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章:桃源(6):纳福
第三日,晨曦如期而至,将桃源的薄雾染成金粉色。
然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却如同逐渐收紧的弦,弥漫在香甜的空气里。
今日是“纳福”,意为接纳神恩,涤净身心,以最洁净的姿态迎接“源节”的真正高潮。
仪式仍在花神庙前的庭院举行。
庙祝立于石阶之上,身旁两名童子捧着的并非昨日的桃花墨,而是两个托盘:一个盛放着无数枚打磨光滑、刻着“桃”字神纹的桃木符,另一个则是一盆氤氲着浓郁灵气的桃花露。
“桃花神恩泽,赐福护身!”庙祝声音肃穆,“以露净手,纳符于心,可得神明庇佑,邪祟不侵,安然迎源!”
岛民们面容虔诚,依次上前。
他们先是在童子的指引下,将双手浸入那盆桃花露中仔细盥洗,清澈的露水带走象征性的污秽,留下淡淡的桃花冷香。
然后,他们从庙祝手中恭敬地接过一枚桃木符,紧紧攥在掌心,贴在心口,仿佛如此便能将那份虚幻的庇佑融入骨血。
嬴祀静立一旁观察。
他注意到,大部分岛民在接过桃木符的瞬间,脸上都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安心与满足,仿佛握住了与逝者团圆的唯一凭证。
他们的眼神变得愈发朦胧,对周遭现实的感知似乎在减弱,更深地沉入桃花神编织的梦境。
似乎在迷失……
轮到了玩家,也就是所谓的“客人”。
白湘泠率先上前。她将手浸入桃花露时,水面竟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气,旋即消散。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桃木符,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那桃木符上的神纹微光一闪,似乎与她腰间那支毛笔的气息产生了瞬间的排斥,但又很快平息。
她将符收起,眼神依旧冰冷,不为所动。
舒安显得有些紧张,他学着岛民的样子认真洗手,接过桃木符后好奇地感受着其中温和的灵力,小声对旁边的晏巽说:“感觉……暖洋洋的,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他腰间的古琴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清鸣,与桃木符的气息隐隐相合。
晏巽步履从容,却在将手浸入桃花露时,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清澈的露水倒映出他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挣扎着愧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当他接过桃木符时,那符箓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上面的神纹流转,仿佛在试图安抚他内心汹涌的执念。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只是那温润之下,裂痕似乎更深了。
最后是嬴祀。
当祂走向那盆桃花露时,庭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连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庙祝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毕竟前几天的精彩表现,嬴祀在岛民心里已经是神的化身了。
嬴祀依言将手浸入露水。就在祂指尖触碰水面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并非来自现实世界的嗡鸣以祂为中心荡开!
整盆桃花露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沸腾起来,水面不再是清澈,而是折射出万千道流转的、灼目的粉色霞光!
光芒冲天而起,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天边的朝阳,将整个庭院映照得如同梦幻之境!
与此同时,嬴祀腰间的桃木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长吟,自动出鞘三寸,凛然的破邪剑气与那磅礴的神力光华交织、碰撞,却又奇异地没有互相湮灭,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庙祝和岛民们早已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激动得浑身颤抖。
“神!神明……”
光芒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收敛。
那盆桃花露恢复了平静,但色泽似乎变得更加莹润。
而庙祝手中原本要递给嬴祀的那枚桃木符,此刻正自主悬浮在半空,通体变得如同粉晶般剔透,其上的“桃”字神纹不再是刻痕,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强大灵力。
“神眷……这是至高无上的神眷!”
庙祝声音嘶哑,近乎匍匐着将那枚异变的桃木符捧到嬴祀面前,“贵客……请您……务必收下!此符在手,桃源之内,您可畅通无阻!”
嬴祀看着那枚过分耀眼的桃木符,并未立刻去接。这已经不是庇佑,而是一种强烈的标记,一种来自梼婳的、不容拒绝的“关注”。
这过度的恩宠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善意的保护,还是……请君入瓮的诱饵?
祂能感觉到暗处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无需回头,神念已捕捉到桃林后小然那苍白而紧张的小脸。
最终,嬴祀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桃木符。
符箓入手温润,强大的神力顺着掌心经脉缓缓流入,与桃木剑的剑气、颈间钥匙的微热形成一种奇特的三角平衡,既温暖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束缚感。
“多谢。”祂的声音依旧平静,将桃木符收入怀中。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纳福”仪式在这惊天动地的神迹中结束。
岛民们看嬴祀的眼神已近乎狂热,仿佛祂就是桃花神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玩家们各自散去。
舒安看着嬴祀,欲言又止。
白湘泠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晏巽落在最后,他望着嬴祀收入怀中的桃木符,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杂着担忧和某种决然的复杂情绪。
似乎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嬴祀独自返回草屋。祂摊开掌心,那枚晶瑩的桃木符静静躺着,神力流转。
想到那个碎片任务,赢祀不由叹了口气。
[桃源岛往昔碎片(1/7)已收集。探索度:15%。]
看着指尖的桃木符,嬴祀有些默然。
“纳福……”嬴祀轻声自语,指尖拂过冰凉的桃木剑身,“若这‘福’是让你沉沦于虚假永恒的毒药,纳之何益?”
