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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群策角力
从月牙湾回来后孟远今提出贫困县栖霞镇风貌改造项目,各部门负责人反应激烈。财务部朱姐以收益率低于红线、垫资高且回款周期长为由强调风险;市场部负责人则认为项目作为政府重点扶持文化项目,能提升文旅板块知名度,品牌溢价远超直接利润;项目部经理担忧施工条件复杂及传统工艺与现代标准衔接问题。
沉默的技术深化组严成指出,项目可补充 BIM 模型库并测试古建构件参数化系统。苏蔺宜补充,当地穿斗式木构架结合现代抗震技术优化后,经验可复制推广,获品牌部认同。
孟远今最终拍板,称项目价值在政府信任、技术壁垒及社会责任标杆等无形资产。他要求财务部做 "保本微利" 预算及风险对冲方案,技术部一周内出衔接方案,并宣布亲自牵头,强调责任共担。
苑挚关于栖霞镇风貌改造项目的启动会开得高效而务实。孟远今在会上明确了张驰作为项目经理,苏蔺宜带领设计组进行主创设计的核心分工。讨论到项目宣传推广时,财务部朱姐依据县政府对“专业团队负责”的要求,谨慎地提出了引入外部合作方的建议,并提及了业内口碑不错、且在此类文化项目上有成功案例的华艺设计。孟远今略作沉吟,肯定了专业分工的原则,随即指派张驰负责与华艺对接,并告知众人次日的三方协调会议已经安排妥当。
次日会议,苏若轻带着她的团队准时出现。她今天穿了一件质感极佳的珍珠白色丝质衬衫,配一条剪裁流畅的黑色阔腿裤,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出一种精心打磨过的知性与优雅。走进会议室时,她的目光与苏蔺宜有一瞬的交汇,嘴角扬起一抹职业化的、近乎完美的微笑,颔首致意,眼神清澈平静,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会议按议程推进,双方同步项目进展。轮到华艺介绍文旅业态规划时,苏若轻轻盈起身,亲自走到投影幕前。她没有急于展示方案,而是先用舒缓而自信的语调,清晰勾勒出栖霞镇的资源禀赋与市场机遇。
“在深入调研后,我们为栖霞镇准备了两套梯度不同的活化思路。”她的声音悦耳,条理分明,“A方案侧重‘文化深体验’,以精品民宿、非遗工坊和主题书店为核心,稳健扎实,确保文化底色与基础客流。”
她切换PPT,画面风格陡然变得更具张力与时代感。“B方案,我们称之为‘轻度假社交目的地’。它在保留核心文化业态的基础上,计划引入一个与知名艺术机构合作的限时艺术展览,以及一家融合本地茶文化与现代生活美学的概念店。目标客群更年轻,消费力与传播意愿更强,旨在为古镇注入持续的时尚活力和话题度。”
她的汇报堪称典范:详实的数据支撑、清晰的用户画像、成熟的运营推演,甚至附上了与潜在合作方的初步沟通纪要。整个陈述逻辑闭环,准备充分,几乎预判了所有技术性提问,展现出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与项目主导意识。
张驰在台下频频点头,连孟远今也听得专注,眼中流露出审慎的认可。
苏蔺宜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面前的笔记本边缘。她必须承认,苏若轻的B方案在商业构思和市场前瞻性上无可指摘,比她预想的更为周密、更具野心。她原本基于对当地建筑肌理的理解,设想了一些业态与空间融合的朴素切入点,此刻在这套光芒四射的“蓝图”面前,显得有些过于内敛和静态。
“苏工,”苏若轻的目光适时地、柔和地转向她,语气带着合作伙伴应有的客气与尊重,“B方案的落地,非常倚重建筑空间的精准承载与氛围营造。尤其是古建改造部分,如何平衡原真性与现代功能,实现我们设想的‘沉浸式社交场景’,恐怕要辛苦你和设计组多费心思,为我们提供坚实的技术实现支撑了。”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放得恰当,但无形的边界感也随之划下:战略构想与顶层设计由她定调,苏蔺宜和苑挚设计团队的职责,是在这幅已勾勒清晰的画卷上,进行专业而忠实的“着色”与“筑形”。
苏蔺宜迎上那道看似温和却边界分明的目光,神色未变,清晰地回应:“明白,苏总。我们会基于B方案的定位,尽快研究并提出适配的建筑改造与空间深化方向,确保设计服务于整体目标。”
会议在高效中走向尾声。众人起身时,苏若轻收拾文件的动作慢了一拍,仿佛不经意地抬眸,对正准备离开的苏蔺宜轻声说道:“苏工,听说你为了这个项目,之前特意去了雁鸣寺找灵感?真是用心。我们团队在做类似项目前,也总喜欢去那些有年头的寺庙、村落走走,感受一下‘场域精神’,确实每次都有收获。”
她的话语像一缕微风,轻拂而过,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余韵。这不是同行间的经验交流,更像是一种委婉的宣告:你所珍视的、引以为傲的专业沉浸与实地体悟,于我而言,是早已融入工作方法的基本素养。你探寻的风景,是我熟悉的路径。
苏蔺宜脚步微顿,回以一个同样清淡的笑容:“古建筑自有其语言,多听听总没错。”她没有接续这个话题,也没有流露任何被比较或被审视的不悦,只是得体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张驰慢悠悠地踱过来,站到她身旁,望着苏若轻团队离去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探究:“感觉如何?这位苏总,气场不小啊。”
苏蔺宜将手中的笔记本拢好,神色平静无波:“方案很出色,目标清晰。我们做好自己专业范畴内的事就好。”她四两拨千斤,将张驰话里那点试探轻易化开,仿佛刚才那场暗含机锋的对话,不过是项目合作中再平常不过的一环。
张驰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对方攻势如春风化雨,却壁垒分明;而苏蔺宜则以不变应万变,专注于自身的“阵地”。这种近乎“钝感”的专注,反而让她显得稳如磐石。
苏蔺宜心里清楚,苏若轻的方案在商业逻辑和包装上近乎完美。然而,在她看来,过于精巧的预设,有时反而会束缚那些源于场地本身、在碰撞中自然生长出的可能性。真正的生命力与独特性,往往藏匿于对细微之处的尊重、对不可预见性的包容之中。苏若轻搭建了一个华丽的舞台,而她,更想去聆听这舞台之下,土地本身的呼吸与脉动。
苏若轻一路沉默地走向停车场,身后跟着华艺的参会人员。方才会议上那个逻辑缜密、光芒四射的陈述已被她抛之脑后。这次给苑挚带来的项目,本是双赢的算盘——华艺想在高端商业设计领域站稳脚跟,苑挚在文化项目上的口碑正是他们需要的跳板。而她,恰好是那个牵线的人。更深一层的心思,她没对任何人说:一是借着合作的机会让业内看到她的能力,为将来跳槽铺路;二是……她听说孟远今这些年一直单着。
