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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
返校那天,凌城又阴了。
时九把书包甩到肩上,站在地铁站口骂了句脏话。雨丝斜斜地钻进他衣领,他缩了缩脖子,闻见自己校服上残留的茉莉味——枭楠家的洗衣液,香得跟炫富似的。
“傻逼天气。”他嘟囔。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骂谁呢,柠檬精。”
枭楠撑着伞,伞沿水珠滚成串。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里头是件白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表。表盘反光,晃时九的眼睛。
“你显摆个屁。”时九把书包带拽紧。
枭楠把伞往他那边斜:“过来点儿,别淋成落汤狗。”
“你才是狗。”
“那你是狐?”
“滚。”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伞下空间窄,肩膀撞着肩膀。柠檬味和茉莉味在潮湿空气里打架,混成一股说不清的甜酸气。校门口人不少,都撑着伞,像一片蘑菇。时九眼尖,瞅见前面有个单薄小小萌萌的身影——江槐。
江槐没打伞,书包顶在头上,猫着腰往前冲。他个子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像条泥鳅。后面跟着陆清川,陆清川撑着把黑伞,伞面大得能罩住三个人,但他硬是把伞举得老高,只遮自己头顶,雨水全浇在江槐背上。
“江槐!”时九喊。
江槐回头,眼睛一亮,挥着手蹦过来:“爸爸!爹地!早上好!”
他声音脆生生的,像咬苹果。陆清川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伞还是只遮自己,眼神却落在江槐的湿发上。
“你伞呢?”枭楠问。
“忘带了。”江槐挠头,水珠甩了时九一脸。
陆清川终于走到跟前,把伞往江槐那边偏了偏,声音沉稳:“让你带,你不听。”
“哎呀,忘记了嘛。”江槐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时九瞥见陆清川的喉结滚了一下。他懂了。这哥们儿在忍。
忍者神龟该他去演。
“走吧,”枭楠说,“要迟到了。”
四个人挤进校门,保安大叔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可能在想三个Alpha,一个Omega怎么凑一块儿还能这么和谐。江槐的槐花味信息素露了点儿,混在雨里,清甜得发憨。
陆清川的雪松味若隐若现,像刻意压着,只偶尔飘出一丝冷冽的木香。枭楠的茉莉味最招摇,跟他人一样,走哪儿香到哪儿。时九的柠檬味最冲,酸得干脆利落。
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半人。班主任王清婉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热气往上冒。
年纪轻轻就开始养生了,这是九班人公认的评价。
“回来就考试,”她开口,声音不高,但全班安静,“看看你们假期把心放哪儿了。”
底下一片哀嚎。
时九坐回座位,第三排靠窗。枭楠在他斜后方,隔一条过道。江槐和陆清川坐最后一排,江槐靠窗,陆清川在他左边。
王清婉开始发卷子。时九捏着笔,心里骂娘。放假第三天他光跟枭楠腻歪了,书一页没翻。他偷偷往后瞟,枭楠正转笔,转得跟耍杂技似的,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卷子到手,语文。第一题默写,《赤壁赋》。时九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是“枭楠是个傻逼”,然后才是“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写。教室里只剩笔划纸的沙沙声。王清婉在过道里溜达,高跟鞋踩得很有节奏。她走到江槐身边,停下。江槐正咬着笔帽,眉头皱成毛线团。陆清川的卷子已经翻了一面,字写得工整漂亮。
“不会做?”王清婉问江槐。
江槐抬头,眼睛水汪汪的:“王老师,这个‘寄蜉蝣于天地’的下一句……”
“‘渺沧海之一粟’,”陆清川在旁边小声说。
江槐“哦”了一声,赶紧写。王清婉看了陆清川一眼,没说话,走了。
时九把第一道默写写完,抬头看窗外。雨还在下,玻璃上全是水珠,把外面的梧桐树糊成一团绿。他忽然觉得后颈热,扭头,枭楠正盯着他,笔不转了,眼神有点儿深。
时九用口型说:“看什么看。”
枭楠笑了笑,低头继续写。
两节课连考,中间不下课。时九写到作文,题目是《假期里最难忘的一天》。他想起昨晚的,嘴角抽了抽。这作文要是真写,能写八千字,还全是黄色废料。
他随便编了个帮邻居奶奶拎菜的破事儿,结尾升华到“人间有真情”。写完最后一个字,下课铃响。
王清婉收卷子,走到时九跟前:“你跟我来办公室。”
时九心里咯噔一下。他回头瞪枭楠,枭楠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办公室里,王清婉倒了杯茶,推给时九:“坐下。”
时九坐下,手指头在膝盖上打鼓。
“假期作业,”王清婉说,“你为什么没交?”
