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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n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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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土


      【序】

      阿迪娜喜欢坐在家门前的小石阶上,远远看着大河对岸的那片大陆。

      她的家安在蒂尼大陆的边界,面朝分割蒂尼大陆和京大陆的斯维特运河。在她和她的族人搬到运河边居住以前,几乎没有人敢长期居住在这片随时可能在运河涨潮时被淹没的土地上。然而阿迪娜在这里住了三年,从没有经历过家园被海水淹没的灾难。她知道她今后也不会遇上这种灾难。

      因为她和她的族人都是巫师,他们拥有控制自然的力量。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被驱逐出了被誉为“天堂”的京大陆。族人四散流浪,不论抵达其他大陆上的哪个国家,都因这力量而遭到屠杀和驱赶。最后,能够容纳他们的就只剩下被称作“地狱”的蒂尼大陆。为了躲避在蒂尼大陆频繁爆发的战争,他们巫师一族只能以部落为单位,隐瞒身份分散居住在大陆的边界。

      “巫师?巫师是什么样子的?”

      阿迪娜常听附近小镇上渔民的孩子们问起这个问题。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袍子,皮肤像坦坦尼克沙漠夜晚的雪一样白。”强壮的渔民们总爱将他们的孩子抱起来,让他们坐到自己结实的肩膀上兴奋地尖叫,在那些愉快的叫声中讲述着巫师的模样:“女巫们留着很长的指甲,嘴唇跟指甲都被涂成紫色。男巫们呢,从左手的手背一直到胸膛,都纹着像火焰的黑色刺青。所有的巫师都和鹰亲近,所以千万不要靠近跟鹰关系亲密的人哦。”

      “可是妈妈说,鹰只会靠近快要死掉的人。”

      也有孩子曾这么说过。

      “巫师不同。”大人们于是回答,偶尔还会叹息般地喃语:“不过估计再过不久,巫师这个种族也会彻底消失吧……跟快要死掉的人没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阿迪娜每到这时都会忍不住想。

      巫师已经不再像传闻中的巫师。她和她的族人都舍弃了黑色的长袍,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女人们抹去了独特的妆容,男人们将手臂缠上绷带遮去了刺青,孩子们在大人反复的叮嘱下不再能够自由地使用巫术。族人的皮肤在蒂尼大陆火辣的阳光曝晒下也由雪白成了小麦色。

      他们悄声改变,只不过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比起那些固守传统不愿接受改变的国家,巫师难道不更该是在历史的长河里久远地存在的一族吗?

      然而阿迪娜的族人的确在缓慢地减少。他们就像蒂尼大陆干涸的土地上因饥饿或是战争而濒死的生命,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秃鹰将啄食他们的尸骸,让他们的躯体残破地枯死在这片土地上。

      这不是族人想要的结局,因此他们决定开始新一轮改变。

      赌上巫师一族的血脉,非存,即亡。

      【01.】

      阿迪娜在山林间飞快地奔跑。

      捷罗山脉在蒂尼大陆沿海的东南角,紧挨着斯维特运河的东端,靠近阿迪娜所在的部落中巫师们聚居的村庄格拉图特。她喜欢独自跑到山上玩耍,站在第一座山头背面的断崖眺望与他们隔河相望的加拉蒂洛王国。

      加拉蒂洛的国土面积几乎占了整块京大陆的三分之一,大多数地区耕地肥沃,商业繁荣,王国的军队战无不克。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加拉蒂洛曾是最强大的国家。但那已经成为过去。长时间无人能敌的强盛令这个国家逐渐失去了危机意识,固步自封地享受着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得天独厚的优势,终于变得远远落后于不断进取的其他国家。

      所以当战争打响,加拉蒂洛老旧的城墙瞬间就被火药摧垮。军队向敌军发起进攻,武士的刀剑在敌人的炮筒下变得不堪一击。加拉蒂洛屡战屡败,不得不割让国土,国家支离破碎。

      加拉蒂洛的国民又怎么样了呢?阿迪娜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

      她总爱伫立在断崖边,扶着身边那棵参天大树树皮粗糙的树干,凝望加拉蒂洛坍塌的城楼或是烧红天际的火海,想象着人们仓皇逃跑、狼狈哭泣、痛苦哀嚎的模样。

      那些曾把她和她的族人当作魔鬼来屠杀和驱逐的人们……也失去家园了啊。

      每当想到这些,阿迪娜都会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奔跑。山林里满地的碎枝叶经常将她赤着的双脚硌得发疼,她只能越跑越快,直到巫力在奔跑中爆发,她的脚步渐渐变得轻盈,最后开始踩在流动的空气上前行,用双手拨开挡在脸前的树枝,时不时蹲下身钻过横档住去路的枯败老树,敏捷得像只山猫。伴着巫力而动的还有脚下枯萎的落叶,它们被巫力赋予短暂的生命,微微颤动着弹跳起来,翻转着追逐她的脚跟,在翻涌的气流里愉悦地舞蹈。