会议室里那场交锋还历历在目。她准备充分的方案被孟远今几个问题就问到了要害,那种熟悉的、被他目光穿透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他看人的方式一点没变——冷静,锐利,不留情面。
电梯下行时,苏若轻看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妆容精致,套装得体,是职场女性该有的样子。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泛起了细密的涩意。
她想起月牙湾宴会,苏蔺宜也在,,不是那种第一眼惊艳的类型,说话声音平稳,没什么起伏,却有种让人忍不住听下去的从容。
当时她没太在意。建筑设计圈里,聪明漂亮的女性不少,苏蔺宜不过是其中一个。直到她看见孟远今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苏蔺宜手里。那个动作太流畅了,流畅得不像临时起意,更像……习惯。
苏若轻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孟远今——他欣赏什么样的专业能力,喜欢什么样的处事风格,甚至讨厌什么样的设计倾向。所以她一直觉得,像苏蔺宜那样看起来温温淡淡、没什么攻击性的人,绝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
可如果她真的那么了解他,他们当年怎么会走到分手那一步?这个动作太轻了,轻得仿佛不值一提。可他是孟远今。
10年的感情,却只维持了整整一年的婚姻,是苏若轻凭着一股锲而不舍的韧劲,一步步追来的。
当初若不是她主动向前,一次次打破僵局,一次次放下身段靠近,她和孟远今之间,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故事。她总安慰自己,孟远今只是性子慢热,像块沉在水里的冷石,只要她多花些时间,多倾注些真心,总能把他焐热,焐出暖意来。
可直到今天她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孟远今不是没有温度,他的心并非冰封一片。
他只是把所有的温热与柔软,都给了另一个人 —— 一个从来不是她的人。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苏若轻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那她这些年掏心掏肺的付出,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自我安慰的坚持,究竟算什么?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苏若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苏蔺宜无暇细品会议中那些微妙的暗流,内线电话已将她召回现实——孟远今需要她送一份急用的归档核对清单过去。
推开总监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孟远今正伏案审阅文件,侧影被窗外的天光勾勒得清晰。听到声响,他抬起头。
苏蔺宜将清单递过去。他伸手来接,目光例行公事般扫过纸张,却并未立刻移开,而是顺着她的手臂,落在了她的左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细窄的浅红色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醒目。
“手腕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苏蔺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自己也是此刻才注意到这道痕迹。大约是上午整理那些带有毛边的老图纸样本时,不小心蹭到的。“没事,”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语气尽量平常,“可能是图纸边缘划了一下。”
孟远今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却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一瞬。然后,他转过身,拉开身侧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创可贴。
他将那片薄薄的敷料在桌面上轻轻推近她。“处理一下。”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但比下达工作指令时,少了几分冷硬。
“谢谢孟总。”苏蔺宜伸手接过。那一夜误拨电话后残余的、若有若无的尴尬虽然两人都没有提及,但是这种尴尬就是存在了。她没有当场贴上,只是将创可贴握在掌心,那点硬质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嗯,”孟远今目光便落回摊开的文件上,指尖划过梅州项目的古建测绘图,方才那段对话仿佛只是窗缝里漏进来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散了。
直到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苏蔺宜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虚掩的门缝上,怔了片刻。
上次她捂着胃蹲在茶水间的模样,忽然清晰地浮上来 —— 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沁着细汗,翻遍了包也没找到常备的胃药。
他拿起手机给何鸣远拨了个电话,声音沉得平稳:“让人备些常用药,胃药、止疼片、感冒药都带上,再添点绷带、创可贴、碘伏棉片,统一放在茶水间的储物柜里,贴个标签,方便大家取用。”
挂了电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那份隐约悬着的心绪,才算落了地。他重新敛了神,目光聚焦在图纸的榫卯节点上,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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