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锁的盛夏

　　集训基地的梧桐树落尽最后一片枯叶时，国赛的出征名单终于敲定。红榜上，沈砚清的名字排在第二，陆野第三，赵宇稳居榜首，三人将代表本省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

　　出发前夜，方教授把他们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三枚刻着省队队徽的徽章，郑重地别在三人胸前：“这趟去，不只是为了名次，更是为了让你们见见全国顶尖的对手，把眼界打开。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是省里的骄傲。”

　　沈砚清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徽章，心脏跳得比省赛前夜还要快。陆野察觉到他的紧绷，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低声道：“放轻松，就当是去京城逛一圈。”

　　这话没能完全驱散沈砚清的焦虑，却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回宿舍的路上，基地的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清忽然想起半年前，他还只是个在物理实验室里埋头刷题的普通学生，那时的他从没想过，自己能走到国赛的赛场，更没想过会和陆野并肩走到这里。

　　“陆野，”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有些发飘，“要是这次没拿到好成绩，会不会很遗憾？”

　　陆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月光落在沈砚清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忐忑。陆野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遗憾什么？能和你一起站到国赛的赛场，就已经是赚到了。”

　　沈砚清的耳尖瞬间发烫，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却没躲开心底翻涌的暖意。他别过脸，假装看路边的树影，喉咙却有些发紧：“嗯，也是。”

　　次日清晨的火车站，陈老师带着学校的领导专程赶来送行。隔着玻璃，陈老师朝他们挥着手，手里还举着个写着“旗开得胜”的牌子。沈砚清眼眶微热，对着窗外用力点头，心里暗暗发誓，定要全力以赴。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三人几乎没怎么合眼。赵宇捧着理论书啃得入迷，沈砚清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国赛常考的实验模型，陆野则靠在窗边，目光落在沈砚清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偶尔沈砚清抬头，两人目光相撞，陆野会立刻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只留下耳尖的一抹红。

　　抵达北京时，正是清晨。国赛的承办方安排了大巴接站，车子一路驶入海淀区，路边的银杏叶还留着几分金黄，与南方的冬日截然不同。集训酒店就在竞赛场馆隔壁，三人分到了相邻的房间，放下行李后，领队就带着他们去熟悉赛场。

　　国赛的实验室远比省队基地的设备精良，激光测距仪、超导磁体这些顶尖设备，让沈砚清看得眼睛发亮。陆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别慌，这些设备的操作逻辑和基地的差不多，咱们练过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沈砚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点头，假装去看实验台，却没发现陆野的目光在他耳尖停留了许久。

　　赛前三天，组委会组织了一场赛前说明会。来自全国三十多个省份的近百名选手齐聚一堂，会场里人声鼎沸，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沈砚清一眼就看到了前排坐着的几个身影——那是去年国赛的金奖选手，也是他们此行最强的对手。

　　赵宇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听说今年的题目会加重量子物理和天体物理的部分，难度不小。”

　　陆野点点头，目光扫过会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按自己的节奏来。”

　　沈砚清深吸一口气，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集训时的错题和陆野的批注。这些字迹，成了他此刻最坚实的底气。

　　国赛分两天进行，第一天是理论考试，第二天是实验操作，总分相加决定最终排名。

　　理论考试的考场设在能容纳几百人的阶梯教室，发卷的那一刻，整个考场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沈砚清先扫了一遍试卷，前半部分的题目中规中矩，到了最后三道大题，难度陡然提升。倒数第二题涉及到广义相对论的基础应用，他卡了足足四十分钟，额角的汗浸湿了额发。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忽然想起陆野集训时和他讨论过的一个模型——将时空曲率转化为等效引力场。他眼睛一亮，立刻在草稿纸上推演起来，笔尖飞转，那些原本晦涩的公式，此刻竟变得清晰起来。

　　交卷的铃声响起时，沈砚清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步骤。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便对上了陆野的目光。陆野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沈砚清弯了弯嘴角，悬着的心落了地。

　　走出考场，赵宇迎上来，脸色有些发白：“最后那道天体物理题，我没算完。”

