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影

作者:火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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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第8章山腰临检:面包车拦截



      第二天一早,山里起风。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土路被砸出一坑一坑,轮胎压上去会带起一股潮湿泥味。雾被风吹散了一些,树叶上的水珠一点点往下滴,砸在石头上,发出细碎“答答”声。

      “位置就定在这个弯。”姜临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下。

      这里是上山路半腰的一个“S”形拐弯,内侧贴着山壁,外侧就是不算高但足以摔断腿的坡,勉强能错两辆车。往上走是通往砖厂的唯一一条路,往下是回村子、再出镇子的方向。

      “这里视线不好。”裴征皱眉,“万一车没刹住,就把我们连人带锥子一起卷下去。”

      “所以你离路边远点。”姜临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表,“老张说他们一般几点下山?”

      “八点到十点。”老张说,“送完人、装完货,再下来赶中午那趟车。”

      “今天他们如果守惯例——”他叼着烟,“最多十点半会路过这儿。”

      “交通队那边人呢?”沈听澜问。

      “半小时之前就到了。”姜临用下巴点了点坡下面,“设了个流动检查点。”

      远处,道路拐角处立起两块临时警示牌,上面写着“前方临检,请减速”,再往内侧一点,一辆挂着交警标识的皮卡横着停着,几个身着反光背心的交警正低头支帐篷,动作慢悠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他们只负责拦车、查行驶证、吹酒精。”姜临说,“真要发现问题——交给我们。”

      “流程,”沈听澜简单交代:“一会儿所有车一律查。”

      “银灰色面包车重点。”

      “姜队带两个人做明查,我和老张、苏白在边上做暗查。”

      “温止——”她转头。

      “我?”温止靠着一块石头,戴着一顶借来的草帽,帽檐下眼睛半眯着。

      “你过会儿下去,”沈说,“帮交警看车底。”

      “你们技术顾问现在兼职交警了?”裴征打趣。

      “我负责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温止打了个哈欠,“比如改过的底盘。”

      ·

      布置好之后,就是等。

      山风一阵一阵地吹,吹得路边的杂草东倒西歪。一个小队员站久了,有点按捺不住,小声跟旁边人嘀咕:“这要是站一天拦不着人,回去肯定被笑死。”

      “闭嘴。”姜临拍他一下,“你是真嫌风不够大?”

      “现在风是往我们脸上吹。”裴征说,“一会儿顺着山往下面吹,就该吹到人家耳朵里了。”

      “省厅来的这位,”老张叼着烟,笑得有点苦,“昨天要不是拦住那电话,今天这地方可能连狗都不会路过。”

      “狗会路过。”姜临说,“人不一定。”

      ·

      接近十点的时候,终于有动静。

      “有车上山。”耳麦里,交警那头压低声音,“一辆皮卡,两辆农用三轮。”

      “正常。”姜临说,“先放他们过去。”

      皮卡和三轮车晃晃悠悠往山上爬,车里的村民好奇地看了一眼路边的“临检”,有人低声嘀咕“又查酒驾了”,有人嘴里叼着旱烟,完全不在意。

      十点一刻,又一串发动机声传来。

      “银灰色面包车一辆。”交警在耳麦里说,“车牌号对上了。”

      沈听澜抬头。

      那辆昨天村口见过的面包车在山道拐弯处缓缓出现,车身抖了两下,像是驶过一个坑,车顶的漆在阳光下反了一点暗光。

      “开始。”沈低声。

      交警那边很自然地挥了挥手中反光标志牌:“车靠边,临检。”

      面包车减速,打了右转灯,靠着山壁一点停下。

      车门一开,先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着印着“XX建设公司”几个字的工服,外面套着一件旧夹克,脸上略有点风吹日晒的痕迹。

      “师傅,下车配合一下检查。”交警笑着,“例行的。”

      “咋又查?”那人嘟囔一句,还是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掏行驶本、驾驶证。

      “车里有几个人?”交警问。

      “就……我们几个。”那人犹豫了一下,“去城里上工。”

      “出来,出来。”交警的语气依旧是那套日常工作腔,“下来吹个酒精。”

      车门打开,陆续又下来四五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到三十出头不等,清一色工服、运动鞋,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晒痕。

      苏白躲在路边的一棵树后,透过树枝缝隙看过去,心里暗暗数:“一、二、三、四、五……驾驶那一个,六个人。”

      “都说是去城里干活,工地在哪儿?”交警例行问。

      “……城南那边。”一个年轻人抢着答,“修路。”

      “哪个项目部?”

      “就……修路队。”

      “项目总负责人呢?”

