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0 章绝望的爱
余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破旧小屋的。
他拄着拐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踉跄地穿过黎明清冷的街道。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但脚踝的疼痛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孟灾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如同最清晰的梦魇,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轻轻推开门,外公还没醒,屋里一片寂静。这寂静此刻却如同最沉重的负担压在他身上。他逃也似的躲进自己那间狭小、昏暗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巨大的愧疚、恐惧和自我厌弃,如同汹涌的潮水,终于在他独自一人时,彻底将他淹没。他害了孟灾,害了那个唯一给过他光和温暖的人。他父亲说得对,他是不该存在的,是带来不幸的灾厄。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凭什么得到孟灾那样不顾一切的守护?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
突然,他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但随即是更深的绝望。仿佛只有通过□□的痛苦,才能稍微缓解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罪感。
一巴掌,又一巴掌。他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扇向自己,左右开弓,力道大得让他的头偏向一边,耳边嗡嗡作响,嘴角渗出血丝。他似乎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这皮肉的疼,远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试图打醒那个“带来不幸”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累了,手臂颓然垂下。脸上早已红肿不堪,但他空洞的眼神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墙角一个生锈的铁盒上。那里面,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旧物,包括一把外公以前用来修剪东西的、早已不再锋利的剪刀。
他爬过去,颤抖着手打开盒子,拿出了那把剪刀。剪刀的刃口已经钝了,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
他看着这把钝口的剪刀,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也许,只有更深刻的痛,才能证明他还活着,才能为他“赎罪”。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那钝重的剪刀刃口,狠狠地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
因为剪刀不锋利,无法利落地割开皮肤,只能依靠巨大的压力一下下地“锯”过去。皮肤被粗糙的刃口磨破、撕裂,传来一阵阵尖锐而滞涩的剧痛。鲜血并没有立刻喷涌,而是缓慢地、一珠一珠地渗出来,然后汇聚成线,沿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陈旧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色小花。
看着那鲜红的血液,感受着那真实的、尖锐的疼痛,余逝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一些。那不断流淌的红色,像是一种诡异的印证,证明着他的存在,也证明着他正在为孟灾承受痛苦。
他靠在墙边,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红肿和血污,无声地滑落。手腕上的疼痛持续传来,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这死寂的清晨,这微小的声音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他并没有求死的决绝,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自毁式宣泄。通过伤害自己,来分担想象中的、孟灾所承受的痛苦,来惩罚那个“不配得到爱”的自己。
直到失血带来的轻微晕眩感和伤口的刺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才用另一只颤抖的手,扯过一块不知道是抹布还是旧衣服的布料,胡乱地、用力地缠在了手腕上。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
他瘫软在地上,精疲力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等待着未知的明天,或者说,等待着某种审判的降临。而窗外,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仿佛一切如常,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半个月了。
时间在医院惨白的墙壁和消毒水的气味中,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对余逝而言,这半个月被清晰地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充斥着伤痛、愧疚和自我惩罚的灰暗白日;另一半,则是浸透着无声爱意与绝望守候的漫长黑夜。
寒假临近,连医院走廊都似乎多了些喧嚣和期盼,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深夜病房里那片寂静的,只属于他和昏迷中的孟灾的方寸之地。
这半个月的每一个夜晚,当外公睡下,他都会拖着依旧疼痛的腿,拄着拐杖,如同一个执着的守夜人,准时出现在那间病房门口。他不敢进去得太早,怕撞见孟灾的父母。他总是等到夜深人静,护士查完房,孟灾的母亲也带着一身疲惫暂时离开后,才像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会将斑驳的光影短暂地投在孟灾脸上,勾勒出他消瘦却依旧清晰的轮廓。
余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带来的白雾,看着点滴瓶里液体一滴滴坠落,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绿色曲线——那是孟灾还活着的证明,也是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点。
最初的几天,占据他内心的,几乎是纯粹的、足以将他压垮的愧疚和恐惧。他一遍遍在心里忏悔,觉得是自己将孟灾拖入了这无边的黑暗。
但不知从哪一夜开始,某种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看着孟灾沉睡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的画面:孟灾找到他时那个用力到骨头发疼的拥抱;在他耳边带着哭腔骂他“笨蛋”的样子;笨手笨脚为他做饭烫红手背还咧嘴傻笑的模样;还有那个冲动又虔诚的、落在他额头的吻……
