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河渡我

作者:猫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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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面交易


      新加坡,克拉码头,晚上八点整。
      “珍宝海鲜”的靠窗位置,简莫穿着香槟色的丝绸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经过微调后更显凌厉的下颌线。她对面坐着陈国伟,新康医疗废物处理有限公司的老板。
      陈国伟很紧张。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在搓膝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尽管餐厅空调开得很足。他面前的那杯冰柠檬茶,冰块已经化了一半,但他一口没喝。
      “陈先生不必紧张。”简莫用银匙慢条斯理地搅拌着面前的燕窝羹,“我们只是谈生意。”
      “是、是……”陈国伟咽了口唾沫,“皮埃尔先生跟我说了,Anna小姐想跟我公司合作。但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医疗废物处理,都是合法合规的……”
      “合法合规的生意会欠地下钱庄两百万?”简莫抬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陈国伟的脸瞬间白了。
      简莫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支票,推到对方面前。金额栏:S$2,500,000。
      “两百五十万新币。”她的声音很轻,但在餐厅轻柔的背景音乐中格外清晰,“其中两百万帮你还债,五十万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三百万。”
      陈国伟盯着那张支票,眼睛发直。对于一个被债务逼到绝境的人来说,这是救命稻草。
      “需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在抖。
      “很简单。”简莫放下银匙,“下周三,会有一批医疗废弃物从马来西亚的巴生港运到新加坡。总共二十个标准集装箱,报关单上写的是‘过期药品、废弃医疗器械、人体组织样本’。你需要做的,是以新康公司的名义接收这批货,存放在你的仓库,然后在四十八小时内,安排转运到印尼和菲律宾。”
      “这、这不合规……”陈国伟艰难地说,“医疗废弃物跨境转运需要特别许可,我公司没有这个资质……”
      “资质会有的。”简莫又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新加坡环境局签发的临时转运许可,有效期十五天。当然,是伪造的,但足够以假乱真。海关和港口那边我们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仔细查。”
      陈国伟拿起文件,手抖得厉害。他做了三十年生意,从来没碰过这种东西。
      “如果……如果被查出来……”
      “那就想想你的女儿。”简莫的语气依然平静,“陈雅雯,十七岁,在新加坡女子学校读高二,成绩优异,明年打算申请剑桥大学。多好的前程。”
      陈国伟猛地抬头,眼睛瞪大:“你——”
      “我做生意喜欢了解合作伙伴。”简莫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是陈雅雯放学时的抓拍,穿着校服,笑得灿烂,“她每周三下午会去乌节路上钢琴课,坐145路巴士,对吗?”
      冷汗浸湿了陈国伟的后背。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货……货里到底是什么?”他最后挣扎着问。
      “不该问的别问。”简莫收起手机,“你只需要知道,这批货很贵重,不能出任何差错。接收、存放、转运,每个环节都要干净。事成之后,你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拿到足够送女儿去英国读书的钱。但如果出错……”
      她顿了顿,声音冷下来:“你,和你女儿,都会消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陈国伟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简莫知道他同意了。恐惧和贪婪,永远是操纵人最有效的工具。
      她抬手示意侍者结账,然后站起身:“下周二晚上,我会把详细的接货流程发给你。记住,从今天起,你的手机、邮箱、所有通讯工具,都可能被监控。不该联系的人不要联系,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陈国伟机械地点头。
      简莫离开餐厅时,外面的新加坡河倒映着两岸的灯光,游船缓缓驶过,载着游客欣赏夜景。
      多美的城市,多脆弱的秩序。
      她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回公寓。”
      车子驶离克拉码头。简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谈判很顺利,但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成就感。这种碾压式的交易,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简单到无聊。
      她想起第一次帮哈桑做事,是在阿富汗。那时候她十九岁,刚被送到喀布尔。哈桑让她去给一个不听话的部落长老“送礼物”——一个装着炸弹的包裹。
      她去了,亲手把包裹交给长老的仆人。十分钟后,爆炸声传来,那栋三层小楼变成废墟,里面十二个人,包括长老的三个孙子,全部死亡。
      她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没有吐,没有哭,甚至没有心跳加速。哈桑后来对她说:“你天生适合这一行。”
      也许吧。
      也许她血管里流着的,本来就是毒枭的血。
      手机震动,是“蝎子”发来的信息:“李明找到了。他住在武吉巴督的组屋区,一个人住。今晚动手?”