      “……”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显然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很正常。”裴征在耳麦里悄声,“真干活的也不一定知道老板叫啥。”

      “但真干活的。”温止的声音淡淡地从另一头传来,“指甲不会这么干净。”

      她此刻就站在车尾,戴着同样的反光背心,手里拿着一枚小手电,正蹲下身,装作例行检查刹车片的样子。

      细细一看,这几个“工人”的手,不像常年干重活的。指甲边缘没有长期积着的黑泥,虎口也没有那种老茧,只是在手背上故意揩了几道灰。

      她把手电光往车底一打,光线从防护板的边缘掠过,照出一截崭新焊上的金属板——颜色和周围老旧底盘不同,焊点发亮,边缘还残留着没打磨干净的金属刺。

      “车底做过改装。”她在耳麦里说,“有夹层。”

      “老张。”沈听澜低声。

      “在。”老张从不远处的一堆石头后站起来,佝偻着腰,慢悠悠往这边晃,嘴里叼着根草,看起来就像是个来看热闹的山里农民。

      “怎么又是你?”驾驶员一看见他,脸色明显变了变。

      “老三。”老张笑眯眯,“你今天也上山啊?”

      驾驶员眼里闪过一丝慌意,很快压下去:“张叔,你也在啊。”

      “城里来查酒驾。”老张随口,“你昨晚喝没喝?”

      “没喝。”老三赶紧配合地对着酒精测试仪吹了一口。

      “零。”交警看了一眼,冲他比个“OK”的手势。

      “车后备厢打开,例行看看。”

      “还要看后备厢啊?”老三脸色微微一僵,“里面就……都是工人的包。”

      “我们也是按规矩来。”交警笑,“不看完,回去领导要骂。”

      “开一下,很快。”

      老三犹豫了两秒,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钥匙,走到车尾。

      “来,我帮你开。”温止抬手,提前一步按住后备厢门,把动作做得十分自然。

      她一边扳门把,一边抬眼,顺势看了老三一眼。

      那是一个典型的边城青壮年脸——皮肤被晒得有点糙,眉骨略突,眼睛却不算小,只是此刻瞳孔缩得很紧。

      他显然认出了她制服上的“卫生监督”字样,但更显然的是——

      他认得别的人。

      ——他的视线在她肩膀后略略一顿,像是被某张脸重重撞了一下。

      温止不动声色地偏过一点,让开视线。

      他看到的,是不远处沿着山路走上来的一行人:

      姜临,沈听澜,裴征。

      尤其是走在最前面、胸前挂着“省厅缉毒总队”证件的那一个。

      老三的脸色在一瞬间煞白。

      “省……省城来的?”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市里联合行动。”沈听澜站在两米外,语气淡淡,“例行检查。”

      “怎么,你有意见?”

      老三赶紧摆手:“没、没意见,我们就是打工的。”

      “那就配合。”沈听澜说。

      后备厢门“砰”地一声被拉开。

      里面整齐码着几只廉价旅行包,外面套着塑料布,表面还撒了几把水泥粉,看上去就像是工人常用来装衣服、馒头、香烟的那种。

      “看。”老三深吸一口气,“都是我们的东西。”

      “拿出来。”沈听澜道。

      “这是不是有点——”老三还想说点什么,被沈一个眼神截住。

      “警察例行检查你的行李,”她慢条斯理,“是给你一个证明‘你是清白工人’的机会。”

      “你要是连这个机会都不想要。”

      “那我有权利怀疑,你不是。”

      老三嘴角抽了一下,咬了咬牙,把几只包一个个拽出来扔到地上。

      交警走上前,拉开拉链翻了翻,里面果然是衣服、毛巾、压缩饼干,还有散着的烟盒。

      有个年轻人忍不住抱怨:“警察同志,我们真的是去干活的,你们查这么细,是不是太……”

      “太什么?”姜临斜他一眼,“太认真?”

      她从那堆包里摸出一只,掂了掂重量,拉开,里面只塞了两件破T恤。

      “你们去工地,一人一个这么大的包,”她指了指那只包,“就带两件衣服?”

      “我们东西都放工地了。”那人嘴硬。

      “是啊。”姜临笑,“命也放工地了。”

      她随手一脚,把空出的后备厢地板蹬了蹬。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黑色塑料板,看上去和普通车厢底没区别。

      “护士,”姜临抬下巴,“麻烦你。”

      “叫我监督员。”温止纠正了一句,伸手按住地板一角,指尖用力一挑。

      那块看似牢固的塑料板“咔嗒”一声,边缘翘起一条缝。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折叠刀,把刀尖插进缝里,轻轻一撬——

      整块板子被掀了起来。

      底下是一个刚刚焊出来不久的夹层:一堆塑料桶和密封袋被塞得满满当当。

      即便没打开,光是那一股从缝隙里钻出来的刺鼻化工味,就足够说明问题。

      “这是啥?”姜临捂了捂鼻子。

      “□□原料。”温止盯着那一桶桶白色晶体,声音压得极低,“和简易反应器的配件。”

      “别问我为什么闻得出来。”她补了一句,“你们不想知道。”

      “我知道。”老张在路边吐掉烟头,“十年前我就在这些味儿里差点断气。”

      “沈队?”交警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算不算……”

      “不算巧克力。”裴征插嘴。

      “全都别动。”沈听澜沉声道,“原位拍照,录像。”

      “老三。”她转头看向驾驶员,“你说你们去城里上工。”

      “这是工钱?”