　　“正常，”陆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道题难度超标了，大部分人都没做完。”

　　三人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去年的金奖选手。对方主动过来搭话，语气带着几分傲气：“临川省队的？听说你们省今年实力不错，不过想拿金奖，还差得远。”

　　赵宇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陆野却先一步笑了：“输赢赛场见，多说无益。”

　　对方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沈砚清看着陆野，发现他的拳头攥得发白，显然也被那番话激起了斗志。

　　回到酒店，三人没再讨论考题，只是各自复盘了自己的薄弱点。沈砚清坐在书桌前，对着一道电磁学错题发呆，陆野端着两杯热咖啡进来，把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别熬太晚，明天实验才是关键。”

　　“你也一样，”沈砚清抬头看他，“你的实验操作比我稳，但也要注意细节。”

　　陆野笑了笑，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枚用铜丝弯成的小月亮，做工有些粗糙，却很精致。“给你的，”他把小月亮递过去，耳根泛红，“基地小卖部买的，算是……赛前护身符。”

　　沈砚清接过铜丝月亮，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发烫。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小月亮，忽然抬头道：“谢谢你，陆野。不管结果如何，这一路有你，真好。”

　　陆野的心猛地一颤，看着沈砚清眼底的光，喉结动了动，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好好休息。”

　　第二天的实验考试，是沈砚清最紧张的环节。他抽到的考题是“利用干涉仪测量薄膜厚度”，这正是他集训时最拿手的项目，可真到了赛场，还是难免手抖。

　　调试仪器时，激光的光斑总也对不准，他额角的汗越冒越多，手心也湿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的铜丝月亮，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陆野教的方法，先校准零点，再调整光路，一步步来，终于让光斑稳定在接收屏中央。

　　实验进行到一半，他的样品夹突然松动，样品险些掉在地上。他眼疾手快接住样品，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试剂瓶。眼看试剂就要洒在仪器上，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试剂瓶。

　　沈砚清抬头，看到陆野站在不远处的实验台旁，朝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原来陆野做完自己的实验，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沈砚清定了定神，快速处理好样品夹，继续操作。

　　当他在实验报告上写下最后一个数据时，离结束时间还有十分钟。他放下笔，看着完整的数据曲线，终于松了口气。

　　走出实验场，陆野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顺利，”沈砚清晃了晃口袋里的铜丝月亮，“多亏了你的护身符。”

　　陆野的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眼底的担忧尽数散去。

　　三天后，国赛颁奖典礼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近百名选手身着正装，坐在会场里，气氛庄重又紧张。沈砚清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陆野给他的铜丝月亮，陆野察觉到他的紧张，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瞬间安定下来。

　　主持人开始宣读获奖名单，从铜奖读到银奖，沈砚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银奖获得者”念完，他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听到陆野的，心跳陡然加速。

　　“接下来，宣读金奖名单！”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第一位，江城中学，赵宇！”

　　赵宇猛地站起身，眼眶泛红。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沈砚清和陆野也用力鼓掌，真心为他高兴。

　　“第二位，临川一中，陆野！”

　　陆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站起身，目光第一时间看向沈砚清。沈砚清朝他用力点头，眼底满是笑意。陆野深吸一口气，走上台，接过奖牌和证书，对着镜头扬起了嘴角。

　　沈砚清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盯着主持人的嘴，手心的铜丝月亮几乎要被攥变形。

　　“第三位，临川一中，沈砚清！”

　　当自己的名字响起时，沈砚清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掌声仿佛隔着一层水。直到陆野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站起身，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向舞台。

　　接过金奖奖牌的那一刻，冰凉的金属贴在胸口，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做到了。台下，陆野的目光紧紧追着他，笑意里带着骄傲，也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温柔。

　　颁奖典礼结束后，三人被记者围住。赵宇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陆野和沈砚清站在一旁，偶尔回答几个问题。有记者注意到沈砚清口袋里露出的铜丝月亮，笑着问：“这位同学，你口袋里的小物件是护身符吗？”

　　沈砚清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回头看向陆野，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沈砚清对着镜头点头：“是，很重要的护身符。”

