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冬意渐深，庭前的积雪被下人扫出几条干净的小径，像灰色的缎带分割着满目纯白。那日听雪楼归来后，你确实依言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连院中散步，也多半选在玉生休沐在家的时辰，由他亲自陪着。
　　他待你愈发精心，仿佛要将你浸泡在蜜糖里，让你再也想不起外面的滋味。他甚至开始教你抚琴，你的手被他包裹着，按在微凉的琴弦上，他的呼吸拂过你的耳廓，每一个音节的纠正都带着无尽的耐心。你沉浸在这种被全然填充的安宁里，几乎要将那日映雪的话语，连同柳文澜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都遗忘在脑后。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心底悄然生根。
　　这日，玉生又被宫中急召。他离去后，你独自在暖阁里临帖，窗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那曲调不似府中乐师所奏，带着几分疏狂与寂寥，穿透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放下笔，有些好奇地走到窗边。只见不远处邻家的梅园里，一树红梅开得正艳，梅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柳文澜。他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墨发被风吹得微乱，正执着一支玉笛，垂眸吹奏。雪花零星飘落，点缀在他肩头与发间，那画面竟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似乎察觉到你的目光，笛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窗后的你。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风流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你，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克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你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他却在此刻，隔着风雪，用口型清晰地、缓慢地说了两个字。
　　不是“嫂夫人”，也不是任何客套的称呼。
　　是——「卿卿」。
　　那一瞬间，你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僵在原地。他怎么能……他怎么也这样唤你？这是玉生独有的称呼，是带着体温与占有意味的亲昵。可从他那张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唇中无声吐出，竟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郑重。
　　你慌得立刻后退，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棂，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脸颊烧得厉害。那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你耳边反复回响。
　　接下来的半日，你都有些心神不宁。临帖写错了好几个字，喝茶也差点烫到。柳文澜那无声的呼唤，像一根羽毛，不断搔刮着你的心尖。你隐约觉得这不对，是不被允许的，可那种被另一个如此出色的男子，用这般专注而隐忍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又让你感到一种陌生的、危险的悸动。
　　傍晚玉生回来时，你正对着一盘棋谱发呆。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袍，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从背后拥住你，将下巴抵在你颈窝。
　　“我的卿卿今日在家做什么了？”他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依旧温柔。
　　你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垂下眼睫，不敢看他：“没……没做什么，临帖，看了会儿棋谱。”
　　他敏锐地察觉到你细微的异样，拥着你的手臂紧了紧，温热的唇蹭了蹭你的耳垂，低声问：“怎么了？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没、没有。”你下意识地否认，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玉生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他只是将你转过来，捧起你的脸，仔细端详着你的眼睛，那目光深沉，仿佛要一直看到你心底去。你被他看得心虚，睫毛颤了颤，想要避开。
　　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依旧温润如玉，眼底却仿佛凝结着一层薄冰。他低头，吻了吻你的额头，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的卿卿，”他抵着你的额间，声音低得只有你们两人能听见，“永远都是我的卿卿。”
　　这句话，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将下午那片刻的悸动与慌乱隔绝在外。你在他熟悉的气息和绝对的占有姿态里，慢慢放松下来，将脸埋进他胸膛，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而，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柳文澜那无声的两个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暂时被玉生的温柔抚平，但那石子，已经沉入了湖底。
　　而此刻，温府之外，柳文澜依旧立在梅树下，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棂，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决意的弧度。有些界限，既然已经心动，便再也无法安于原地。只是，对面是他多年的挚友……这局棋，该如何落下第一子，他需要好好思量。
　　夜色渐浓，雪又悄悄落了下来，覆盖了所有的痕迹，却掩盖不住那悄然滋长的、危险而迷人的情愫。
　　可你不知道的是，柳文澜吹笛时，在远处书房半开的支摘窗后，玉生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梅树下的一幕，尽收眼底。他手中的狼毫笔，不知何时，已被生生折断，墨汁淋漓，污了案上雪白的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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