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琴师，但梦想是成为甜品师[全息]

　　谢听澜选的媒体叫“星海回声”，是主星一家以客观深度报道闻名的平台，尤其在科技与文化交叉领域颇有口碑。

　　采访约在星网内的一个特殊空间——由“星海回声”租用的、可进行高质量全息录制的访谈室。这地方看起来像间极简风格的茶室，三面白墙，一面是巨大的落地虚拟窗，窗外星河流转。

　　松风到的时候，采访记者林薇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女性，穿着干练的星际职业装，但神态温和，不像有些记者那样咄咄逼人。

　　“松风先生，感谢您接受采访。”林薇起身，伸出手。

　　松风和她握了握手，有点不习惯“先生”这个称呼：“叫我松风就好。我才要谢谢你们关注。”

　　两人在茶桌两边坐下。没有摄像师，房间里的多角度捕捉设备会自动工作。

　　“那我们直接开始？”林薇打开记录面板，“首先想请问，您是怎么开始在这个游戏里做点心的？”

　　这个问题很安全，松风放松了些，从自己吃够了营养剂说起，讲到在游戏里第一次做出杏花酥的惊喜，再慢慢说到开店的经过。他说得很朴实，没刻意渲染什么，只是把这段经历如实道来。

　　林薇听得很认真，偶尔追问一两个细节，当松风提到“想把曾经吃过的好味道分享给别人”时，她点了点头。

　　“所以您的初衷，其实是解决自己的‘嘴馋’，顺便分享快乐？”

　　“可以这么说。”松风笑了，“后来发现大家真的喜欢，就越做越有劲了。”

　　“那么关于最近网上那些讨论……”林薇话锋一转，但语气依然平和，“就是把您做的菜和主星一些餐厅做比较的那些，您怎么看？”

　　来了。

　　松风按照谢听澜交代的，谨慎地回答：“那些讨论我也看到了，但我得说，我做的菜和那些餐厅的菜，其实没什么可比性。”

　　“哦？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是游戏里的数据食物，一个是现实里真材实料做出来的，性质都不一样。”松风认真道，“我在游戏里做菜，用的是游戏里的食材、游戏里的厨具，甚至很多处理手法，都是因为游戏机制才能实现的，这跟现实厨房完全是两码事。”

　　“可很多人讨论的，是‘味道’和‘技艺’层面的比较。”林薇追问，“您不觉得您的‘古法还原’，在某些方面可能确实更接近记载中的原貌吗？”

　　松风顿了顿，这个问题有点危险。

　　“我对‘古法’的理解，很大一部分来自我母亲生前的教导和一些家传笔记。”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说法，“至于接不接近原貌……说实话，谁也没真的尝过古时候的菜是什么味道。我只能说，我尽量按照我理解的那些老方法去做，追求的是那种‘感觉’，而不是一定要还原什么具体的东西。”

　　“感觉？”林薇感兴趣地重复。

　　“对。就是……吃下去的时候，心里会觉得舒服、温暖，会想起一些美好的东西那种感觉。”松风说得有点抽象，但这确实是他想表达的，“我做点心做菜，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属性加成什么的，那是游戏的设定，是附带的。”

　　林薇若有所思地在记录面板上记了几笔。

　　采访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林薇问到了“松风记”的经营理念、未来计划、对游戏内饮食文化的看法等等。松风基本照实回答，偶尔说些轻松的小故事，比如狂野刀王偷吃点心被双剑老太婆追打的事，惹得林薇也笑起来。

　　最后，林薇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如果有一天，现实中有机会让您真的动手做菜给更多人吃，您会愿意吗？”

　　松风愣住了，这个问题谢听澜没帮他准备过。

　　他想了想，说：“如果有机会，而且条件允许的话我当然愿意，但说实话，我现在更享受游戏里的状态。在游戏里，我能做出很多现实里可能做不了的东西，也能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人。而现实中就需要考虑原材料的价格、各种开店的成本之类的，这些因素都会让成品价格上涨许多，远不像游戏里几百星币就能买到的糕点那样，这背离了我一开始将美食分享给更多人的初衷。”

　　“明白了。”林薇关掉记录面板，站起身，“谢谢您今天坦诚的分享，报道出来后，我会先发您确认。”

　　“谢谢林记者。”

　　离开访谈室，松风长舒一口气。整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轻松，林薇确实很专业，没有故意挖坑或者断章取义。

　　他给谢听澜发了条消息：“采访结束了，感觉还行。”

　　那边很快回复：“收到。等报道。”

