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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卷:春寒
第十四章
王振宇离开后的第四天,沈默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淡黄色的信封,普通的本地邮戳,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白色信纸,上面是打印的几行字,字体是标准的宋体: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有些路,走到头未必是岸。好自为之。”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沈默瞬间明白这封信来自哪里,意味着什么。警告,或者说,威胁。用最文明的方式,表达了最野蛮的意图。
他把信递给周屿时,周屿只是扫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们急了。”他平静地说,将信纸装回信封,放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刑事报案材料昨天正式移交检察院,启明资本那位姓赵的副总裁,已经被警方传唤过一次。这封信,正好可以补充证据链,证明对方存在威胁行为。”
“他们就不怕这反而成为证据?”沈默问。
“他们怕,但更怕我们手里的东西。”周屿将证物袋小心地放进公文包,“王振宇提供的那些录音和文件,加上我们从深蓝服务器固定下来的技术证据,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如果检察院提起公诉,启明资本不止是丢面子的问题,相关责任人可能会面临实刑。这封信,是他们最后的手段——既想吓退我们,又想留个后手,真到了法庭上,可以说这只是‘私人恩怨’,与机构无关。”
“私人恩怨……”沈默咀嚼着这个词,感到一种荒诞的疲惫。一家公司的生死,一群人的命运,无数用户的信任,最后被归结为“私人恩怨”。可现实往往如此,宏大的叙事背后,是具体的人,具体的欲望,具体的算计。
下午,陆文远亲自来了公司。他没有去沈默的办公室,而是让沈默和周屿陪他,在公司的露台上走走。四月的风已经带着暖意,远处的工地上,塔吊缓缓旋转,像巨大的钟表指针,丈量着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生长。
“启明的老赵,昨晚托人找到我。”陆文远开门见山,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中式上衣,双手背在身后,步态从容,像在自家后院散步,“开出了条件。”
沈默和周屿对视一眼,没说话,等着下文。
“条件很简单:他们愿意公开道歉,赔偿默声科技的经济损失——开价不低,足够你们安稳发展两年。同时,启明资本会全面退出人工智能和医疗科技领域的投资,相关基金清盘,相关团队解散。”陆文远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工地上闪烁的电焊火花,“作为交换,你们撤诉,对外宣称是‘商业竞争中的误会’,并保证不再追究。王振宇和李明哲,由他们自己处理,与启明无关。”
这个条件,比想象中更优厚,也更……决绝。启明资本愿意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手里的证据,比他们自己预想的,更能致命。
“陆总怎么看?”周屿问,语气谨慎。
“我是个投资人,习惯算账。”陆文远转过身,目光在沈默和周屿脸上扫过,“从商业角度看,这个条件对你们很有利。拿到赔偿,消除最大的竞争对手,扫清发展障碍。而且,不用再和司法系统纠缠,节省时间、精力和不确定性。打赢官司固然痛快,但过程漫长,结果未必可控,还可能结下死仇,未来在资本圈处处受制。”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从另一个角度,如果接受了,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在这个行业,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失败了,赔点钱就能了事。规矩,就成了笑话。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启明资本’,更多的‘涅槃计划’。你们今天守住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放弃的,是整个行业的底线。”
风轻轻吹过,带来楼下街道隐约的车流声。露台上很安静,能听到远处工地的金属碰撞声。
“陆总,”沈默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您投资我们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您说,您投资的是那份‘傻气’。现在,我想用这份‘傻气’再做一次选择。”
陆文远看着他,目光深邃:“什么选择?”
“我们不接受和解。”沈默说,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木头里,“该坐牢的坐牢,该受罚的受罚,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但必须是通过法院判决的赔偿,不是私下和解费。规矩如果自己立不起来,那就让法律来立。如果我们这次妥协了,那之前所有的坚持——用户监督小组、开源安全框架、对用户说的那些话——就都成了笑话。我们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陆文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默。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也有一种复杂的、近似于欣慰的东西。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失望,反而有种释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他摇摇头,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傻气,真是傻气。但傻得让人……没办法不佩服。”他拍了拍沈默的肩膀,力道不重,但很实,“那就这么办吧。我会和几位朋友打招呼,在舆论和资源上,给你们必要的支持。这条路会很难,很孤独,但既然选了,就走到底。至少,你们不是一个人在走。”
“谢谢陆总。”沈默诚恳地说。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们自己,还能傻得这么认真。”陆文远摆摆手,向露台出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对了,王振宇离开上海了。临走前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去了西南一个小城,找了份教小孩子编程的工作。他说,想从头开始,学学怎么踏踏实实做点事。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人这一生,路还长。走错了,能回头,是福气。”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露台上又只剩下沈默和周屿,还有远处永不疲倦的城市背景音。
“你后悔吗?”周屿忽然问,“我是说,拒绝那么优厚的条件。”
沈默走到栏杆边,俯瞰着楼下如蚁的人群和车流。春日的阳光给一切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起来温暖而不真实。
“不后悔。”他说,声音很轻,但很肯定,“如果拿了那笔钱,我以后每天醒来,都会想起,我是用放弃原则换来的安逸。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穷一点,累一点,但心里干净,睡得踏实。”
周屿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这座庞大、复杂、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无数陷阱的城市。它吞噬梦想,也孕育希望;它奖励精明,也偶尔眷顾天真。而他们,选择了最笨拙、最艰难的那条路,只因为,那是唯一能让良心安宁的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方薇发来的消息:“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案件已正式移送审查起诉。另外,用户监督小组的第二次会议申请,有超过三百名用户报名旁听,怎么办?”
沈默回复:“开放线上旁听通道,设置人数上限。会议内容全程公开,但需实名认证。另外,准备一份案件进展通报,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用户,发生了什么,我们做了什么,接下来会怎样。”
点击发送,他收起手机,感觉胸口那股一直紧绷着的气,缓缓舒展开来。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深的、沉入水底的平静。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更多的权衡算计。但至少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为何而战。
“走吧,”周屿说,“回去开会。还有很多事要做。”
“嗯。”
他们转身,离开露台,走回那个充满代码、数据、法律条文和人间烟火的现实世界。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两道沉默的、并肩而行的刻度,丈量着这个春天的深度,也丈量着信念的重量。
路还很长。但至少,方向是对的。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走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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