      老三脸色像纸一样白,唇角还在抖:“我、我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我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改底盘,不知道为什么走山路,不知道为什么不敢从国道走?”沈打断,“不知道为什么车上的所有人,连工地名字都答不上来?”

      “你知不知道,这一车东西要是下了山,进了那条河,最后会进谁的鼻子、谁的血管?”

      “你知不知道,”她一字一顿,“你现在踩着的是哪条线?”

      老三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不是真正那种狠辣的“老板”,顶多是个被提起来用的“熟路司机”。

      这些年,他一直告诉自己——

      “我只是跑车。”

      “车上是什么,不关我的事。”

      “我也是出来讨口饭吃。”

      可是当这些话撞上后备厢里的那些桶,他发现自己连骗自己的胆子都没有了。

      “绳子。”沈冷冷道。

      “人先控制。”

      ·

      几名队员上前,利落地给车上几个人戴上手铐,压在路边。

      老三没有反抗,其他几个年轻人有人试图嘴硬:“我们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是老板让我们帮忙……”

      “老板?”裴征笑,“姓韩吗?”

      那人一愣,下意识看了老三一眼。

      “沈队。”温止忽然出声,“你看司机的鞋。”

      老三脚上那双鞋并不显眼,普通运动鞋,但鞋底沾着一种颜色很特别的粉尘——不是石灰,也不是普通泥巴,更像是某种砖灰,细腻得很。

      “砖厂那边的粉。”老张在旁边低声,“山上那家。”

      “你这两天都在上面?”沈问。

      “……偶尔。”老三嗓子很干,“拉点货。”

      “拉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终于像是泄了劲似的,低头:“拉这些。”

      “还拉人。”

      “什么人?”

      “外面来的。”

      “上次有七八个,都是二十来岁的男娃。”

      “说是来‘上培训课’。”

      “谁跟你对接?”沈追问。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老三艰难回忆,“瘦瘦高高,穿白大褂的那种。”

      “他说自己是医生。”

      “……”

      风忽然大了一点。

      卫生监督车的车门被吹得砰砰响,树叶在空气里乱舞。

      “白大褂。”姜临冷笑,“山上那牛场,牛没见着,倒见着医生了。”

      “医生治病救人。”裴征说,“有些医生——”

      “病是他们搞出来的。”

      “把人救到半路再推回深渊。”温止轻声。

      她看着那一桶桶粗糙的白色晶体,指节发白,压低了声音:“这批货,如果配上昨晚卫生室里的针管和药瓶。”

      “刚好够山上一批人——”

      “试药。”

      ·

      “暂时先别上山。”沈忽然说。

      “为什么?”姜临皱眉,“都抓到车了,还不上去,把后面的窝点一起端了?”

      “现在上去。”沈说,“顶多抓到几个‘看场的’。”

      “你们之前的经验应该告诉你,一旦我们要大张旗鼓上山,消息会比人快。”

      “他们会提前收摊。”

      “那你打算怎么?”姜临不服气。

      “这车先拉回市局。”沈说,“人分开审。”

      “老三你这边,重点问——”她看了看他,“过去半年,从山上拉过几回货、几回人。”

      “每一回,时间、路线、接头人、山上见到的任何人。”

      “另一个方向——”她看向姜临,“山上那块地的手续,你们要翻。”

      “谁名下的,谁审批的,谁写的‘养牛’两个字。”

      “你想往上拽?”姜临明白了,“拽到砖厂老板,拽到批条子的那几个人。”

      “拽到能让鬼医在山里开‘诊所’的人。”温止淡淡,“越正经的皮,里面的肉越烂。”

      “这车上的东西,”裴征指了指后备厢,“已经够我们开一宗大案了。”

      “山上的那些人,”沈说,“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们这趟,”她抬头,看着山腰那片被雾笼着的地方,“不是来猎几条鱼回去炫耀。”

      “是来——把这条山上的支流,捋进暗河的总账里。”

      风把她的话吹散在山谷,落到石头上、树叶上,还有那条通往砖厂的土路上。

      谁也没说话。

      只有老张在一旁低低地叹了口气。

      “十年前,”他说,“你爸也是这么说的。”

      “‘一点一点,查完。’”

      “这次——”他看着沈听澜,“希望你能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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