      阿迪娜在断崖边刹住了脚步,伸出一只手扶住身旁的粗壮的树干,远眺加拉蒂洛广袤的土地。战争刚刚结束,她能看见大片灰败的景物,皇室的城堡成了一片残垣断瓦,废墟远远看上去模糊不清,只有偏远的山区被大火燃尽,那片突兀的焦黑色就像坦坦尼克沙漠无边的白色细沙中一块孤立的黑岩。

      一抹黑影从头顶掠过,随之响起的是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接着就有疾风滑过耳旁——阿迪娜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眨眨眼抬起头,下意识地抬起了另一只手。盘桓在半空中的秃鹰朝她俯冲而下,双爪前伸减缓速度,最终紧紧抓住了她抬高的小手,收拢展开的双翅站在了她的手背上。

      它的羽毛让一股独属于凶猛飞禽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阿迪娜喜欢的气味,也是巫师们都喜欢的气味。

      “族长说,加拉蒂洛的美梦彻底破灭了。”阿迪娜高举着胳膊,再次失神地看向那块遥远的土地上焦黑的痕迹,仿佛能够看清那座山头横尸遍野的乱葬岗,以及人们干涸的血液。

      追上她脚步的枯叶们悄无声息地围绕着她的双脚旋转、跳舞,也有苍绿还未完全褪去的落叶生命力依然旺盛,调皮地乘着风跳上了她的肩膀或是头顶,旁若无人地嬉戏玩耍。阿迪娜还在专注地望着加拉蒂洛的方向,半点都没察觉到这些不安分的小动作,只是轻声对着秃鹰叹息:“真是可惜啊。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山林都被烧成了灰烬……看到了吗,大地的眼泪是红色的呢。”

      秃鹰当然不会给她回答,它忽然张开翅膀一抖,两只锐利的爪子稍稍用力一蹬她的手背,在断崖边疾速俯冲下去,于半空中尽情地滑翔,飞往更远的地平线。阿迪娜愣了愣,好像受到了提醒,注意到了断崖底下一阵细微的动静。她低头俯视下方,找到了大河岸边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孩儿,身上被浸湿的加拉蒂洛国民的长袍瞧上去异常沉重,让他缓慢挪动的脚步显得更加疲乏无力。阿迪娜知道自从加拉蒂洛遭到别国的侵略,就常有难民渡河逃亡到蒂尼大陆。但他们的船只通常都会被汹涌的河水冲散架,绝大多数人被淹死在了河水里。男孩儿狼狈的样子很像刚从河中爬上岸,也许还吃进了不少水。他走过的地方除了留下一滩水渍,还有不少猩红的颜色,这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伤。

      阿迪娜安静地俯视着他。他站不稳双脚迈出的脚步显得有些仓促,阿迪娜知道那是因为他刚才看见了她:与鹰亲近的,身边有着无数树叶在跳舞的人。即使她的打扮不像个巫师,他也可以通过这些判断出她的身份。

      男孩儿没走两步就脚下一个踉跄跌倒,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了。阿迪娜看了看他,然后跳下了断崖。旋转的气流刮起强风自下而上地托起她的身体让她缓慢地降落,而那些迫不及待地跟着她跳下来的树叶则无奈地在半空中打着转缓慢地降落,眼巴巴地瞧着她跑到了男孩儿跟前。

      阿迪娜在男孩儿身边蹲下来,伸手推了推他,确认他毫无反应以后,终于认定他已经死了。她左右看看,趁着没有人发现,站起身拽住男孩儿的一只脚,就这么拖着他绕过山脚朝家走去。

      好不容易落地的树叶们跳起来想要追上她,她扭过头瞧瞧它们,它们的动作便顿时停住,接着尽数倒下,失去了生气。阿迪娜这才继续拖着男孩儿的尸体回家。家门口的几级小石阶让她费了不少劲才把男孩儿拖上去,小跑着进了屋,来到厨房找到正在做午饭的父亲,扯了扯他的裤腿:

      “爸爸,我带了祭祀品回来。”

      “什么?”她的父亲佩斯克正在切菜,转头瞧了眼阿迪娜和被她拖回来的男孩儿,手里握着的菜刀差点儿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脚:“哦,阿迪娜……”无可奈何地惊呼完,他摇摇头耐心地告诉她:“我说过我们已经不需要举行祭祀了,所以不需要祭祀品哦。以后也不要总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带回家,我们养不了。”

