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圆圆的月，圆圆的桶。木桶雾气升腾着，燕三躺在巨大的木桶之中，四肢尽情的舒展着。薛神医配备的药浴果然效用非凡，在药浴的作用下，他的内外伤恢复得特别快。燕三坐在药浴中，只觉身心一片舒泰，他遥视窗处明月，享受着这份惬意，忍不住轻哼起了小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屋梁之上，居然有人清歌。伴着一声轻笑，一根长线空中垂下，线头系着一个闪动的银钩，恰好落在燕三鼻前，发出耀眼光芒。
　　“谁？”燕三诧异，坐在桶中，抬头上望，只见梁上露出了半边笑脸。燕三又瞧见了蓝晶灵那与众不同的奇异眼睛，道：“是你这个小精灵。”不知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藏到上面，燕三想起自己却坐在澡盆中赤身祼体，不由暗暗叫苦。虽然蓝晶灵还是个小女孩，可男女终就有别，怎可不避嫌，连忙将澡巾垂到水底，在澡盆水中围住下身。
　　蓝晶灵吃吃笑道：“灵儿在上面睡大觉，醒来时大哥哥就变成了这样，不该看的东西，灵儿可一件都没看到哦。”她坐到梁上，那双白嫩的玉足又没穿鞋，在空中来回摆动，好似又在小溪中戏水，而那只小松鼠更是欢快异常，从她怀中窜出，在她膝前肩上蹦来蹦去。
　　燕三不知蓝晶灵所说是真是假，叹道：“灵儿，你来了也不告诉我，跳到上面干什么。”蓝晶灵笑着道：“现在睡醒了，钓鱼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米虾，米虾吃泥巴，大哥哥，你要吃什么饵啊？”
　　蓝晶灵忽而挥动钓杆，又道：“大哥哥，你的鼻子好大啊，让我来钩钩你的鼻子吧。”钓线晃动，银钩一闪，挂向燕三鼻脸，不离他的鼻子左右。燕三身在浴盆中，□□坐着不敢多动，只好上身左晃右摆，躲开闪动银钩，苦笑道：“灵儿，你真的把大哥哥当成水缸里的金鱼了？”
　　蓝晶灵见燕三一副狼狈模样，忍不住掩口偷笑。燕三轻叹道：“灵儿再闹，大哥哥可就成了没有鼻子的死鱼了，大哥哥告饶了。”蓝晶灵正玩得兴起，余兴未了，哪肯罢手，又道：“独钓寒江雪，好有诗意啊。大哥哥，你瞧灵儿的渔翁当得怎么样？”
　　燕三对着蓝晶灵的调皮无可奈何，见银钩又袭将过来，忽而心中一动，叫道：“鱼儿上钩了。”突然张口，咬向银钩。蓝晶灵惊觉燕三异动，正待收竿，钓线一紧，银钩已被燕三咬住。
　　蓝晶灵俯视燕三，见他一脸笑容，不由心中生恼，忽而面涌诡笑，道：“大鱼上钩了！哎哟，鱼儿太大，我拉不动，灵儿要被鱼儿拉下水了。”说着身体晃动，似乎就要从梁上跌将下来。
　　燕三一惊，用手抓住钓钩，张口叫道：“别耍花招，大哥哥可没用力。”蓝晶灵止住晃动，娇声笑道：“那大哥哥抓着灵儿的钓钩干什么啊，要灵儿下来给你擦背吗？这桶可真大，灵儿可不可以下来游游泳啊？”燕三连忙见蓝晶灵作势欲跳，不由苦笑，连忙松开手，喝道：“灵儿，不可胡闹。”
　　蓝晶灵朝燕三眨了眨眼睛，做了个鬼脸，收回鱼线，取出一个小锦囊，从中拿出松子，坐在梁上喂起了她的那只可爱的小松鼠。那小松鼠一阵雀跃，跳到蓝晶灵手心，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松子。蓝晶灵逗弄着掌上的小松鼠，似乎忘了梁下苦坐在桶内的燕三。
　　燕三感到桶内洗澡水渐冷，仰头望向蓝晶灵，道：“灵儿，还没玩够吗，真要大哥哥在这桶里泡一辈子吗？”蓝晶灵逗着小松鼠，跟本没瞧向燕三，漫不经心地道：“大哥哥已不是小宝宝了，自己不会穿吗，还要灵儿给你穿衣服吗？”
　　燕三望着梁上蓝晶灵那可爱模样，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愁容满脸，困在桶里，无可奈何。蓝晶灵忽而笑道：“大哥哥唉声叹气，是没有衣服穿吗？灵儿送些衣服给你啊，你瞧漂不漂亮？”她从梁上取出一个包袱，散将开来，包袱内衣服纷纷飘落而下，裹向燕三脸面。