　　**

　　一天后，“星海回声”的报道出来了。

　　标题很克制：《虚拟灶台与真实温度：一个玩家和他的“松风记”》。

　　文章没有刻意煽情，而是用平实的笔触记录了松风的故事，重点放在了他如何将个人对“古法饮食”的理解融入游戏创作，以及“松风记”在游戏内形成的独特社区文化上。对于最近的热议，文章引用了松风本人的看法——“性质不同，无可比性”，也客观提及了相关讨论的存在，但没有站队。

　　报道的配图选得很好：一张是松风在“知音雅集”里低头调琴的侧影，光线柔和；一张是“松风记”柜台前玩家排队时说说笑笑的场景；还有一张是百花限定点心的特写，拍得极为精致。

　　最打动人的，是文章最后一段：

　　“在这个追求效率、营养剂成为主流的时代，‘松风记’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串提升属性的数据。它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例外’。在这里，人们会为了‘好吃’而等待，会为了‘好看’而惊叹，会静静地围坐在一起分享味道和故事。这种体验本身，或许比任何关于‘正宗与否’的争论都更有价值——它提醒我们，饮食之所以成为文化，从来不只是关于生存，更是关于生活。”

　　这篇报道一出，舆论风向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对比党”和“反对比党”都安静了不少。很多人看完文章后留言：
　　“说得对，其实比来比去没意思，能吃到更多好吃的是好事。”
　　“突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我也想尝尝那些点心了。”
　　“所以这个游戏到底好不好玩？想去看看。”
　　“哈哈，楼上的，首先，你得有那个命能随机投胎在南瞻部洲。狗头.jpg”
　　“松风掌柜看起来好温柔啊，爱了爱了。”

　　更关键的是，报道被多家主流媒体转载了。“虚拟美食”、“文化温度”、“游戏社交”这些关键词，触动了星际时代许多人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越来越多非游戏玩家开始知道，有这么一个叫《问鼎江湖》的游戏里，有个叫“松风记”的小店，卖的不是装备不是秘籍，而是能让人会心一笑的点心和故事。

　　“松风记”的客流量又上了一个台阶。

　　松风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是高兴的。他喜欢看到客人吃到点心时眼睛一亮的样子，喜欢听他们分享各自的故事。

　　这天下午，他正在后厨和秋月一起准备新一批的“茉莉龙井茶酥”，春花忽然从前店跑进来，脸色有点奇怪。

　　“掌柜，外面……有个人说要见您。他说他不是来买点心的。”

　　“谁？”松风擦了擦手。

　　“ID叫【观星客】。”春花顿了顿，“他……他头顶的标识，是金色的。”

　　金色标识？松风心里一动。他记得文心先生的ID也是金色的。

　　他走到前店，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柜台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墙上的画楼西畔插画。听到脚步声，老者转过身。

　　他的面容清瘦，眼神却明亮锐利，有种学者特有的气质。ID【观星客】果然是金色边框。

　　“松风掌柜？”老者开口，声音温和，“冒昧来访。我是主星古蓝星饮食文化研究会的理事，陈启明。”

　　松风心里咯噔一下。古蓝星饮食文化研究会——这不就是给“天膳楼”做认证的那个机构吗？

　　“陈先生好。”他稳住心神，“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陈启明笑了笑，指了指雅集室的方向：“能否借一步说话？这里人多。”

　　松风带他进了雅集室，今天这里没有开放，很安静。

　　两人坐下后，陈启明开门见山：“我看过‘星海回声’的报道，也尝过‘天膳楼’的红烧肉——当然，是在现实里。至于你做的那个版本，我虽然没尝到，但看了详细的感官数据分析和文心转给我的记录。”

　　松风心里一紧。

　　“您别紧张。”陈启明摆摆手，“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恰恰相反，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松风愣住了。

　　“研究会之前对‘古法饮食复原’的认证体系，可能确实存在局限。”陈启明坦然道，“我们太依赖文献考据和科学分析，忽略了饮食文化中那些‘只可意会’的部分。你做的菜，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接近‘传承’而非‘复原’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看着松风：“我们研究会，想正式邀请你成为‘古蓝星饮食文化传承研究项目’的特约顾问。不用你做什么，只需要在游戏里，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偶尔和我们在项目交流会上交流一下你的想法和心得。当然，会有相应的报酬和资源支持。”

　　这个邀请完全出乎松风的意料。

　　“为什么是我？”他忍不住问，“我只是个玩游戏做点心的……”

　　“正因为你是‘玩游戏做点心的’。”陈启明认真道，“你没有那些学院派的包袱，没有那些‘必须符合某条记载’的束缚。你的出发点很纯粹——就是做出好吃的、让人喜欢的东西。而这种纯粹，有时候恰恰最接近文化的本质，饮食是生存之本没有错，但饮食文化，是具有较强烈的地域特色，能够充分体现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人文特色而形成的一种文化。而我在你分享的经历中，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前的古蓝星人，也是因为喜欢美食，从而创造出的灿烂饮食文化。”