　　晚上的庆功宴，方教授喝得满脸通红，拉着三人的手不停念叨：“好小子们，给省里争光了！”

　　赵宇端着果汁，敬了沈砚清和陆野一杯：“以后咱们就是国赛金奖得主了，这缘分，一辈子的。”

　　沈砚清和陆野碰了碰他的杯子，果汁的甜味混着喜悦，在心底漾开。宴会上，不少选手过来敬酒，陆野替沈砚清挡了好几杯，自己却喝了不少。

　　夜深了，庆功宴散场。沈砚清扶着微醺的陆野回酒店，走廊里的灯光昏黄，陆野的脚步有些不稳，靠在墙上，忽然拉住了沈砚清的手腕。

　　“砚清，”他的声音带着酒意，眼神却格外清明，“其实在基地那天晚上，我想跟你说……”

　　沈砚清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屏住呼吸看着他。

　　“我喜欢你，”陆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砚清耳中，“从高二你帮我补物理笔记开始，就喜欢了。集训时看你熬夜刷题，看你为实验紧张，我就想，要是能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沈砚清的眼眶忽然发热，手里的铜丝月亮硌着掌心，他看着陆野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抬手抱住了他：“我也是，陆野。”

　　晚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京城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相拥的暖意。陆野收紧手臂，下巴抵在沈砚清的发顶，嘴角扬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国赛结束后，三人在北京逗留了两天。他们去了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了清华园的荷塘边散步，去了故宫的红墙下拍照。沈砚清的口袋里始终揣着那枚铜丝月亮，陆野的手也总是不自觉地牵着他的，两人之间的默契，连赵宇都看出了端倪，只是笑着打趣：“你们俩，比亲兄弟还亲。”

　　返程的列车上，沈砚清靠在陆野的肩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满是踏实。陆野低头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低声道：“等高考结束，咱们报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好，”沈砚清抬头看他，眼底闪着光，“就报京大的物理系，继续一起刷题。”

　　陆野笑了，低头在他额角印下一个轻吻，动作很轻，却带着满心的温柔。

　　回到临川时，已是深冬。学校门口拉起了欢迎的横幅，陈老师带着全校师生在门口等候。看到三人下车，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响起。沈砚清和陆野并肩走在人群中，手里的奖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口袋里的铜丝月亮，也仿佛跟着发了光。

　　高三下学期的日子，在刷题和模考中匆匆流逝。沈砚清和陆野依旧形影不离，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实验室，一起在晚自习后绕着操场散步。他们的秘密，只有彼此知道，却在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并肩而行中，藏着最温柔的默契。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沈砚清和陆野都拿到了高分，稳稳够上了京大物理系的录取线。赵宇也如愿考上了复旦，三人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吃散伙饭，喝了不少啤酒。

　　“以后到了北京，可得常联系，”赵宇拍着两人的肩膀，眼眶发红，“等我去北京，你们得请我吃烤鸭。”

　　“一定，”陆野笑着应下，转头看向沈砚清，眼底满是温柔，“我们在北京等你。”

　　盛夏的风拂过饭馆的窗，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沈砚清看着陆野的侧脸，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铜丝月亮，忽然觉得，那些一起刷题的夜晚，一起集训的时光，一起问鼎京华的荣耀，都成了青春里最珍贵的印记。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沈砚清和陆野又去了基地的那片梧桐林。此时的梧桐早已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陆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铜丝物件——是一枚小太阳，和之前的月亮凑成了一对。

　　“月亮是你，太阳是我，”他把小太阳递给沈砚清，“以后，我们一起，岁岁年年。”

　　沈砚清接过小太阳，和铜丝月亮握在一处，抬头看向陆野，笑了。

　　远处的蝉鸣阵阵，枇杷锁是他们关系的见证，盛夏的风带着炽热的温度，也带着未来的期许。两个少年并肩站在梧桐树下，望着远方的天空，眼底是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芒。那些关于物理的梦想，关于青春的悸动，都在这个盛夏，迎来了最圆满的归期，也开启了最崭新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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