　　燕三仰瞧飘下衣衫，不由一愣，一件件抓在在手，仔细一瞧，不由恼道：“灵儿，你怎么对凌姑娘开这种玩笑？”那些衣衫，正是凌秋波失去的衣服，连凌秋波失踪的亵衣也在其中。
　　蓝晶灵将小松鼠放到膝前，抚摸着小松鼠那光滑的皮毛，轻笑道：“大哥哥生气了吗？拿贼要拿赃，这些衣服可都在你的怀中哦。我又不是没有漂亮衣服，去拿别人的衣服干什么？只有坏男人才会去偷女人的衣服，大哥哥，对吧？”
　　燕三一听，不由苦笑，虽然他同凌秋波已有鸳盟，可如果凌秋波如果发现她的衣服都在他这里，又会去怎样想？燕三被蓝晶灵一说，手中衣服到成了他的难堪事，只得叹道：“灵儿，你干嘛捉弄了凌姑娘，又要来捉弄大哥哥？”
　　蓝晶灵笑着接口道：“谁让大哥哥对那个妖精女人那么好呢，灵儿吃醋了啊。”燕三不由呆住。蓝晶灵掩口大笑起来，又道：“大哥哥，跟你说玩笑话，瞧你吓得。灵儿可不是那个妖精女人，一心尽打坏主意。灵儿才不管其它的事，只要大哥哥待我好就行了。”
　　燕三苦笑道：“灵儿，大哥哥什么地方待你不好，你还要大哥哥在浴桶中坐多久啊。”蓝晶忍着笑容，指向浴桶，道：“大哥哥，你瞧瞧这个。”燕三俯视桶内脏水，道：“看什么啊？”蓝晶灵又忍不住笑道：“我说的是那个。”
　　蓝晶灵遥指窗外，燕三望去，只见圆月高挂，顿时明白过来，道：“灵儿是指明月吗？”蓝晶灵点首道：“大哥哥现在该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燕三心中一惊，猛然想起，道：“圆月中秋，今天是八月十五？”
　　中秋节，团圆的节日。燕三望着窗外圆月，月圆思亲，他想起了许多月圆的日子。燕三忆起了儿时月圆，慈母暖怀，忆起了大漠月圆，严父寒面，忆起游侠月圆，对酒惜别，忆起了月圆窗影，如梦在怀……可昨日已去，往事如烟，圆月当空，故人何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燕三对望长空，凄然一叹！
　　蓝晶灵望着对月痴迷的燕三，道：“大哥哥，在想什么啊，陪灵儿去一个地方，灵儿请大哥哥吃月饼，好吗？”燕三收回纷乱的思绪，想起自己还在浴桶中，无法起身，只得应道：“什么地方啊？”蓝晶灵神秘一笑，道：“大哥哥不用问，一定是个好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燕三忽而想起了独守在屋的凌秋波，中秋月圆，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凄然对月吗？她远离家乡，一人空对明月，会有什么感受呢？可不满足蓝晶灵的要求，恐怕要在浴桶里坐一夜了。
　　燕三的目光落到了手中凌秋波的衣衫，道：“灵儿，你把这些衣服送回去，大哥哥就陪你去赏月。”蓝晶灵接口道：“一言为定！”燕三答道：“绝不返悔。”蓝晶灵拍手欢笑，仰卧梁上，道：“我在梁上小睡一觉，大哥哥自便吧。”
　　燕三见蓝晶灵面朝屋顶，无可奈何，只好赶紧从浴桶跳出，匆忙穿衣，刚好穿好外衣，只听蓝晶灵叫道：“大哥哥，穿好了吗？”燕三抬首，只见蓝晶灵已从梁上坐起，正笑吟吟地往下看，只得叹道：“下来吧。”
　　蓝晶灵一声轻啸，那小松鼠从梁上扑下，窜入燕三怀中，她也穿上皮革小靴，从梁上跳了下来，道：“大哥哥，我们走吧。”燕三却没动身，道：“灵儿，你还有事没做呢。”将凌秋波衣衫裹在一起，塞在蓝晶灵手中。
　　蓝晶灵一声轻笑，道：“我去去就来。”拿着衣服，从窗子跳了出去，很快双从窗外窜了回来，拉住燕三的手，不待他多说，硬拽着他向门外走去。燕三只好放开脚步，随她而行。
　　明月当空，皓色千里，燕三随着蓝晶灵，走出了潼关城门，踏上了野外荒郊。燕三极目远眺，荒山一片，遍地衰草，不见任何人影。燕三见不知蓝晶灵又耍什么古怪，问道：“灵儿，到底去哪儿？”