      简莫回复:“等我指令。”
      她需要亲自确认。确认这个海关官员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确认他是否真的威胁到了她的计划。
      “改道,去武吉巴督。”
      香港,跑马地公寓,晚上九点。
      周霖限在给简崎换药。
      左肩的枪伤已经结痂,疤痕像一条暗红色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周霖限用棉签蘸着消毒药水,仔细清理伤口边缘。
      “痒吗?”他问。
      “有点。”简崎坐在床边,上身赤裸,能感觉到周霖限手指的温度和药水的凉意。
      “正常,伤口在愈合。”周霖限涂上一层淡疤膏,“但这个位置以后阴雨天可能会酸痛,要注意保暖。”
      简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灯光下,周霖限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个男人拿手术刀的手很稳,此刻给他涂药的动作却轻得像羽毛。
      “周霖限。”
      “嗯?”
      “你身上有多少疤?”
      周霖限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涂抹:“十几处吧。最早的是八岁时爬树摔的,在左小腿。最新的……就是越南那次的枪伤。”
      “最重的是哪处?”
      “后背。”周霖限简短地说,“在金三角做无国界医生时,被流弹扫到,差点伤到脊椎。”
      简崎突然伸手,撩起周霖限的T恤下摆。后腰往上,脊柱两侧,确实有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愈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凸起的痕迹:“疼吗?”
      “当时疼,现在不疼了。”周霖限拉下衣服,“都是过去的事。”
      “但还在你身上。”
      “嗯。”周霖限抬头,看着他,“就像你的伤也还在你身上。我们都是带着伤往前走的人。”
      简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去做激光祛疤吧。一起。”
      周霖限挑眉:“你不是说要留着当勋章?”
      “勋章留一个就够了。”简崎指指自己的肩伤,“其他的……我想和你一起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周霖限看着他,眼神柔软下来:“好。”
      药换好了。周霖限收拾医药箱,简崎穿上睡衣。两人并肩坐在床边,窗外是香港的夜景,窗内是难得的宁静。
      “下周一去新加坡。”周霖限开口,“都准备好了吗?”
      “嗯。”简崎点头,“律所那边安排好了,梁正会处理日常事务。俞至给了我们两个加密通讯器,还有紧急联络方式。沈未殊和萧雅会留在香港,继续查金新月在东南亚的其他据点。”
      “梁正……”周霖限沉吟,“你确定他可信?”
      简崎皱眉:“他跟我五年了,从来没出过错。”
      “就是从来没出过错,才可疑。”周霖限说,“太完美的人,往往有问题。而且你想想,简莫怎么对你的行踪那么清楚?越南那次,工厂为什么刚好在我们行动时爆炸?”
      “你是说……”
      “我没什么证据,只是直觉。”周霖限握住他的手,“到了新加坡,除了我,谁都不要完全相信。包括俞至安排的人。”
      简崎想起梁正最近的一些反常——总是欲言又止,总是在他提到新加坡时眼神闪烁。
      也许周霖限是对的。也许他身边真的有鬼。
      “我会小心。”他说。
      手机响了,是俞至的视频请求。接通后,画面里出现的是柬埔寨那家疗养院的环境,镜头晃动,然后对准了病床上的人。
      何以豫。
      他看起来比上次好一些,脸上的纱布拆了,露出清瘦但轮廓分明的脸。但他眼睛里的陌生感依然在,看到镜头时,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现在能坐起来了。”俞至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压抑着激动,“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快,但记忆……还是没有进展。”
      周霖限凑到屏幕前:“何警官,认识我吗?”
      何以豫盯着他看了几秒,摇头。
      “那这位呢?”周霖限把简崎拉过来。
      何以豫的眼神在简崎脸上停留更久,眉头微皱,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但最终还是摇头。
      “他今天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俞止说,镜头转向他自己,他眼圈是红的,“他说‘水太烫’。就这么一句,但医生说这是好迹象,说明语言功能在恢复。”
      “慢慢来。”周霖限说,“脑损伤的恢复需要时间。重要的是他现在安全,而且有你在身边。”
      “嗯。”俞至抹了把脸,“新加坡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叫林文杰,新加坡华人,以前是警察,后来辞职开了私家侦探社。他欠我个人情,绝对可靠。你们落地后联系他,他会提供一切协助。”
      “好。”
      “还有,”俞至压低声音,“我收到情报,简莫最近在新加坡有大动作。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但涉及一批从欧洲来的‘医疗废弃物’。国际刑警怀疑里面藏了东西,可能是新型毒品,也可能是器官。”
      周霖限和简崎对视一眼。这和萧雅带回来的情报对上了。
      “我们会查清楚。”简崎说。
      “小心。”俞至最后看了一眼镜头里的何以豫,“活着回来。我们都要活着。”
      视频挂断。房间里安静下来。
      简崎靠在周霖限肩上,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这条路上的人,俞至、何以豫、萧雅的哥哥们……每个人都伤痕累累,每个人都还在坚持。
      “周霖限。”
      “嗯。”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何以豫那样,不记得你了……”
      “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我。”周霖限侧过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第一次见面,我会说:‘你好,我叫周霖限,是个医生。你长得很好看,我能追你吗?’”
