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向无归期

作者:家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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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脱枷锁


      桂花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秋意便在几场连绵的冷雨里彻底褪了颜色。

      梧桐叶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十一月在试卷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滑过,十二月裹挟着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

      教室里早早供上了暖气,窗户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隔绝开来,只留下一室干燥的暖意,混杂着书本纸张的油墨味和少年人身上干净或微汗的气息。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显得格外漫长。

      早读、上课、刷题、考试、讲评……循环往复,像一首单调却不容喘息的行进曲。许栀葭的生活依旧被分割成精确的块状,用红笔蓝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计划本,是她对抗时间流逝的唯一武器。

      班长的事务愈发繁重,高二的学业压力更是呈几何级数增长,她像一只被上紧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不敢有丝毫停歇。

      只有在偶尔的间隙,比如课间操时,从沉闷的教学楼涌向冷风凛冽的操场,呼吸到一口冰凉却新鲜的空气,她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有血有肉、能感知冷暖的人。
      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校服,正一边搓着手,一边和旁边的李言澈说着什么,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迅速消散。

      他似乎永远不怕冷,也永远能找到乐子,即使在这样枯燥的跑操中,也能因为一个无聊的玩笑,笑得眉眼弯起,驱散周遭的寒意。

      许栀葭默默收回视线,将冻得发红的手揣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小东西。
      那是那枚干枯的桂花枝,被她小心地用纸巾包好,藏在口袋里。

      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枯枝败叶的质感,但每次触碰,仿佛还能隐约闻到那个黄昏馥郁的甜香,和心底那阵无声的塌陷与悸动。
      班主任孙老师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每一张或专注、或疲惫、或走神的脸。
      期中考试总结班会刚过,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硝烟味。

      “高二了,同学们!”孙老师敲着黑板,声音沉肃,“时间不等人!高一那点底子,吃不了多久!看看这次的年级排名,波动有多大?有些人,暑假松懈了,心散了,成绩滑得那叫一个快!别以为进了理科重点班就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们,后面追兵多的是!稍微打个盹,你就被别人甩到后面去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几个这次退步明显的同学,最后,在许栀葭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许栀葭挺直背脊,迎上那目光,表情平静无波。
      她知道,那目光是在说:你是班长,是标杆,你不能退,不能倒。

      压力像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收紧。母亲的电话频率增加了,内容无外乎是打探排名、询问状态、叮嘱“必须保持”。家里的气氛,在父亲又一次因琐事与母亲爆发争吵、摔门而去后,降到了冰点。

      许栀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题海,仿佛只有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复杂的演算,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周遭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忘记口袋里那枚早已失去香气的枯枝所带来的、隐秘而持久的钝痛。

      她和陈家向的“周末自习之约”,在进入十二月后,因为竞赛培训加课和接连的周测,变得断断续续。

      偶尔在“不离别”碰到,也多是匆匆点头,各自占据桌子一角,埋头苦战。

      交谈仅限于难题的讨论,且越来越简短。

      蓝莓双皮奶的甜,似乎也抵不过心头日益堆积的、沉甸甸的疲惫。

      直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
      按照校历,这天照常上课,晚自习也照旧。
      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躁动而隐秘的兴奋。

      仿佛所有人在沉闷的日常中,都在默默倒数,等待着某个仪式的到来,好名正言顺地喘一口气,或放肆一场。

      下午最后一节是孙老师的物理课。

      他大概也看出了大家的心不在焉,罕见地没有拖堂,准时下课。

      临走前,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躁动不安的年轻面孔,推了推眼镜,难得用了一种语重心长、而非严厉训诫的口吻:
      “同学们,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长草了,想着晚上怎么跨年,怎么玩。”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教室,“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有些话,我还是想说。时间这东西,最公平,也最残酷。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们现在觉得漫长的高中,刷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一眨眼,就过去了。等你们站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回头看,才会发现,这段拼命奔跑、心无旁骛的日子,可能是你们人生中,最纯粹、也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许栀葭握着笔,指尖微微用力。

      纯粹?宝贵?对她而言,这段日子充满了“必须”和“压力”,何谈纯粹?但孙老师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头微微一震。

      “我不是要你们放弃娱乐,放弃放松。适当的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我是希望你们,在埋头赶路的时候,偶尔也抬头看看身边的风景,看看并肩作战的同学。珍惜你们现在拥有的、简单的快乐,纯粹的友谊,甚至……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的小心思。”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当然,前提是不影响正事。”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好了,放学吧。晚上自习照常,想来教室学习的同学,注意安全。祝大家……新年都有新气象。”