　　“绿野有仙踪，我们踏月寻仙去啊！”蓝晶灵笑着道。她追风曼舞，笑语欢欢，月下人影，婆娑多姿，流露出了少女的无限纯真。燕三跟在她身后，月下漫步，欢容在前，到也其乐融融，畅快在心。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更加荒凉，只见山岭之中，无数土包，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却是一块乱坟岗。燕三道：“灵儿，前面是坟地，我们还向前走吗？”蓝晶灵一听，欢歌顿去，身体一颤，道：“怎么会是坟地，我们走错路了吗？”抬头远眺，月色朦胧，坟岗隐约可辨。
　　蓝晶灵连忙跳到燕三身边，道：“怎么会走到这里，会有鬼吗？” 一模害怕模样，拉住燕三的手不放。燕三心中一愣，这个精灵百出、刁蛮淘气的小姑娘会怕鬼吗，还是她又在耍什么花招？燕三拉着蓝晶灵，失笑道：“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胆小了，又在骗大哥哥吧？”
　　蓝晶灵小嘴翘起，娇怒道：“我才不怕鬼呢。”恶狠狠地甩开燕三的手，转身向来路跑回。燕三肚中暗笑，见蓝晶灵走得甚快，只好追将过去。忽然蓝晶灵一声惊叫：“大哥哥——”回身猛窜，扑到燕三怀中，身体颤栗。
　　燕三扶住蓝晶灵，问道：“怎么了？”蓝晶灵喘息未定，脸色发白，道：“有鬼。”燕三朝蓝晶灵指的方向望去，只风旷野空荡，唯有草动，哪有异物，道：“灵儿，什么都没有，不要怕。”
　　蓝晶灵道：“我明明看到了鬼，大哥哥不相信我？”拉着燕三就跑，生怕有鬼追来。燕三跟她跑了几步，道：“灵儿，好了，不跑了，有大哥哥陪在你身边，怕什么？”蓝晶灵闻言，镇定下来，两人放慢了脚步。忽然蓝晶灵颤声道：“大哥哥，你瞧那是什么！”
　　燕三听到一声响动，也不由一惊，可他细一瞧，只不过是一只夜鸟从树丛中惊起，闪过头顶，隐没暗夜之中。燕三正待继续行走，忽觉蓝晶灵摇他的手，道：“你瞧——你瞧——”燕三顺着蓝晶灵的目光望去，只见草丛之中半隐半现着一只狐狸。那只狐狸歪戴着一个小童彩帽，身着一件婴儿锦服，一双狡黠的眼睛，透着诡异神秘的幽光。
　　蓝晶灵躲在燕三怀中，望着那似乎从鬼域中跑出来的幽灵，全身索索发抖，大气都不敢出。燕三见蓝晶灵惊惧，忙道：“灵儿，不用害怕，那只不过是只野狐狸。”拾起一块碎石，扔向狐狸，咂到狐狸后腿。那只狐狸一声尖叫，负痛钻入草从中。燕三又道：“灵儿，不用怕了，它逃走了。”
　　蓝晶灵望着那晃动的野草，眼中仍闪动着不安，道：“三哥，那是只狐狸吗，可它怎么穿着衣服呢？”燕三忍不住笑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小狐狸过节也要换新衣嘛。”蓝晶灵见燕三戏谑，不由恼道：“那你快跟过去，同狐狸一起赏月啊。”燕三大笑，道：“我身边不就是狡猾的小狐狸吗？”蓝晶灵醒悟，气得直掐燕三胳膊。燕三笑道：“不要闹了，大哥哥告诉你，为何狐狸会穿衣服。”
　　凌秋波静了下来，燕三接着道：“狐狸经常居住在树洞或墓穴中，它们最喜欢吃的就是老鼠。而老鼠却往往喜欢挖掘死婴的新坟，因为死婴的新坟一般埋得都浅，土质又松，正是老鼠做窝觅食的好地方。狐狸口馋，为了吃老鼠，就来个刨开新坟，直捣鼠窝，一窝端尽。有的候狐狸运气好，便套上死婴的衣帽，穿上一身花衣了。”
　　蓝晶灵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她那可爱活泼的笑容，道：“只是这老鼠、狐狸竟然糟蹋婴儿的尸体，也太可恶了。”燕三也叹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人死了之后，一旦入土，就顾忌不到其它了。”
