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梦境

　　我并不常常愿意待在城市,因为城市的竞争力可
　　是相当大的。所以,我的童年基本都在乡村度过,所
　　以哪怕每天再怎么辛苦,我也还是会从中找出许多好
　　玩的乐子,与乡下伙伴玩耍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但如果
　　要说留下我最深印象的人,那大概是爷爷以及与他的一
　　次谈话吧。
　　“余寒,干活麻溜点儿……真是,这孩子,干起活来
　　怎么笨手笨脚的。”
　　“你这话都已经说了好多遍了,烦不烦人?这活
　　我不干就是了。”
　　“哎!你还跑,给我回来!”
　　“我不!”
　　那年夏天,蝉鸣声十分刺耳,却始终没有催人干
　　活的声音那样聒噪。可以说,我的儿时生活并不轻松,
　　因为家里经常欠债的缘固,无论是邻家的大人,还是家
　　里唯一会做饭的奶奶,无疑每天都会交给我一堆很
　　难下手的家务事,只因为我是余家的孩子。而那所谓
　　的家务,就是打扫壁厨、切土豆等一系列脏活,而根本
　　不管是自己家还是别人家。
　　“老余啊!你们家那孩子是真不行。扫个地
　　总拖拖拉拉,切个土豆也是不均匀,你说这件事怎么
　　办吧。”
　　“孩子笨是他自己的事,干嘛总要追问到我
　　家来吗?又不是说不还钱。”
　　“老余,你别忘了。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用这孩子帮
　　我家干一段时间的话来抵一部分债的,你别以为我不知
　　道。”
　　“反正这孩子已经无可救药了,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就给我还钱!”
　　“好,好,你们一家家都这么不讲道理是吧?余寒,
　　人呢?给我出来!”
　　这天正值邻居来收钱,而为了逃避责任,我一个人躲
　　在厨柜里莫不出声。
　　“行了,别光扯起你那破嗓子叫了,下星期我再来,
　　若没有看到两倍的钱,那你们家就倒大霉啰!”
　　自那天之后,我经常就往厨柜里跑,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因为我不想见到奶奶——那个正急于还债的奶奶。
　　但运气有时并不总会出现。不知是哪一个中午,奶奶在
　　做饭过程中还是将我揪了出来。
　　“说!为什么前天我叫你你不出来,不说就打死你!”
　　“我……我不想看见邻居…”
　　“哼!不想看见,倒不如说是害怕。连这点烂活都干
　　什么干不好,我当时真想当着邻居的面把你打一顿!”
　　自那之后,奶奶便让我去集市上自己找活干,且规定
　　每天至少带回五十块钱。
　　独自走在路上,路过的人总会说上两句,我也在周
　　而复始的辱骂中慢慢习惯了下来,可他们所说的话,无时
　　无刻都没有不萦绕在我的耳边。
　　“这不是他们天天议论的那个余家的孩子吗?”
　　“看起来瘦瘦的,难怪干活干不好。”
　　“听说余家的人已经在拿他抵债了。”
　　在这个繁乱的乡下,没有人理会我,更没有人同情。
　　市场上的气氛还是如往常一样热闹,但这里的
　　年轻人绝大部分是被雇佣来的就是了。踏入集市,便能
　　闻到一股来自下水道的腐烂味道,和着人们不绝于耳的
　　嚷嚷声,显得十分恶心与不适。没办法,既然来了,就只
　　能按奶奶说的去做。找了几个干活简单且持续时间不
　　长的地方,在那里,有着和我年龄相近的童工,也有少许
　　退休了没什么事干的老年人。听说这里每次给的工钱
　　都很少,于是我便不得不求老板宽容自己,哪怕一次
　　也好。
　　“那个……我家快没钱了,多给一点行不行?”
　　“这几天干活的小孩和我说的这句话多了去了,滚
　　滚滚,别防碍其他人干活。”
　　于是一天便草草地结束了,最后绞尽脑汁也只
　　赚到二十几块,我承认自己已经尽力了,也没有办法再胜
　　任更多工作。至于回去会怎样,只有我自己知道。
　　“什么!你说干了一天才赚了二十多块?你是怎
　　么敢回来的!”