时九懵了。他交了的啊,早上刚塞到小组长林野怀里。
“我交了。”他说。
“交的是空白的练习册,”王清婉把本子扔桌上,“最后一页画了只王八,还写我体育老师。”
时九想起来了。那是他和枭楠打赌,赌输了画的。他以为枭楠会帮他撕掉,结果那傻逼肯定忘了。
“王老师,我错了。”他低头。
“错哪儿了?”
“我不该画王八。”
“还有呢?”
“我不该写体育老师。”
王清婉喝了口茶,热气遮住她半张脸:“时九,你成绩好,我知道。但是态度要端正。下次再这样,让你站到讲台旁边听课。”
“是。”
“去吧。”
时九出了办公室,后背一层汗。他骂了句脏话,回教室。枭楠正和江槐说话,江槐捧着个饭盒,里头是陆清川给他带的寿司。
“王清婉骂你了?”枭楠问。
“骂个屁,”时九坐下,“你为什么不撕那页?”
“忘了。”枭楠说得理直气壮。
时九想把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然后狠狠收拾一顿。
上课铃响,数学。数学老师是个秃头大叔,讲题喜欢砸粉笔头。今天讲函数,时九听得昏昏欲睡。他往右边歪,能看见枭楠的侧脸。枭楠在记笔记,睫毛挺长,像刷子。时九盯着看,突然枭楠转头,两人的视线撞上。
枭楠用笔尖点点自己的嘴角,又指指时九。时九抬手一抹,摸到一点口水。
他脸烧起来,转回去,假装认真听课。
下课,林野窜过来。他往时九桌上一坐,晃着腿:“九哥,你语文卷子作文写的啥?”
“关你屁事。”时九说。
“别啊,交流交流。”林野伸手要去拿时九的笔袋,被枭楠一巴掌拍开。
“别动他东西。”枭楠说。
林野撇嘴:“护得跟什么似的。”
“我乐意。”枭楠笑,狐狸眼眯起来。
沈澜安从后排走过来,手里拿着本化学竞赛书。他信息素很淡,几乎闻不到,像白开水。他声音也淡:“下节体育课,老师说室内。”
“又室内,”林野哀嚎,“老子想打球。”
“外面下雨。”沈澜安说。
林野骂了句娘。
体育课在体育馆,老师让跑圈。Alpha们精力旺盛,跑得跟野马似的。时九跑在中间,呼吸平稳。枭楠在他旁边,脚步声很轻。
“喂,”枭楠说,“晚上去不去书店?”
“干嘛?”时九喘。
“买练习册,赔给王清婉。”
时九笑了:“你出钱?”
“我出。”
“那去。”
跑完圈自由活动。江槐抱着篮球,想投又不敢,站在篮筐底下犯愁。陆清川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的教他手势。
“手腕放松,”陆清川说,“别使劲儿捏球。”
江槐耳朵红了:“我知道,你别靠这么近。”
陆清川没退,反而更近了一点。他的雪松味信息素悄悄缠上江槐的槐花味,冷冽的木香裹着清甜的花香,像雪地里开出一串花穗。旁边的女生开始起哄,吹口哨。
江槐慌忙把球扔出去,砸在篮板上,弹回来,差点砸到陆清川的脸。
陆清川接住球,笑了:“没事,慢慢来。”
时九看着这幕,用手肘捅枭楠:“陆清川够可以的啊。”
枭楠“嗯”了一声:“憋坏了。”
“江槐真感觉不到?”