      简崎笑了:“土死了。”
      “那怎么说?”周霖限也笑,“‘这位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不如跟我回家避一避’?”
      “你是医生还是神棍?”
      “是你的医生。”周霖限认真地说,“也是你男人。”
      简崎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话太直白,太霸道,但从周霖限嘴里说出来,却有种理所当然的力量。
      他抬起头,吻住周霖限的唇。不是浅尝辄止的吻,是带着所有不安、恐惧和渴望的吻。
      周霖限回应他,手插进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腰,把他压向自己。两人倒在床上,喘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的伤……”简崎在吻的间隙说。
      “好了。”周霖限咬他的锁骨,“早就好了。”
      衣服被扯开,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简崎能感觉到周霖限掌心的薄茧,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须后水混合的味道,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息。
      一切都很真实。真实的温度,真实的重量,真实的疼痛和快感。
      在这一刻,所有的阴谋、危险、死亡,都暂时退去。只剩下这个房间,这张床,和这个他愿意托付生死的人。
      结束后,两人浑身是汗,交颈相拥。周霖限的手指在简崎背上游走,划过那些旧伤和新疤。
      “简崎。”
      “嗯?”
      “我们会赢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输不起。”周霖限的声音很轻,“输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简崎抱紧他,脸埋在他颈窝。
      窗外的香港,灯火彻夜不灭。而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用身体和誓言,筑起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堡垒。
      也许明天还有枪林弹雨,也许前路还有生死考验。
      但至少今夜,他们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
      新加坡,武吉巴督组屋区,晚上十一点。
      李明住在第328座组屋的12楼。一房一厅,装修简单,家具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年轻的李明,笑容温婉的妻子,还有当时大概五六岁的女儿。
      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妻子三年前乳腺癌去世,女儿去年去澳大利亚留学。五十平米的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冰箱的嗡鸣声。
      李明坐在餐桌前,面前摊开一本黑色皮质笔记本。那是陈志文的遗物,也是他的催命符。
      笔记本里记录了陈志文死前三个月调查的所有可疑货柜,包括CTGU-7819456。每一页都有详细的时间、地点、货主信息、可疑点分析。最后一页的日期就是死亡当天,上面用红笔写着:“CTGU-7819456货主Anna Lim,背景可疑。疑与跨国犯罪集团有关。已申请深入调查权限。”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如果我有意外,将此本交予肃毒局王永健副局长。”
      陈志文大概预感到了危险,所以提前做了安排。但他没想到,死亡来得那么快。
      李明盯着那行字,手在抖。
      他和陈志文同事五年,不算至交,但也是能一起喝酒的关系。陈志文是个好警察,不,好海关官员——正直,较真,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的人在新加坡体制里其实不多,所以他才总被派去查最棘手的案子。
      然后他就死了。
      “意外”。调查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起重设备故障,金属疲劳,三年未检修。一切都合理,合理到让人起疑。
      李明不是陈志文,他没那么多正义感。他今年四十五岁,再过十年退休,养老金足够他安度晚年。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惹那些能让一个海关官员“意外”死亡的麻烦。
      但陈志文把笔记本塞给了他。在倒地前那一秒,陈志文用最后的力气,把笔记本塞进他怀里,然后说了一个字:“查。”
      那眼神李明一辈子忘不了——有痛苦,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甘。
      所以他去了一趟警察局,把笔记本交给了相熟的王副局长。王副局长看了之后,脸色凝重,说会调查,让他先回去等消息。
      但三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李明知道,这件事可能就这样被压下去了。在新加坡,有些案子是查不得的,有些人也是动不得的。
      他应该把笔记本忘了,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等女儿毕业,接她回来,也许再找个伴,平平淡淡过完后半生。
      可是……
      他翻开笔记本中间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照片,是陈志文和家人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给小明的生日礼物——爸爸很快回来。”
      陈志文的儿子叫陈明,今年八岁。李明去参加过他的生日派对,小家伙很可爱,一直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他永远回不来了。
      李明闭上眼睛。良心和恐惧在脑子里打架。
      最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副局长的私人号码。响了三声,接通。
      “王局,是我,李明。关于陈志文那个笔记本……”