      孙老师夹着教案走了,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轰”的一声炸开锅。

      讨论晚上去哪玩的,约着一起吃饭的,商量偷溜出去看烟花的……少年人的活力与对未来的憧憬,瞬间冲散了连日积压的沉闷。
      许栀葭安静地收拾书包,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晚上她还是会来自习,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新年?不过是日历上翻过的一页,是又一轮“必须”开始的倒计时。热闹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校园里比平时冷清许多,住宿生大多回了家,或结伴出去庆祝。
      教学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透出刻苦的身影。
      许栀葭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前排还有两三个同样留守的同学。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外是沉沉的、墨蓝色的夜空,看不到星星。

      忽然,远处传来“咻——嘭!”的闷响,紧接着,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

      教室里的同学都抬起了头,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空被骤然点亮,一束束流光窜上高空,炸开成绚烂夺目的巨大花团,金色、红色、紫色、银色……交织铺陈,将半个天空渲染得流光溢彩,明明灭灭。

      “放烟花了!”前排有女生低声惊呼,带着压抑的兴奋。

      更多的烟花升空,爆炸声连绵不断,仿佛全城的喜悦都在这一刻被点燃,通过这种方式喧嚣地表达出来。

      教室里的灯光在窗外璀璨烟火的映衬下,显得黯淡昏黄。

      许栀葭也停下了笔,望向窗外。

      一簇巨大的金色菊花在她瞳孔中绽开,又迅速凋零,化作漫天流火,簌簌坠落。紧接着是银色的瀑布,红色的心形,绿色的柳条……光影在她沉静的眼眸中流转,映出瞬间的瑰丽,又迅速归于寂灭。

      很漂亮。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但也仅此而已。
      这种热闹的、转瞬即逝的美,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能看见,却感觉不到温度。心里那片地方,依旧是沉寂的,甚至因为窗外过分的喧闹,而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就在又一波烟花炸响,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的刹那,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走廊的冷风。

      许栀葭下意识地回头。

      逆着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和窗外绚烂的烟火,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浅灰色毛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深色围巾。
      是陈家向。
      他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气息微喘,眼睛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正看向她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爆炸声和变幻的光影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许栀葭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隔着大半个空荡荡的教室,隔着弥漫的微尘,隔着窗外一场盛大而遥远的狂欢。

      然后,他朝她走了过来。
      脚步不紧不慢,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烟花轰鸣的间隙里,清晰可闻。
      他走到她课桌旁,停下,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她桌上一放。

      是两根细长的、银光闪闪的仙女棒,还有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发什么呆?”他开口,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烟花的喧嚣,“走吧,这里看得不过瘾。”

      许栀葭怔怔地看着桌上那两根仙女棒,又抬头看他。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鼻尖冻得微微发红,眼神里却跳动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顽劣和期待的光芒,像夜空中最亮的那簇烟火。

      “……去哪?”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出去啊。”陈家向理所当然地说,下巴朝窗外扬了扬,“里面看有什么意思,隔靴搔痒。外面看得清楚,还能玩这个。”他指了指仙女棒。

      “可是……”许栀葭迟疑。
      出去?晚自习时间,溜出学校?
      “可是什么,今天三十一号,老孙都说可以适当放松了。”陈家向打断她,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就一会儿,赶在年级组查楼前回来就行。走吧,许班长,别这么死板。”

      他叫她“许班长”,带着点戏谑的调子,却奇异地消解了她心头那点关于“规矩”的犹豫。
      窗外,又一波烟花升空,炸开,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在光影交错中,仿佛有魔力,吸引着她,蛊惑着她。
      鬼使神差地,她合上了摊开的习题册,拔下笔帽。
      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迅速。

      然后,她拿起那两根冰凉的仙女棒和打火机,站起身。

      “嗯。”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陈家向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许栀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胡乱围上,快步跟了上去。
      前排的同学似乎朝他们投来好奇的一瞥,但她顾不上了。
      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叛逆的雀跃。
      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次第亮起。
      陈家向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昏暗的楼梯,来到一楼侧门。
      门锁着,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轻轻一拧,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快点。”他拉开门,冷风瞬间灌入,吹散了室内的暖意。
      他侧身让她先过。

      许栀葭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跨出了那扇门。
      瞬间,仿佛从一个沉闷的、被规划好的世界,踏入了另一个鲜活、冰冷、却无比真实的天地。
      校外街道上的喧嚣和烟火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寒风,让她精神一振。