窗外,天色渐晚,哀婉的歌声再次悠悠响起,比以往更加清晰,仿佛无数的魂灵已徘徊在桃林的边缘,等待着“除浊”之夜的篝火,等待着那场注定惊心动魄的“团圆”。
嬴祀握紧了桃木剑。
“斩浊”之心,未有半分动摇。
黄粱宴……才是真正的第七天。
小然的姐姐……担忧的舒安……冰冷的白湘泠……悔恨的晏巽……
似乎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虽说,是“墨客,侠士,琴师,画师”四人,为什么又偏偏是这些人呢?
嬴祀指腹摩挲着那枚晶莹剔透的桃木符,神力如暖流,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烙印感,丝丝缕缕渗入灵台。
这并非单纯的赐福,更像是一种……定位与共生。
梼婳的力量在试图与他建立更深的联系,是因为同为花神的感应,还是因为他这个“变数”足以影响桃源既定的轨迹?
祂抬眸,望向窗外。
暮色四合,那哀婉的歌声已不再是缥缈的背景,而是变得清晰可辨,仿佛吟唱的魂灵已穿过桃林,来到了村庄的边缘,隔着薄薄的夜色与生者对视。
空气里桃花的甜香愈发浓烈,几乎到了粘稠的地步,甜得发腻,甜得……令人窒息。
“迷失……”嬴祀想起岛民们接过桃木符时那朦胧满足的眼神,他们正在主动放弃对外界的感知,心甘情愿地沉入这场由神祇与执念共同编织的幻梦。
而他自己,这枚过载的神眷符箓,是会成为破开迷障的利刃,还是最终也被同化,成为这永恒“团圆”的一部分?
祂的思绪落到那迟迟没有进展的碎片任务上。(1/7),15%的探索度,太慢了。线索似乎就隐藏在这些岛民日常的细节,以及玩家们讳莫如深的过往里。
小然那孩子对“斩浊”的激烈反应,他口中“去了很远地方”的姐姐,是生是死?
为何她的“归来”会与“斩浊”产生冲突?
舒安他看似跳脱,却对桃花符的庇护产生了依赖,那份“暖洋洋”的感觉,是否是沉沦的开始?
他琴师的身份,在接下来的“除浊”或“黄粱宴”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
至于,白湘泠的冰冷与“偿”字。
她目的明确,那个“偿”字带着血海深仇般的决绝。
她腰间那支与桃木符隐隐排斥的毛笔,是“画师”的武器?
她要“偿”的,是什么债?
与这桃源何干?
晏巽的悔恨与“祈年”。
这是最让嬴祀在意,也最让祂感到空洞的一点。
晏巽,祈年。
那首“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字字泣血。
他透过自己在看谁?
那个如彩云般消散的人,与自己遗失的记忆有关吗?
他公会会长的身份,意味着他实力不俗,可他的执念却如此深重,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
“墨客、侠士、琴师、画师……”
嬴祀低声重复着邀请函上的称谓。
这并非随意分配的角色,似乎对应着某种破解桃源之谜的钥匙,或者说,是维持某种平衡的“祭品”或“执行者”?
晏巽是“墨客”,他的卷轴;白湘泠是“画师”,她的笔;舒安是“琴师”,他的琴;自己是“侠士”,桃木剑。
各自的武器都已显现。
《桃源》……很不对劲。
这不仅仅是规则怪谈,更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仪式现场,他们四个玩家,连同所有岛民和亡魂,都是仪式中的一环。
而“源节”,就是仪式启动的时刻。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嬴祀的思绪。
门外是舒安,他脸上带着些许不安,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桃木符。
“嬴祀……那个,你感觉怎么样?就是……这符。”他压低声音,“我总觉得,戴着它之后,听到的歌声好像更清楚了,有时候……好像还能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游移,“晏哥说这是正常的,是亲人在呼唤……可我还是有点……”
嬴祀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舒安,你为何而来桃源?你写‘平安归来’,盼的是谁?”
舒安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系统安排。这似乎和你没太大关系……”
嬴祀盯着他,说:“舒安……不用我说,你也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源节”不太对劲吧。你还要隐藏什么?”