      “李明啊。”王副局长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正想找你。那个笔记本的事,上面有指示,暂时不要继续查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王副局长叹了口气,“李明,你在系统里这么多年,应该懂规矩。有些案子,不是我们能碰的。陈志文的事……就当是个意外吧。为了你好,也为了你女儿好。”
      电话挂了。
      李明握着手机,浑身发冷。他懂了。不是不能查,是不让查。
      那个Anna Lim,或者说她背后的势力,已经把手伸进了新加坡的执法系统。
      他把笔记本收起来,锁进抽屉。然后起身,走到窗前。
      十二楼看出去的夜景不错,能看到组屋区连绵的灯火,远处商业区的摩天大楼,还有更远的海面。
      多和平的景象。
      突然,他注意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了至少半小时。车上的人没下来,但能隐约看到驾驶座有红光一闪一闪——有人在抽烟。
      李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继续观察。
      五分钟后,车上下来两个人。都是男性,穿着深色衣服,走路很快,直接进了他这栋楼。
      来了。
      李明立刻冲回卧室,从床底拖出一个小型保险箱。打开,里面有一把左轮手枪——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合法登记过,但已经十几年没用过。
      他检查了子弹,六发满膛。然后把手枪别在后腰,穿上外套。
      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然后是脚步声。
      李明站在门后,屏住呼吸。
      敲门声响起。三下,很有节奏。
      “李先生在吗?物业检修水管。”
      声音很平静,但李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太专业了,不像普通的物业工人。
      他握紧枪柄,没有出声。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他们在撬锁。
      李明猛地拉开门,同时举枪。
      门外站着两个人,正是楼下车上那两位。看到他手里的枪,两人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静。
      “李先生,别激动。”左边那个高个子举起双手,“我们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李明的枪口对着他们,“谁派你们来的?”
      “Anna小姐想拿回一样东西。”右边那个矮壮的男人说,“陈志文的笔记本。交出来,我们保证你和你女儿的安全。”
      提到女儿,李明的眼睛红了:“你们敢动我女儿——”
      “她在澳大利亚很安全。”高个子说,“至少目前是。但如果你不合作,那就不一定了。”
      李明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在发抖。他能开枪吗?开了枪,就是杀人犯,一辈子完了。不开枪,笔记本交出去,陈志文就白死了。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矮壮男人突然动了——一脚踢向他持枪的手腕。
      枪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李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板。
      “笔记本在哪?”高个子踩着他的背。
      “我不知道……”李明咬牙。
      矮壮男人开始在屋里翻找。抽屉被拉开,柜子被推倒,东西摔了一地。
      李明趴在地上,能看到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妻子在笑,女儿在笑,他也在笑。
      那是五年前了。妻子还没生病,女儿还没出国,生活还有希望。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矮壮男人找到了抽屉里的笔记本,抽出来翻了翻:“是这本。”
      “带走。”高个子说,然后低头看着李明,“李先生,抱歉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李明闭上眼睛。也好,这样就能去见妻子了。只是对不起女儿……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反而听到一声闷响,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李明睁开眼,看到高个子躺在地上,后脑勺在流血。
      矮壮男人反应过来,转身拔枪,但还没举起来,就被一脚踢中手腕,枪脱手飞出去。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影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从身形看,是个女人。
      她动作快得惊人,矮壮男人刚想反抗,就被一个肘击打中太阳穴,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女人走到李明面前,蹲下身:“能起来吗?”
      声音很冷,但有点耳熟。
      李明挣扎着坐起来,这才看清帽檐下的脸——是Anna Lim。但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她眼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复杂的疲惫。
      “你……”
      “笔记本给我。”简莫伸出手。
      李明下意识把笔记本护在怀里:“为什么?你不是要杀我吗?”
      “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就不会救你。”简莫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那两个人是哈桑派的。他们拿到笔记本后,就会灭口。我抢先一步,是因为笔记本不能落到哈桑手里。”
      “为什么?”
      “因为里面有我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简莫转头看他,“陈志文很聪明,他不仅查了货柜,还查了Anna Lim的背景。笔记本里应该有几页,是关于我和简家的关系,对吗?”