“应该是真的,”枭楠说,“他傻白甜。”
时九想起昨晚自己问枭楠“今天算约会吗”,枭楠说“不算,算续费”。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说江槐傻。
午饭在食堂。时九和枭楠端着盘子找座位,林野和沈澜安已经占了个四人大桌。林野盘子里堆成山,全是肉。沈澜安就一份青菜,一碗汤。
“你吃草啊?”林野问沈澜安。
“你吃肉吃成猪。”沈澜安回。
时九坐下,枭楠坐他对面。林野的杏子味信息素熏得时九头疼,他往枭楠那边靠了靠,茉莉味冲淡了甜腻。
“下午化学小测,”林野说,“江槐惨了,他方程式还没背熟。”
“陆清川会帮他。”枭楠说。
“帮个屁,”林野嗤笑,“江槐那脑子,背一百遍也记不住。”
“你闭嘴。”时九说。
林野愣了:“九哥你护着他干嘛?”
“他是我朋友。”时九低头扒饭。
枭楠在桌底下踢了踢时九的脚,时九踢回去。两人的脚尖缠了一会儿,才分开。
吃完饭回教室,陆清川果然在帮江槐背方程式。江槐拿着个小本子,念念有词:“硫酸铜加氢氧化钠,生成氢氧化铜沉淀……”
“蓝色沉淀。”陆清川提醒。
“哦哦,蓝色沉淀。”江槐点头。
时九路过,听见江槐问陆清川:“清清,你信息素为什么是雪松味的啊?”
陆清川的笔停了。他垂着眼,声音低:“天生的。”
“好好闻,”江槐说,“像走在下雪的树林里。”
陆清川的喉结又滚了,耳尖泛红。
时九想,这人也够能忍的。
下午化学小测,卷子发下来。时九扫一眼,简单。他写了四十分钟,提前交卷。枭楠紧随其后。两人前后脚走出教室,在走廊尽头窗台边趴着。
“晚上想吃什么?”枭楠问。
“不是说去书店吗。”
“买完书去吃。”
“我想吃辣。”
“不行,你胃不好。”
“枭楠你管得真宽。”
“我乐意管。”
时九心里一暖,嘴上不饶人:“你是我爹啊。”
“你也可以叫我爸爸”枭楠说。
“滚。”
时九骂了句脏话,枭楠笑。
小测结束,江槐垂头丧气。陆清川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没事,及格了。”
“才及格,”江槐瘪嘴,“你考了满分。”
“我教你,下次你也满分。”陆清川说。
江槐眼睛又亮了:“真的?”
“真的。”
时九看着他俩,忽然问枭楠:“我们像他们这样吗?”
枭楠想了想:“不像。”
“为什么?”
“我们比较傻逼。”
时九笑出声。
晚自习,王清婉坐班。教室里安静得像坟场,只有笔在纸上划拉的声音。时九做完数学卷子,开始发呆。他往后看,枭楠在看书,封面是《信息素依赖症的研究与治疗》。
时九皱眉,写张纸条扔过去:你看这干嘛?
枭楠回:随便看看。
时九:你有病?
枭楠:可能有。
时九:滚。
枭楠:好。
纸条扔来扔去,被王清婉逮了个正着。她走过来,伸手。时九把纸条交出去。王清婉打开看了看,又看看他俩。
“时九,枭楠,”她说,“你们俩,出去站着。”
时九骂了句娘,站起身。枭楠也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灯很暗,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管嗡嗡响。
时九靠墙站着,枭楠站他旁边。
“都怪你。”时九说。
“怪你扔纸条。”枭楠回。
“你先回的。”
“你先扔的。”
时九懒得争,闭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枭楠低声说:“时九。”
“干嘛。”
“没事,就叫你。”
时九扭头,枭楠在笑,眼睛弯成月牙。他忽然觉得,站在这儿也挺好的。
下了晚自习,四人组一起回家。林野和沈澜安住校,不跟他们一路。江槐蹦蹦跳跳,说今天小测虽然难,但是陆清川给他讲了题,他听懂了。
陆清川走在他左边,伞往他那边斜,自己半边肩膀湿了。
“清清你真好,”江槐说,“像我亲哥。”
陆清川没说话,脚步顿了一下。
时九和枭楠走在后面,隔着两三米。雨又下起来,枭楠的伞罩着时九。时九闻着茉莉味,忽然说:“陆清川挺惨的。”
“嗯,”枭楠说,“暗恋成这样。”
“你呢?”时九问。
“我什么?”