　　秋风衰草，乱坟隐现，荒野狐语，燐火阴森，蓝晶灵忽而又见一个黑影，忍不住又惊叫道：“鬼——”燕三也已听到异动，举目望去，只见十丈之外有个淡影，一闪而过，隐入树丛之中。
　　燕三冷冷一笑，喝道：“洛阳燕云天在此，何方朋友，请出来一叙。”乱树丛中传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道：“洛阳燕家早于三年前灰飞烟灭，何来燕三少？”蓝晶灵听出是人声，顿时心中大定。燕三目扫黑影隐藏之处，冷声道：“阁下躲在暗中，是个山鬼，见不得人吗？”
　　“呸!呸!”那人大骂道，“谁是山鬼，我老人家至今六十有二，命长的很呢。哪里来得小娃娃，咒我老人家。待我老人家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敢不敢在此乱说。”树草晃动，从中坐起一个六旬老丐。他右手捧碗，左手执着一根竹棒，冷眉横瞅，满脸怒气，又道：“就是你们这两个小娃娃？”
　　燕三见那老丐身背七个麻袋，知首是丐帮七袋弟子，在丐帮中身份不低，正待说话，蓝晶灵却抢先道：“原来是你这个死叫花子，吓死我了。”那老丐似乎最忌言死，闻言大怒道：“小鬼丫头，又乱嚼舌头，叫你吃我老人家一顿乱棒。”蓝晶灵又接口道：“老叫花，无理取闹，好不要脸，大哥哥，快打翻他的破碗，让他永远没饭吃。”
　　那老丐气得哇大叫，怪眼一翻，喝道：“来人啊!”黑暗之中，四处草动，百丈之外，跃出十二条黑影，从四周围了上来，瞬间驰到燕三面前五丈之处，驻足凝神，高举竹棒，只待老丐一声令下，便立即发动合击。
　　燕三本以为蓝晶灵与丐帮深有渊源，不想几句之下，便成冲突。再瞧合围之人，俱是年轻力壮，个个形神兼备，虽然只是身背五袋，武功却已跨入一流高手境界。燕三心中一动，目光落到了合围众丐的腰间。这十二丐个居然个腰间缠着五彩丝带，虽在月光之下，光华不减。丐帮向来污衣派弟子身无绵缎，净衣派弟子不穿污衣，这十二人腰间丝带透着蹊跷。
　　燕三忽而想起一件事来，难道他们就是丐帮十二精英？丐帮十二精英在丐帮地位十分特殊，他们身份相当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不管帮内事务，向来只负责维护帮主安全，无论帮主走到何处，他们都不会离帮主十里之外。然而古怪之处在于，十二精英虽然平时遵从帮主之令，但他们却直接受命于长老会，在特殊情况下，可以不受有帮主节制。
　　丐帮内部设置非常特别，丐帮帮主虽然位高权重，全面处理帮内一切事务，可是一旦失德，就必须接受长老会监管。长老会不管帮内事务，但只要决议一致通过，就可以废除失德或无能帮主。
　　百年来丐帮之所以一直江湖不倒，成为武林第一大帮，就是因为丐帮代代都能选出英主所致。而丐帮十二精英在保护帮主的同时，也肩负起监察帮主，向长老会呈报帮主得失的重责。
　　丐帮的武功也像他在丐帮的地位一样，非同一般。燕三望向那暗处老丐，心中不由狐疑，这个屈屈七袋弟子又如何能指挥得动丐帮十二精英？十二精英在此，丐帮帮主定离此不远，他又为何会让十二精英在此围攻？
　　丐帮忠义传帮，侠义江湖，燕三实不愿与他们为敌，道：“燕某向来敬重贵帮，与贵帮素无恩怨，请各位三思后行？”蓝晶灵却在旁又道：“大哥哥，这些人向来与我义父作对，今日绝不会放过我们，你快快长剑出鞘，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那老丐不理燕三所言，冷声道：“结阵!”竹棒响动，十二根竹棒指天划地，交织一体，结成打狗阵，攻向燕三。燕三身陷阵中，不得不出剑反击，可如伤了丐帮十二精英，必将与丐帮成为死敌。燕三挥剑之间，左右为难，可蓝晶灵却躲在燕三背后，拍掌笑道：“好玩!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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