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昼

　　这天下午，庄一眠在暗房冲洗一批新的底片。

　　程怀易则坐在客厅的窗边，膝上放着那个速写本，目光却落在窗外街道的尽头，眼神放空，脑海里梳理着刚刚从一条暗线那里得到的、语焉不详的信息。

　　闻珩最近确实行踪诡秘，似乎在频繁接触程求是核心圈层的几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程怀易浑身一僵，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戒备。

　　他下意识地看向通往地下暗房的楼梯方向。

　　庄一眠在那里，听不到门铃。

　　门铃又响了一次，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

　　程怀易的心脏开始失控地狂跳，各种可怕的猜测涌入脑海：是程求是派来的人？是闻珩？还是……

　　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他预想中任何一张熟悉或危险的面孔。而是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庄一眠先生？有快递！”门外的男人扬声喊道，口音是当地常见的法语口音。

　　程怀易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他记得庄一眠最近似乎并没有提起过有快递要送达。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而是快步走到楼梯口，朝着下面喊道：“庄一眠！有你的快递！”

　　过了一会儿，暗房的门打开，庄一眠走了出来，手上还戴着专用的橡胶手套，沾着些许化学药水的气味。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程怀易：“快递？我最近没买东西。”

　　这句话让程怀易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快步走回门后，再次透过猫眼确认。那个快递员还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

　　庄一眠也走了上来，站到程怀易身边，低声问：“什么人？”

　　“快递员。”程怀易压低声音，“但你说你没买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一点不寻常都值得警惕。

　　庄一眠沉吟片刻，对程怀易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到门后，用正常的音量问道：“请问是哪家快递公司？寄件人是谁？”

　　门外的快递员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是Bpost！寄件人……呃，上面写的是‘Galerie du Soleil。”

　　庄一眠闻言，眉头微微舒展，转头对程怀易低声道：“是本地一家我合作过的画廊，之前提过可能会寄一些宣传画册过来，但我没想到是今天。”

　　他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显然比刚才放松了一些。

　　他示意程怀易退到客厅视线死角，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抱歉，久等了。”庄一眠对快递员说道，签收了那个纸箱。纸箱不重，摇晃起来里面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快递员接过签收单，礼貌地说了一句“祝您愉快”，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庄一眠关上门，抱着纸箱走进客厅，放在桌子上。程怀易立刻走了过来，眼神依旧警惕地盯着那个箱子。

　　“要打开吗？”程怀易问，声音紧绷。

　　庄一眠看着那个普通的、印着Bpost标签的纸箱，又看了看程怀易如临大敌的样子，点了点头：“打开看看。”

　　他找来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胶带。打开纸箱，里面果然是几本印刷精美的画廊宣传画册，还有一张画廊经理手写的问候卡片。

　　虚惊一场。

　　程怀易看着那些画册，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随即涌上的是一阵强烈的脱力感和自嘲。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有点草木皆兵了。”

　　庄一眠将画册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纸箱内部，确认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才将空纸箱拆开压扁。他看向程怀易，语气平静：“小心点也没错。”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程怀易，一直保持这种高度警惕的状态，本身就会消耗巨大。你需要学会在必要时放松。”

　　程怀易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身处的漩涡，让他无法真正放松下来。他看着庄一眠平静地处理掉空纸箱，然后将画册拿到工作间，那个挺拔清瘦的背影仿佛能隔绝外界的一切风雨。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渴望留在这里，渴望这份短暂的安宁。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去面对、不去解决程求是和闻珩带来的威胁，这份安宁终将被打破，而他可能会将危险带给庄一眠。

　　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在他还有庄一眠这个避风港的时候，找到破局的关键。

　　而那个关键，很可能就系在那个他曾经无比信任，如今却疑窦丛生的身影——闻珩身上。

　　夜色再次降临，窗外秋风渐起，吹动着枯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某种不安的低语。程怀易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桃花眼，里面翻涌着决心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平静的休憩时光或许即将结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个快递，下午去给庄先生送过去。”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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