      李明翻开笔记本,快速浏览。确实,在最后几页,陈志文用红笔标注:“疑Anna Lim真实身份为香港简氏集团三女简莫。简氏涉毒,其兄简崎为控方律师。兄妹对立?”
      “他查到了。”简莫笑了,但那笑容很苦,“所以我不能让哈桑看到这个。他知道我是简家人,但不知道我哥哥在查他。如果知道了,他会用我来钓简崎。”
      “你不想害你哥哥?”
      简莫沉默了很久:“这跟你无关。笔记本给我,然后你立刻离开新加坡。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去澳大利亚找你女儿,今晚就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给李明:“里面有护照、机票、还有一张银行卡,足够你们父女生活一段时间。记住,不要回新加坡,也不要联系任何人。当陈志文和李明都死了。”
      李明拿着信封,手在抖:“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简莫拿起笔记本,转身走向门口,“我只是在帮我自己。还有,告诉陈志文的家人……对不起。”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楼下那辆车里还有个司机,已经处理了。你从后门走,巷子口有辆白色丰田,钥匙在车里。开车去机场,不要回头。”
      说完,她消失在门外。
      李明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看着晕倒的两个杀手,看着手里的信封。
      他应该报警吗?但王副局长的话还在耳边:“有些案子,不是我们能碰的。”
      他应该相信那个女毒贩吗?但她刚才救了他的命。
      最后,他爬起来,抓起外套和信封,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电梯还在12楼。他选择走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像逃亡的鼓点。
      跑到一楼后门,果然看到一辆白色丰田。上车,发动,驶向机场。
      后视镜里,那栋住了十年的组屋越来越远。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12楼的房间里,简莫站在窗前,看着那辆白色丰田消失在夜色中。
      她翻开笔记本,找到关于简家的那几页,撕下来,用打火机点燃。火焰吞噬了纸页,也吞噬了陈志文最后的发现。
      灰烬落在掌心,还有点烫。
      手机震动,是哈桑:“笔记本拿到了吗?”
      简莫回复:“拿到了。李明死了,现场处理干净了。”
      “很好。下周三的货,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就绪。”
      “不要让我失望。”
      简莫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然后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离开。
      走廊里,两个杀手还躺在地上。她犹豫了一下,从矮壮男人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删除了所有通讯记录和定位信息。
      然后她走出组屋,坐进自己的车。
      司机问:“回公寓吗?”
      “不。”简莫看着窗外,“去海边。”
      车子驶向东海岸。深夜的海边几乎没人,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叹息。
      简莫下车,走到沙滩上。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很冷。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张旧照片——是她八岁时,和简崎的合影。照片里,简崎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背景是简家大宅的花园,母亲种的玫瑰花开了,红得像血。
      那是她来简家的第一年。也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觉得自己还有家的时刻。
      后来一切都变了。母亲死了,父亲疏远了,简崎恨她。她成了简家的累赘,成了用来联姻的棋子,最后成了毒枭的养女。
      她恨过吗?恨过。恨父亲把她当交易品,恨简崎永远高高在上,恨这个世界对她不公。
      所以她选了这条路。选了权力,选了金钱,选了用别人的鲜血铺就自己的王座。
      但为什么,在看到李明一家三口的合影时,她还是会心软?在看到陈志文笔记本上那句“爸爸很快回来”时,她还是会愧疚?
      也许她血管里流的,终究不完全是毒枭的血。
      也许那个八岁时怯生生叫“哥哥”的小女孩,还没有完全死掉。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简崎。她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接。
      铃声停了,一条信息跳出来:“下周一我到新加坡。我们谈谈。”
      谈谈。
      谈什么?谈怎么把她送进监狱?谈怎么大义灭亲?
      简莫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她删掉信息,然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蝎子。”
      “Anna小姐。”
      “准备一下。”她抹掉眼泪,声音恢复冰冷,“我哥哥要来新加坡了。帮我‘接待’他。”
      “到什么程度?”
      简莫看着漆黑的海面,很久很久,才说:“让他知难而退就好。别伤他性命。”
      “如果他不退呢?”
      海风很大,吹得人站不稳。简莫握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
      “那就……”
      她没说下去。
      但蝎子懂了。
      通话结束。简莫站在海边,站了很久。直到天边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照亮海平面。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战斗也要开始了。
      她转身走向车子,背影挺直,脚步坚定。
      无论前路是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条路,她都要走下去。
      走到黑。
      走到亮。
      或者,走到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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