　　“对不起……工作太累了,一时忙不过来……”
　　“我不管!反正今天业绩没达标,晚饭不用
　　吃了！”
　　这样的讽刺和摧残,几乎每天都在进行。这也是为什
　　么我从小就对社会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厌恶感,在我看来,死
　　了比活着更好,因为无论过程有多么痛苦,都总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终于熬到了久违的周末,由于集市上做工的人都放了
　　假，所以我也自然而然不用再跑去集市上打工。空余的时
　　间,我经常会跑到离家远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会敢负
　　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许多伙伴，在与伙伴玩耍的各
　　种欢乐的气氛当中,也就渐渐地忘却了以往打工的痛苦
　　经历。
　　可好景不长,后面几天由于业绩仍未这样顺利地达到
　　奶奶的要求,临近邻居来讨税的日子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之前让你替别人家干活干不好也就算了,怎么,给
　　你换个事反倒成坏事了是呢?说,为什么每天才赚那么点钱。
　　“反正该干活的时间我没落下……我不知道。”
　　“好啊!还会狡辩了是吧?那就别想再见到明天的
　　太阳了！”
　　那一晚,惨叫声与皮鞭声从未停过,我被无情地
　　锁在了自家的地下室。
　　我再也忍不住浑身的疼痛了,小声地抽泣了起来,因
　　为平日的我总是在忍耐,所以现如今这种状况我再也忍
　　不住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已经在尽力的上集
　　市赚钱,为什么还说我不够努力呢?难道还债就一定
　　比亲情更重要吗?
　　余后的两天里，我还是天力地躺在地下室中，由于几
　　天没吃东西的缘故,现在的我想要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已经不可能了。
　　“难道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吗? ＂
　　我一遍又一遍无力地嘶吼着,抱怨着世间的
　　各种不公。慢慢地,我不再发出声音,眼中所见皆变得
　　模糊不清。
　　“多么……不甘心啊……”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直直地躺在床上,
　　而在门外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成为我以后生活的转
　　折。
　　“就是你这人把我孙子打成这样的?”
　　“是我,怎么了?你别在这个地方跟我摆架子,更不
　　用你操心那个孩子的安全!”
　　“那如果我一定要带他走呢?”
　　“那就还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就这样,在爷爷的帮助下,我终于可以逃离这
　　个毫无同情心的地方了。老实说,帮助我的爷爷并不是
　　我以前的爷爷,我原来的爷爷因为各种疾病感染不幸身
　　亡,为了不让奶奶一个人养家糊口,乡里的政委特地为
　　她找了另一个离异的人陪她,因为现在的爷爷是从城
　　里来的,所以乡下的人说的许多话他都不予理会。这
　　次,我的命因为他的到来而恢复生机。
　　“你没事吧?伤口还疼吗?”
　　＂没事，不用担心。＂
　　“听说奶奶家附近的人总是很反感你,我就先带你去别的地方待几天吧。＂
　　“嗯,谢谢。对了,那个……还债的事……”
　　“不用担心,我用自己的工资勉强能交。”
　　“让你破费了,其实你不用管我的。”
　　“说什么呢?世上哪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不要小小
　　年龄就说这么没志气的话。”
　　虽然我知道爷爷已经在想尽办法安慰我了,为了我
　　的生命,他也破了费,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应该按照爷爷
　　说做,好好活下去。
　　我坐在三轮车上,爷爷在前面开着三轮车。看着路两
　　旁的树木退去,心情才开始慢慢释怀,一想到能躲开邻
　　居的、奶奶的视线,心里别提有多畅快,畅快的同时又
　　有些担心,担心这样的时光并不会长久。况且爷爷也对我
　　说过,等我心情好些后,他还是会送我回去。
　　那年夏天,太阳显得十分亮眼,方圆百里内的耕田的
　　农民也汗流狭背地干着谋生的农活,三轮车仍在同一条路
　　上开着,虽然速度慢,但却能静静地观赏周围的美景。行
　　进途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快乐——活着的快乐,这辈子恐
　　怕再没有这样幸福的时刻了。
　　“到地方了,下车吧。”
　　“这是哪里?”
　　“我经常钓鱼的地方。这里的山好、水也好,很适
　　合人们居住,只可惜我并不知道会带你来这个地方,暂
　　时无法提供房子住宿……”
　　“没事,不管什么地方,我都能尝试睡着的。”
　　“是吗?那你还挺厉害的。”
　　＂什么意思?”
