　　“嘘……”唐先生换了个姿势，把头侧到小阅的身边，轻轻地说：“上次是排练汇报，这次是彩排……”
　　还没说完，和尚一个上窜……没窜上去，“吧唧”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孙籍阅大乐，“哈”了一声，赶紧闭嘴。
　　台下静默片刻，“哗”，开始躁动，一片唏嘘感叹。
　　和尚凄凄楚楚地爬起来，还想接着演，台下不知谁低沉地下命令：“换场！”
　　孙籍阅乐呵呵地说：“就这水平也能公演？”
　　唐先生没说话。
　　没一会儿，换了一对男女上台，依依呀呀拖拖拉拉，一个字哼哼唧唧唱半天，孙籍阅瞟瞟台上，转眼瞟瞟唐立存，居然托腮锁额聚精会神，手指轻敲膝盖打着节拍。
　　这有什么好看的？男的涂脂抹粉，女的满头累赘，一唱三叹，能把人心脏病急出来。而且，那男的老色迷迷地盯着人家脸看。
　　孙籍阅凑到唐立存耳边，轻轻地问：“他干嘛老看她的脸？”
　　唐立存遮住嘴唇，气息轻缓，“机缘巧合，得窥小姐容颜，惊为天人，所以……”
　　“所以就魂飞魄散，见着漂亮妞迈不动步了？”
　　“很肤浅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爱情居然是从相貌开始的。”唐立存垂下眼睑，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悠悠呢喃：“可我想，与其忧虑开端是否肤浅，不如……尽力让结局变得浓烈。”缓缓侧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
　　“嗯？”孙籍阅眨眼，眼睑开合睫毛煽动。
　　唐先生调过脸，凝神欣赏绵软的唱腔，无声地自言自语：“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孙籍阅贴到唐立存耳边，鼻息在他腮边浮动，轻轻地问：“你刚才说的……”停下，不知道怎么措辞。
　　台上，公子与小姐执手四目相对。
　　台下，孙籍阅对着唐立存的侧脸蹙眉。
　　声腔婉转，空气变得温柔，唐立存缓缓转过来，一个凑巧孙籍阅的嘴唇轻轻滑过他的耳垂，轻得如清风拂过水面，小阅一愣，悄悄退回去，靠在椅子里，眼角余光觊觎着他的表情，依旧专心致志。
　　孙籍阅遮遮掩掩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嘴唇，又偷偷察颜观色，没欣喜没嘲笑，没有一点变化，平静无波温润平和。
　　他没感觉到吧？孙籍阅想，那么轻，他应该没感觉到吧。
　　没一会儿，自己对自己懊恼：不就是个巧合嘛，想那么多干嘛？吃饱了撑的！
　　低头接着浏览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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