      陈家向锁好门,转身,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这边,我知道个好地方,没人。”
      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室外寒冷的温度,却奇异地灼热。
      手腕处被他握住的地方,皮肤像被烫了一下。
      许栀葭浑身一僵,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拉着,在夜色和零星绽放的烟花下,沿着僻静的小巷快步行走。

      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但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奔跑和手腕上传来的温度点燃,越烧越旺。

      他带她来到学校后面一处废弃的小操场边缘,这里视野开阔,远离主路,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立着。
      远处市中心的方向,烟花还在不断升空,将天际线渲染得五彩斑斓,爆炸声经过距离的衰减,变得沉闷而遥远,反而衬得这小天地更加寂静。

      “就这儿吧。”陈家向松开手,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和一根仙女棒,“会玩这个吗?”
      许栀葭摇摇头。
      小时候母亲管得严,认为这些都是“危险且无用的玩意儿”,她从未碰过。

      “很简单的,我教你。”他擦亮打火机,橙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凑近仙女棒的顶端。
      嗤的一声轻响,银白色的火花瞬间迸射出来,滋滋作响,像一束被凝固的、跳跃的星光,在他手中热烈地燃烧起来,照亮了他带笑的脸庞和专注的眉眼。

      “拿着,手伸直,别对着人。”他将点燃的仙女棒递给她。

      许栀葭小心翼翼地接过,冰凉的金属杆很快被火花烘暖。
      那簇银白的光在她手中跳跃、闪烁、迸溅,划破浓稠的夜色,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光点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像落入了两簇小小的、燃烧的星火。

      她看着那绚烂而短暂的光芒,有些出神。
      “另一根也点上?”陈家向问,又擦亮了打火机。
      “嗯。”她点头,将另一根也凑过去。

      两根仙女棒同时燃烧,银色的火花交织在一起,更加明亮,将她和他笼罩在一小团朦胧而璀璨的光晕里。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有这一方被点亮的天地,只有手里这两根燃烧的、发出细碎声响的魔法棒,和站在对面、眼眸映着火光、含笑看着她的少年。

      “许个愿吧。”陈家向忽然说,声音在安静的夜空和远处沉闷的烟花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听说对着新年第一天的烟火许愿,特别灵。我们这算提前了,不过仙女棒也是‘火’,凑合一下。”

      许栀葭看着他被火花映亮的、带着玩笑又认真的神情,心跳如鼓。
      许愿?她有什么愿望呢?考第一?上好大学?让母亲满意?这些目标清晰而具体,却似乎……并不适合在此刻,对着这转瞬即逝的火花诉说。

      她沉默着,只是看着手里跳跃的光。火花很快燃到了尽头,光芒渐弱,最后一丝璀璨挣扎了一下,熄灭了,只留下一截焦黑的、冒着淡淡青烟的细杆,和空气中弥漫的、微呛的硝石味道。

      几乎是同时,远处市中心的方向,传来一阵更加密集、更加响亮的轰鸣!无数烟花齐齐升空,在墨蓝的天幕上炸开,金色、红色、紫色、绿色……交织成一片辉煌灿烂、无边无际的光的海洋!轰轰烈烈的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整个城市都在为这一刻欢呼!零点到了。
      新的一年,在漫天华彩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中,轰然降临。

      “新年快乐!许栀葭!”陈家向提高了声音,对着漫天绚烂,也对着她,大声喊道。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映着漫天流火,嘴角扬起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一刻,巨大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的夜空绽放,照亮了整片天地,也照亮了他明朗的笑脸,和她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怔忪的、仰起的侧脸。
      寒风呼啸,硝烟味弥漫,手里仙女棒的余温尚未散尽,新年的钟声仿佛在心底敲响。
      “新年快乐,陈家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淹没在浩大的声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烟花还在持续,一丛未尽,一丛又起,将夜幕渲染得如同白昼。

      在这片盛大而荒诞的光影交响中,在这远离人群的寂静角落,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只有他们两人,站在清冷的夜风里,仰头看着这场仿佛为他们而燃放的、奢侈的庆典。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喧嚣渐歇,只剩下零星几点尾声,在夜空留下淡淡的烟痕。
      世界重归寂静,寒风似乎更凛冽了。

      “有什么新年愿望吗?”陈家向转过头,看着她,眼底还残留着烟火的余烬,亮晶晶的。
      新年愿望?许栀葭握着那根冰冷焦黑的仙女棒杆,指尖微微用力。
      愿望有很多,沉重的,轻盈的,现实的,虚幻的。
      最终,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我要一直拿第一。”