　　“哦，这个嘛，是指你遭遇不测却又坚强的样子。＂
　　“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该怎么做呢?”
　　“顺其自然。孩子,当你因做错了事而误入歧
　　途之后,首先要想对自己有利的事,因为活着可比什么都
　　重要,这点爷爷终究是比你清楚的。一旦你向着它,向
　　着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去发展,一切不就好起来了吗?”
　　“那万一事情没有好转呢?”
　　“至少你为这件事付出了努力,自己应该感到
　　满足了吧。”
　　“嗯,爷爷,我知道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了。”
　　“嗯,这几天就先跟我待在一起吧,正好我
　　也少个伴。”
　　无论是睡到草地上也好,在野外用餐也好,
　　只要远离了故乡,自然都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草原
　　上有时会吹来徐徐微风,让自身得到凉快的同时,还
　　能呼吸到更多来自大自然的空气,在人少的河畔生活,
　　别提有多自由了。“肚子饿了吗？”
　　＂饿了。＂
　　“那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去烧水做饭,让你见识一下
　　爷爷做饭的技术。＂
　　“对了，爷爷，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哦，这件事我都忘了跟你说了。在我定居城市的
　　时候，上网时总是最查询到各式各样的做饭教学，且听
　　说这些教学都是不同地区擅长厨艺的人亲手整理下来
　　的。可想而知在城里有多方便啊!”
　　“对了，说到城市，我听说一旦去了城市将会面对
　　很大的竞争压力,是这样吗?”
　　“不可否认，城里的生活压力确实大，但压力大的
　　同时也能体验到许多现代科技不是吗？所以说，凡事
　　皆具有两面性，有人能着见它好的一面，也有人只能着它
　　的坏的一面，而不管是哪一面，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不
　　是吗？＂
　　“嗯。对了，那上次你跟奶奶量的去城里
　　的事…… ＂
　　“这个你不必担心,毕竟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
　　会明白爷爷的用意。”
　　于是之后的几天，我便和爷多生活在离河边不
　　远的草地上,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每天还是度过的无比
　　快乐。这次,我彻底忘记了以前的经历,也终于能全心全
　　意地投入每一件事。
　　“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我还希望你永远不回来呢。”
　　此后的日子，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和爷爷奶奶
　　在原来的家乡度过。尽管对于以前的事奶奶不再追究，
　　但她许多时候依然会用凶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邻
　　居家的大人们也是。日久天长,我还是不能忍受每天
　　被十几双眼睛监视,尽管我曾想过做些什么来逃避
　　别人的注视,但是天真的我又能够做什么呢?顶多
　　干些扫壁厨、切土豆之类的小事罢了。
　　在如此无聊的乡村生活中,爷爷算是一家人中最
　　看好我的了,哪怕我什么也做不到。八月份的某一
　　天，他再一次把我叫到他一直以来钓鱼的河畔边，
　　对我说道:
　　“你有什么心事,现在就跟爷爷说吧。”
　　“我还是不愿待在原来的家……”
　　“是因为奶奶和附近的邻居吗?”
　　“你知道就好。”
　　“那我问你,你恨他们吗?”
　　“恨!”
　　“那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不敢。”
　　“那你当时有想逃走的冲动吗?”
　　“有！”
　　“那为什么不及时跟我说?”
　　“因为不想让奶奶知道。”
　　“看吧,你明明能顺利地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传递给我,为什么当时却没有付行动呢?”
　　“我……”
　　“果然你还没有学会如何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并
　　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是虚度人生,而是行为上的自我
　　之境。你明知道这些人所做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为什么
　　不去无视他们,正常地生活呢?就是因为你太着重于为他
　　人着想了,所以在面对问题的时候,你很少有考虑过自己
　　的感受吧。如果他们仍然注视着你的话,那你应该仔细
　　想想:难道他们会干涉你的正常生活吗?想想便能明
　　白其中的道理吧。而你,作为一个孩子,就更不需要考虑
　　家人或者局外人,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终究只是他们自己
　　的事,而你要做的,仅仅只是屏息外界风尘,静下心来生活
　　罢了。”
　　这是爷爷在河畔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我也将他的
　　话牢牢记在心中。这次,我才真正领会到生活,也有足够的
　　信心去面对以后的生活。
　　这之后,我还是如愿搬到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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