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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沈听夏的个展命名为《从黑暗到光》,开幕定在四月十五日,一个罕见的晴朗日子。
下午三点,画廊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特罗姆瑟的艺术圈不大,但很紧密,本地艺术家、策展人、收藏家,甚至市长都来了。
海伦忙前忙后地接待,顾言澈站在角落里,看着人群中的沈听夏。
她今天穿了一条深灰色的长裙,剪裁简单但优雅,卷发别在耳后,露出干净的脸颊。她正在和一位策展人交谈,偶尔点头,偶尔微笑,姿态从容自信。
这和顾言澈记忆中的沈听夏完全不同——不是那个在咖啡馆低头搅咖啡的女孩,不是那个在北角悬崖边孤独的背影,而是一个成熟的、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的女性。
“她今天很美,对吗?”海伦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是的,”顾言澈说,“她一直很美。只是我以前没看见。”
海伦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也很紧张。”
“很明显吗?”
“手指一直在敲腿。”海伦笑道,“放松点,她会成功的。”
顾言澈点点头,强迫自己停止那个小动作。
开幕式正式开始。沈听夏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讲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平稳清晰,“这个展览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它关于黑暗,关于等待,关于光,也关于……新生。”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人群,在顾言澈的位置停留了半秒。
“过去两年,我经历了很多变化。从北京到特罗姆瑟,从极昼到极夜,从……等待一个人,到学会等待自己。”她说,“这些作品,记录了这个过程。”
掌声响起。沈听夏微微鞠躬,然后开始介绍主要的作品。
讲到《等待者》时,她特意多说了几句。
“这幅画是在冰岛画的,但灵感来自特罗姆瑟的冬天。画里的人,握着一块火山石,在黑暗中等待第一缕阳光。我想表达的是——有时候我们等待的不是外部的光,而是内心的光。当我们终于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光时,外界的黑暗就不再可怕了。”
顾言澈站在人群后,看着讲台上的她,心脏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填满。
骄傲,欣慰,遗憾,还有……爱。
是的,爱。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了。
他爱她。
不是出于愧疚,不是出于补偿,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值得爱的人——坚韧,才华横溢,在经历了十二年的沉默后依然有能力重新发光。
沈听夏讲完后,自由观展开始。人群散开,在展厅里流动。
顾言澈没有立刻上前,他等到沈听夏身边的人群稍微散去,才走过去。
“恭喜,”他说,“讲得很好。”
沈听夏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谢谢。你一直在这里?”
“嗯,从头到尾。”
“那……你觉得怎么样?”她问,语气里有一丝难得的紧张。
“很震撼,”顾言澈真诚地说,“比我看到的任何一次都震撼。你在冰岛找到的东西……很有力量。”
沈听夏笑了,那是一个放松的、真实的笑容。
“柏林画廊的人来了,”她压低声音,“在那边。他们对《等待者》很感兴趣,想买下来送到柏林艺博会。”
顾言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正在仔细看那幅画。
“那太好了,”他说,“你的才华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但是……”沈听夏犹豫了一下,“如果卖了,这幅画就不属于我了。”
“画永远属于你,”顾言澈说,“你创造了它,它就是你的一部分。卖出去,只是让更多人分享你的一部分。”
沈听夏看着他,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感动。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谢谢。”
柏林画廊的人走过来,沈听夏去接待。顾言澈退到一旁,继续看展。
他在每幅画前都停留很久,仔细看那些笔触,那些色彩,那些沈听夏用几个月时间凝固下来的情感和思考。
他看到了冰岛的火山,特罗姆瑟的极光,北京的记忆碎片,还有……他自己。
不是具象的他,而是他带给她的影响——那些等待,那些失望,那些最终转化成的力量。
——
开幕酒会持续到晚上八点。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亲近的朋友。海伦开了香槟,大家举杯再次祝贺沈听夏。
“为了新生!”海伦说。
“为了新生!”众人应和。
沈听夏仰头喝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顾言澈注意到她今天喝了不少,但眼神依然清醒。
最后,连海伦和其他朋友也离开了。画廊里只剩下沈听夏和顾言澈,还有满墙的画作。
“我帮你收拾?”顾言澈问。
“不用了,明天再说。”沈听夏走到《等待者》前,看着那幅画,“柏林的人确定要买了,下周就来取。”
“恭喜。”
“但我有点舍不得,”沈听夏转过身,背靠着墙,看着顾言澈,“这幅画……有你。”
“画里每个人都可能有自己。”顾言澈说。
“不,我是说,”沈听夏顿了顿,“画这个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在特罗姆瑟的冬天,想你说你在学习等待。这幅画……某种程度上,是为你画的。”
顾言澈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听夏……”
“让我说完,”沈听夏打断他,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和酒混合的味道,“顾言澈,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观察你。观察你是不是真的变了,观察你所谓的‘学习等待’是不是只是说说而已。”
“那你观察到了什么?”顾言澈的声音有些哑。
“我观察到了耐心,”沈听夏说,“真正的耐心。你不催我,不逼我,只是安静地在那里,我需要的时候就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就不打扰。你学会了尊重我的节奏,尊重我的选择。”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也观察到了成长。你不再是那个理所当然接受别人付出的顾言澈了。你学会了给予,学会了倾听,学会了……看见别人。”
顾言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所以,”沈听夏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你——我不恨你了。早就不恨了。而且……我开始相信,人是会改变的。你是会改变的。”
画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那……”顾言澈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很轻,“这意味着什么?”