      这是她能说出口的,最“正确”,也最“许栀葭”的愿望。
      是她背负的枷锁,也是她前进的动力。

      然后,她在心里,无声地、虔诚地,补上了后半句:还要一直喜欢你。
      陈家向听了,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格外清晰,带着点了然,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
      “愿你愿望成真。”他说,语气是真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看透她平静表面下,那未曾宣之于口的千头万绪。

      “你的愿望呢?”她反问,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
      寒风卷起她颊边的碎发,掠过微烫的皮肤。
      陈家向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远处最后一点烟花消散后露出的、墨蓝近黑的天幕,沉默了几秒。

      侧脸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清晰而安静。
      然后,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盛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映着一点稀薄的路灯光,和她的倒影,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认真。

      “我的愿望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笃定,“就是许栀葭的愿望,都能实现。”
      许栀葭愣住了。

      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毫无征兆地热了起来。
      寒风似乎更烈了,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浪潮带来的冲击。
      她看着他,看着他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看着他清澈眼眸中自己的小小缩影,看着他嘴角那抹尚未褪去的、浅浅的笑意。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祝福,比任何绚烂的烟花,都更直接、更沉重地,撞进了她的心里。
      她忽然很想哭,又想笑。

      最终,她努力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算灿烂,甚至有些僵硬,但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笑容。
      眼睛里还含着未散的水光,在微弱的光线下,亮晶晶的。

      他也笑了,笑容扩大,露出了那颗尖尖的虎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她这个有些笨拙的笑容,是比满天烟花更值得欣赏的风景。
      就在这一刻,许栀葭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松开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根冰冷的仙女棒残杆,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小的金属片。
      她顿了顿,然后,将它拿了出来,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长方形的金属挂牌,大约两指宽,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泛着冷硬的银白色光泽。
      挂牌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一行简洁的、激光刻印的英文字母,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
      Break the chains
      挣脱枷锁。
      “还有礼物啊?”陈家向的视线落在她掌心,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伸手接了过去。
      冰凉的金属片落在他温热的手心。

      他低头,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Break the chains……”他低声念了出来,然后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询问,“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许栀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凛冽的寒意压住喉咙的哽咽和心底的酸软。她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挣脱枷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新年的、寂静的寒夜里,激起清晰的回响。

      “希望未来的我们,能够自由。”她补充道,声音轻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量。
      这是她深埋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渴望,是她对抗那些无形重压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在此刻,在这个见证了她太多秘密与软弱的少年面前,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连同那枚冰冷的挂牌一起。

      陈家向捏着那枚小小的挂牌,手指微微收紧。
      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掌心。

      他低头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看她。

      少女的脸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白,鼻尖和眼眶却微微泛红,眼神亮得惊人,里面有孤注一掷的坦诚,也有不易察觉的忐忑。

      她在祝他自由,也在诉说自己对自由的渴望。
      半晌,他忽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点调侃的笑,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笑意。
      他抬起手,将挂牌举到眼前,对着稀薄的光线又看了看,然后收紧手指,将它牢牢握在掌心。
      “挣脱枷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的重量。
      然后,他看向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去。“愿我们都向往自由。”他轻声说,语气郑重,像是在做一个承诺,又像是在回应她的祝福。

      顿了顿,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略带戏谑的神情,晃了晃手里的挂牌:“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呢。这怎么好意思?”

      “不用。”许栀葭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寒风吹起她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映着稀薄星光的眼睛。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寒冬深夜带她溜出教室、点燃仙女棒、对她说“愿你愿望成真”的少年,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轰然碎裂,温暖的潮水漫上来,淹没了所有故作坚强的堤坝。
      她在心里,无声地,轻轻地说: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礼物了。
      这句话,她永远不会说出口。
      但它真真切切地,在此刻,响彻了她的整个心房。
      远处,最后一点烟花的余烬也消散了,夜空重归墨蓝,几点寒星怯怯地露出头。新年的第一阵风,卷着未散的硝烟味和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

      陈家向将那枚挂牌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羽绒服的内袋,拍了拍,发出轻微的闷响。“走吧,班长,”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再晚回去,真要被抓了。”

      许栀葭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很暖,牢牢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
      两人并肩,踏着地上未化的残雪和烟花碎屑,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向学校走去。身后,是沉寂下来的、广阔无垠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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