舒安有些固执,说:“你不懂。只要我这么做……她就会回来……”
嬴祀有些无奈:“舒安,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是你还有你的未来。”
舒安抬起头,眼中带着泪珠,“未来?没有她……我的每天都是行尸走肉……这样的未来我不要。”
舒安擦了擦眼泪,沉默片刻,缓缓道来。
你不懂。
我本是青丘白狐一脉,千年前下山历练。被仇家报复,沦为本体,身负重伤。
她是将军府独女,性情爽朗果敢,那日她出门游射,救了我一命……
“小白小白,你怎么这么可爱呀。”舒萍笑了笑,亲昵的逗弄着别扭的小白狐。
哎呀,不要碰本君。
小白狐有些害羞的向外溜,却被舒萍勒住后脖颈。
舒萍眯了眯,朗笑道:“是不是不喜欢小白这个名字。那便叫你安安吧。”
小白狐有些震愣,起名?
舒萍顺了顺毛,看着变得呆呆的小白狐,满意地笑了笑。
“嘿嘿,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小白狐反应过来,有些骄矜的偏过头。
哼,本君有名字,叫苏少珏。才不是什么破安安呢。
可那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抚摸,还有少女身上清冽如初雪的气息,都让他受伤孱弱的身体本能地眷恋。
他终究没能挣脱,或者说,心底深处,并不想挣脱。
舒萍将他带回了将军府。
她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亲自照料他的伤势,为他梳理毛发,甚至夜间也允他宿在闺房脚踏之上。
她对他絮絮叨叨说着府中趣事,说着边关风沙,说着对京城繁文缛节的不耐,也说着……她身为将军之女,无法像父兄那样驰骋沙场的遗憾。
“安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抛下这一切,去浪迹天涯,看看话本里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她戳着他粉嫩的鼻尖,眼眸亮如星辰。
苏少珏,不,舒安心想:江湖有什么好,人心险恶,哪有本君青丘自在。
但他只是用蓬松的尾巴扫了扫她的手背,算是回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伤势在舒萍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转。
他开始习惯“安安”这个名字,习惯她带着笑意的呼唤,习惯她指尖的温度。
他甚至会在她练武时,蹲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似假寐,实则警惕着任何可能伤到她的流矢或剑气。
一次,舒萍遭人暗算,马匹受惊,冲向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是舒安不顾暴露身份的风险,动用残存妖力,硬生生以狐火逼停了惊马
舒萍摔下马背,惊魂未定,却第一时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安安!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舒安只是“嘤嘤”叫了几声作为回应。
那一刻,舒安看着她苍白脸上真切的担忧,看着她不顾自身先检查他是否安好的举动,心中某种坚固的东西,悄然融化。
他想,或许留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安稳,也不错。
他甚至开始幻想,待他修为恢复,便现出人形,告诉她一切。
告诉她,他不是普通白狐,他是青丘的苏少珏,但也是她的“安安”。
然而,天不遂人愿。
边疆战事骤起,将军奉命出征。
舒萍虽为女子,却一身傲骨,竟瞒着家人,女扮男装混入了军中。
舒安发现时,大军已开拔数日。他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恐慌。
战场刀剑无眼,她纵然武艺不俗,又如何抵得过千军万马?
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凭借着妖族的嗅觉和速度,他终于在一场惨烈的遭遇战边缘找到了她。她银甲染血,长发散乱,手中长枪却依旧舞得密不透风,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她生来就该属于这片金戈铁马的沙场。
可敌人太多了。一支淬毒的冷箭,如同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射向她的后心!
“不——!”
舒安目眦欲裂,体内妖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不再顾忌什么暴露,什么天规!他只想救她!
一道白光闪过,他化作人形,白衣胜雪,却在出现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扑向舒萍,用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支毒箭!
剧痛袭来,妖力与毒素在体内疯狂冲撞。他闷哼一声,软倒在舒萍怀里。
舒萍震惊地看着怀中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他容颜绝世,眉眼间却带着她熟悉的、属于“安安”的依赖与担忧。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眶骤然红了。
“安……安安?”她声音哽咽。
“你是我的……安安?”
舒安想对她笑,想告诉她别怕,想说他终于能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了。
可毒素蔓延太快,他只来得及艰难地抬起手,想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和泪水,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等我……”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字,意识便沉入黑暗。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完全清楚。只模糊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走,似乎是青丘的长老及时赶到。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十年之后。
他疯狂地寻找舒萍的下落,得到的却只有她在那场战役中“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信。
他找遍了人间,寻遍了地府,却始终没有她的魂魄踪迹。直到他听闻“桃源”的传说——一个能让生者与逝者团圆的地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