沈听夏看着他,眼睛在灯光下很亮,像盛满了星星。
“这意味着,”她说,“我愿意尝试。尝试……重新认识你。不是作为那个我爱了十二年的顾言澈,而是作为现在的你。”
顾言澈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但我需要说清楚,”沈听夏继续说,“这不是承诺,不是保证。只是……尝试。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那些感觉只是过去的残留,或者发现我们还是不合适,我会喊停。你能接受吗?”
“能。”顾言澈毫不犹豫,“完全能。”
“而且,”沈听夏说,“如果我们真的尝试,那必须是从零开始。没有过去十二年的负担,没有谁欠谁,没有补偿和愧疚。只是两个成年人,在合适的时间,尝试建立一段健康的关系。”
“我同意。”顾言澈说,“但听夏,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你说。”
顾言澈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我不求弥补那十二年,因为我知道弥补不了。我也不求你现在就接受我,因为那不公平。我只求一个机会——用接下来的每一天,学习如何好好爱你。不是出于愧疚,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因为你是沈听夏,一个值得被好好爱的人。”
沈听夏的眼睛湿润了。
她眨眨眼,把泪意压回去,然后笑了。
“顾言澈,”她说,“你说情话的功力进步了。”
“不是情话,”顾言澈认真地说,“是真话。”
沈听夏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就……试试看吧。”她说。
顾言澈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她的手很凉,但他的脸很热。
“好,”他说,“我们慢慢来。”
——
他们离开画廊时,已经晚上十点。
特罗姆瑟四月的夜晚依然寒冷,但空气中有春天的气息——冰雪融化的味道,泥土苏醒的味道。
顾言澈送沈听夏回公寓。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但手牵着手。不是十指相扣的紧密,只是轻轻地握着,像两个刚刚开始探索彼此的人。
到楼下时,沈听夏没有立刻上楼。
“柏林的事,”她说,“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自己去。画廊希望我过去配合宣传。”
“你想去吗?”顾言澈问。
“想。但……”
“那就去,”顾言澈说,“你的才华需要更大的舞台。我可以等你。”
沈听夏看着他:“如果我去柏林,可能要待几个月。”
“我可以去看你,”顾言澈说,“我的项目六月结束,之后时间比较自由。”
“那……你的工作呢?你不回北京了吗?”
顾言澈想了想:“我还没想好。但无论在哪里,重要的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听夏点点头。
“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问。
顾言澈看着她:“我想要的生活……是有你在里面的生活。但如果你想要的生活在别处,我可以跟你去。”
沈听夏笑了:“你这是在说情话吗?”
“是事实。”顾言澈也笑了,“听夏,我不再是那个需要所有人都围着我转的顾言澈了。我学会了为重要的人调整自己的方向。”
沈听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很轻,很快,像蝴蝶掠过。
“这是奖励,”她说,“奖励你今天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顾言澈摸了摸被亲的地方,那里在发烫。
“那我以后多说。”他说。
沈听夏笑了,那笑容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美得不真实。
“我上去了,”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
沈听夏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回头:“顾言澈。”
“嗯?”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的耐心,谢谢你的改变,也谢谢你……终于看见我了。”
顾言澈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沈听夏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顾言澈站在原地,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来,才转身离开。
夜晚的风依然冷,但他的心里是暖的。
因为他们终于开始了一段新的关系。
不是建立在十二年等待的废墟上,而是建立在现在的理解和尊重上。
不是补偿,不是愧疚。
而是两个成年人,在经历了各自的黑暗之后,终于决定一起走向光。
——
回到家,顾言澈站在窗前,看着特罗姆瑟的夜景。
城市不大,但灯火温暖。远处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峡湾的水面平静如镜。
手机震动,是沈听夏的消息:
「今天的一切像做梦。晚安,顾言澈。」
他回复:
「不是梦,是新的开始。晚安,听夏。」
发送后,他放下手机,继续看着窗外。
窗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脸。
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迷茫、焦虑的顾言澈,而是一个更平静、更坚定的人。
他想起沈听夏的话:“人是会改变的。”
是的,人会改变。
他改变了。
她也改变了。
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很久,有过错过,有过痛苦,有过漫长的等待。
但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走向未来。
一个他们可以一起创造的未来。
顾言澈关上灯,躺到床上。
黑暗中,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而他和沈听夏的故事,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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