这些记忆的碎片,像温暖的泉水,开始一点点融化他冰封的心。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从未有人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从未有人因为他的一句“等你”,就真的拼尽全力回来。从未有人因为他而甘愿对抗全世界,包括自己的家庭。从未有人……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安危、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
这种认知,像一道强烈的光,刺破了他长达十几年来被“嫌弃”、“多余”、“灾星”等标签所笼罩的黑暗人生。在这道光下,那些自幼累积的委屈、不甘、自我怀疑,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愧疚依然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更原始、更炙热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破土而出,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那不是感激,不是依赖,也不是同情。
那是爱。
一个清晰无比的字眼,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他爱他。
爱这个像太阳一样,不顾一切闯入他灰暗生命,试图温暖他、照亮他,却因此被灼伤、险些熄灭的少年。
这个认知让他战栗,也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悲壮的幸福。原来,他这样的人,也是可以拥有“爱”这种情感的;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深刻、这样绝望地去爱一个人。
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全是苦涩。那泪水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有终于认清心意的释然,有对孟灾伤势的心疼,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爱”的、滚烫的确定。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隔空描摹着孟灾的眉眼,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宣誓。
“孟灾……”他声音极轻,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你听到了吗?”
“我爱你。”
这三个字,消散在寂静的病房里,没有回应。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整颗心,因此而变得无比充盈,也无比沉重。
这份在绝望深渊中生长出的爱,成为了他新的支柱。他不再仅仅是因为愧疚而守候,更是因为爱。他期待着奇迹发生,期待着孟灾睁开眼的那一刻,他要把这句话,亲口告诉他。
天快亮时,他会像来时一样悄悄离开。手腕上缠着的纱布提醒着他曾经的崩溃,但此刻,那颗被爱充满的心,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他要活下去,为了这份爱,也为了那个为他拼过命的人。
寒假的来临,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夜复一夜地,守着他的爱人,等待黎明。
日子在一种近乎残酷的循环中流逝,手腕上旧伤叠着新伤,那不再仅仅是愧疚的宣泄,更变成了一种扭曲的“仪式”。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尖锐的疼痛,才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才能证明他正在分担孟灾的痛苦,才让他有资格在深夜去往那个病房,进行他无声的守望。身体的痛,奇异地成了缓解内心煎熬的短暂麻药。
寒假已然开始,城市的节奏慢了下来,但医院里的生死时速从未停歇。余逝的夜访变得更加“便利”,他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一夜,和之前的十几个夜晚似乎并无不同。病房里依旧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余逝坐在老位置上,静静地望着孟灾。半个月的昏迷让孟灾消瘦了不少,下颌线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易碎的俊美。
窗外的月光很淡,柔柔地洒在孟灾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沉睡的天使。余逝看着看着,连日来的疲惫、恐惧、以及那汹涌却无处安放的爱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笼罩住了他。
他想靠近他,再近一点。
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颤抖地俯下身。距离一点点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孟灾长长的睫毛,感受到他微弱却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震耳欲聋。
终于,他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孟灾那有些干涸的唇上。
那个吻,冰凉而柔软,短暂得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积攒的、和这半个月来夜夜滋长的所有勇气与爱恋。
然而,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离开的瞬间——
他身下的人,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余逝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弹开,跌坐回椅子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孟灾的脸,怀疑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过度渴望产生的幻觉。
不是幻觉。
在余逝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凝视下,孟灾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整整半个月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眼神是涣散的、迷茫的,没有焦点。他似乎在适应光线,适应这个沉睡已久后重新回归的世界。
几秒钟后,那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缓缓地、对上了余逝那双充满了震惊、狂喜、泪水以及无处遁形的惊慌的眸子。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孟灾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虚弱和困惑,他似乎想动,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余逝脸上那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因为极度震惊而睁大的、写满了“做错事被抓包”般慌乱的眼睛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