“你暗恋谁?”
枭楠停了脚步,时九也停了。伞下空间小,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
“我明恋。”枭楠说。
时九心跳漏了一拍:“谁?”
枭楠没回答,伸手把时九衣领上的雨水掸掉,动作慢条斯理。
“你猜。”他说。
时九想说猜你妈,但他没说。他盯着枭楠的眼睛,那里头有他的倒影。
江槐在前面喊:“你们快点!地铁要来了!”
两人重新迈步。地铁上人多,没座位。时九抓着吊环,枭楠站他身后,手撑在车门上,把他圈在怀里。柠檬味和茉莉味又混一起,像昨晚的舒芙蕾。
江槐和陆清川在车厢另一头。江槐靠着车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陆清川伸手,轻轻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江槐没醒,蹭了蹭,睡得更香。
陆清川的雪松味悄悄漫开,像一层毯子,把江槐的槐花味裹得严严实实。那股清冷木质香温柔得不像话,却只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嗅到。
时九收回视线,低声说:“陆清川能忍这么久,也是牛逼。”
“你也能忍。”枭楠说。
“我忍什么。”
“忍着不亲我。”
时九差点被口水呛死。他回头瞪枭楠,枭楠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傻逼。”时九骂。
“嗯,我是。”枭楠承认。
地铁到站,江槐还没醒。陆清川拍拍他的脸:“到了。”
江槐迷迷糊糊睁眼:“哦……谢谢哥哥。”
四人出站,分道扬镳。
本来说和枭楠一起回公寓的,结果枭楠那边他妈妈要来,两人只好分开。
“别送了,”时九说,“你回去该晚了。”
“晚都晚了,”枭楠说,“不差这点时间。”
树下有盏路灯,灯光昏黄。时九在树下停住,转身。
“枭楠。”
“嗯?”
“你今晚那句话,”时九说,“什么意思?”
“哪句?”枭楠装傻。
“忍着不亲我那句。”
枭楠没说话,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心跳。
“字面意思。”他说。
时九的喉咙发干。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你这个神经病”,或者“滚”,但他没说。他看着枭楠的嘴唇,薄,颜色淡,笑起来很毒,不说话的时候很软。
“我忍不了了。”时九说。
枭楠的瞳孔缩了一下。
时九踮脚,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很快,像羽毛扫过。柠檬味和茉莉味在空气中炸开,甜得发腻。
枭楠愣了两秒,然后笑了。他伸手按住时九的后颈,把人拉回来,吻了下去。
这次不轻,很重,像要把柠檬和茉莉揉碎了混一起。时九喘不过气,手抓着枭楠的校服领子,指尖发白。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枭楠松开他,额头抵着他额头。
“还忍吗?”他问。
“不忍了。”时九喘着气。
“那就好。”枭楠舔了舔嘴唇,“柠檬味挺甜。”
“你茉莉味才腻。”
“腻你也受着。”
时九笑了,眼睛弯起来。他推开枭楠:“行了,我回去了。”
“嗯,”枭楠说,“明天见。”
时九转身往小区里走,走到单元门口,回头。枭楠还站在槐树下,看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时九上楼,开了灯,窗户正对那棵槐树。他看见枭楠转身走了,背影在路灯下拉长,像只孤独的狐狸。
手机震了一下,是枭楠发来的消息:晚安,小狗。
时九回:晚安。
枭楠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微信又弹出几条消息
Aaaa.时九:害羞小狗表情包jpg.
Aaaa.时九:小狗陪睡表情包jpg.
这个备注还是他抢自己手机改的。
好了现在一闭眼就是时九在他后面摇尾巴的模样,身边空空的,抱也抱不着,只好抱个枕头夹在两腿之间。
坏时九。
他把手机扔床上,去洗澡。热水冲下来,他对着镜子摸自己的嘴唇,肿了,麻麻的。
他笑出声。
时九想,明天还要考试,还要面对王清婉,还要写那检讨和获奖感言。
但是没关系。
他有枭楠。
而陆清川,还在忍。
江槐,还在把他当哥哥。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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