      阿迪娜仰着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蒂尼大陆常年高温,他们住的地方靠近坦坦尼克沙漠,就算是在山上玩耍,她白天也只能穿着露出肚脐的短装,不论是脸还是胳膊跟腿,都被晒成了他们不那么喜欢的小麦色。除此之外,阿迪娜那头乱糟糟的蓬松黑色短发上沾了几片树叶,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两颗黑曜石般大而明亮的眼睛,鼻尖的皮肤在太阳的曝晒下因晒伤而发红。

      她此时正抿着嘴像在回味父亲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皱了皱眉被晒得发痒的鼻子,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尖,点点头:“哦。”

      尽管有些沮丧,阿迪娜也还是顺从了父亲,拖着男孩儿掉头走出了家门。她把男孩儿拖回了斯维特运河的岸边,想要将他扔回河里。

      河岸边的沙地非常湿软,光着脚丫踩上去的感觉总能让阿迪娜感到兴奋。她抱着男孩儿的脚小心翼翼地往河里退,边后退边低着脑袋观察自己留下的小脚印,没有发现被她倒拖着的男孩儿微微动了动。

      就在阿迪娜的一只脚已经踩进浅浅的河水中时,被她拖着的男孩儿突然一动脚挣开了她的手,趁她没有防备,迅速爬起来朝她扑了过去,把她摁倒在了河水里!

      阿迪娜一吓,在身体倒向水面的那一秒眼前闪过一道反光——男孩儿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正狠狠冲着她的脸刺过来!男孩儿的动作很快,幸运的是在匕首碰到脸颊以前阿迪娜的身体已经没入了河水中,短短的匕首刺进水里因阻力而减缓了速度,她才能够歪开脑袋避开,一挥手念出了咒语。

      河岸边的沙地快速蠕动起来,半湿的沙粒聚集成人型,成了一个小小的沙人。它急急忙忙跳起来,踩着水面飞速跑到男孩儿跟前,用力跳起身朝他的脸一拳抡过去!男孩儿半跪在水中,注意力全放在阿迪娜身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挨了小沙人一拳。

      小巧的沙拳在揍上男孩儿脸的瞬间溃散成了沙粒,小沙人又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再一脚踹向了男孩儿的脸。它的身高还不到男孩儿的一半,这一脚的力道却大得把男孩儿踹翻了身,而它的腿也同样散成沙粒,小小的身体跌进河水里,很快溶散了。

      阿迪娜趁机爬起来,翻过身扑向男孩儿,一把夺过他的匕首扔开,然后抡起小拳头冲他的腹部补了一拳,最后把满嘴咸涩的河水通通喷到了男孩儿的脸上。

      男孩儿只在挨她一拳的时候吃痛地咬了咬牙,没有料到会被她喷一脸的盐水,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侧过了脸,等她喷完了才转回脸看她,见她没有要再继续对他做点什么的意思,也就冷着一张脸不再攻击她。

      他维持着半坐在水中的姿势,阿迪娜则是趴跪在河水里,两个孩子相互对视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阿迪娜认真地盯着男孩儿的脸,突然发现他长得很好看。男孩儿的皮肤就像多数加拉蒂洛国民的皮肤一样白皙干净,脸型的轮廓棱角分明,眉眼生得野性而张扬,看起来有点儿凶,眼神却又沉稳,让阿迪娜联想到了她喜欢的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迪娜的表情一点一点由淡漠转变成惊讶。

      “阿奎拉……”她呆呆地盯着男孩儿的脸咕哝了一声,那是她们巫师一族的语言,意思是“鹰”。男孩儿挑了挑眉,似乎不太喜欢她的语言。但阿迪娜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他不愉快的情绪,忽然间就把身体往前探过去凑近男孩儿,肉嘟嘟的脸颊被热辣的阳光晒得发红。她自顾自地点点头,神态专注而坚定,眼神却有些呆滞,好像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你的名字,就叫做阿奎拉。”

      “……什么?”她这回说的是男孩儿听得懂的语言,他却没法跟上她的思维。

      阿迪娜就像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兀自站起来,弯下腰拖住他的一只脚就朝岸边走,丝毫没有注意到由于她突然的举动而导致男孩儿在被她拖着走的刹那身子失衡又倒进了水里,快要窒息地拼命挣扎。

      要怎么跟爸爸说呢?阿迪娜一面走一面静静地苦恼。这个阿奎拉长得很可爱,她好想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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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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