　　松风沉默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你不用马上答复。”陈启明站起身，报出了自己的光脑账号，“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另外……”他笑了笑，“‘天膳楼’那边，我会去沟通。他们也是真心研究古法饮食的人，之前可能有些反应过度了。相信他们冷静下来后，也会想和你交流的。”

　　送走陈启明，松风站在雅集室里，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心情复杂。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

　　晚上打烊后，松风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听澜。

　　两人在后院石桌边坐着，月光如水。松风问道：“谢兄，你怎么看？这研究会……靠谱吗？”

　　谢听澜调出研究会的相关背景信息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道：“古蓝星饮食文化研究会，主星官方支持的半公益性研究机构，成立七十三年。现任会长是李慕华院士，在古文明研究领域声望很高。陈启明是三位常务理事之一，主管‘古法技艺复原与传承’方向。”

　　他顿了顿：“从公开资料看，他们确实更侧重学术研究，和‘天膳楼’那种商业合作算是少数。文心先生应该是他们的特约研究员，负责在游戏里发掘线索。”

　　松风听完，心里稍微有了点底：“那他们这个邀请……”

　　“是个机会，但也有风险。”谢听澜分析得很客观，“好处是，有了研究会的身份背书，以后再有类似的质疑或商业打压，你会多一层保护。他们提供的资源和信息渠道，对你继续发掘古法技艺也有帮助。另外，报酬应该不错。”

　　“风险呢？”

　　“一旦挂上‘特约顾问’的头衔，你的言行就不再只代表你自己。研究会内部可能也有派系，你需要谨慎站队。”谢听澜看着他，“而且，他们看中你的‘纯粹’，但如果有一天，他们希望你为了一些‘学术正确’或‘研究需要’改变做法，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松风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不会改，我做点心就是为了好吃，为了让人开心。如果非得按什么条条框框来，那就没意思了。”

　　“那就明确告诉他们你的原则，合作可以，但要以不干涉你的创作自由为前提。”

　　松风接过名片，心里渐渐有了决定：“我再想想。至少……先跟文心先生聊聊？”

　　“可以。”谢听澜点头，“他既然介绍陈启明来找你，应该对研究会的态度有所了解。”

　　正说着，松风的通讯器响了。是文心先生发来的消息：“陈理事去找过你了？若有疑问，随时可来书苑聊聊。”

　　松风和谢听澜对视一眼。

　　“看来文心先生也在等你的反应。”谢听澜站起身，“明天我陪你去。”

　　“好。”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来到了琅嬛书苑。

　　文心先生正在池塘边喂鱼，见他们来了，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拍手：“来了？坐。”

　　还是那个亭子，还是那壶茶，但这次气氛有些不同。

　　松风开门见山：“先生，陈理事昨天来找我了。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文心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老陈那人，看着严肃，其实是个真心爱美食的老饕。他尝了‘天膳楼’的红烧肉，又看了我这儿关于你那顿饭的记录，气得拍桌子说‘我们研究了几十年，还原了个什么玩意儿’。”

　　松风：“……”

　　“他说得夸张了点，但意思没错。”文心啜了口茶，“研究会这些年，太想‘复原’出一个‘标准答案’了。古籍怎么记载，就怎么还原，材料、步骤、火候，都要精确到克、到秒。可饮食文化哪是这么回事？”

　　他看向松风：“你母亲教你的那些，有没有说过‘盐少许’、‘糖适量’、‘火候到了就行’这样的话？”

　　松风笑了，这话术太熟悉了，以前在地球的时候随便点开一个教做饭的视频里都是这么说。他点了点头：“经常说，她说做菜不是做实验，得看食材的状态、锅的热度、甚至天气。”

　　“就是这话。”文心笑了，“可研究会那帮老学究，最头疼的就是‘少许’、‘适量’这种词。他们非要量化，非要有标准，结果做出来的东西，数据都对，味道……差了点魂。”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所以老陈找上你，是真心的。他们想开辟另一条路——不只是从故纸堆里找答案，也从活着的‘手感’和‘温度’里找传承。你在游戏里做的这些，恰好提供了这种可能。”

　　“可我只是在游戏里……”松风还是有点不确定。

　　“游戏怎么了？”文心反问，“游戏里的食材是数据，但你的处理手法、你对味道的理解、你传递的那种‘感觉’，都是真实的。老陈看中的就是这个——你证明了，即使在没有真实物理反馈的环境里，‘技艺’和‘心意’依然可以创造出打动人心的味道。”

　　这话让松风心里一震。

　　谢听澜在旁边开口：“研究会希望松风做什么？”

　　“很简单。”文心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把你会的、想尝试的古法点心菜肴，在游戏里实现出来。第二，不定期和我们交流——可以是闲聊，可以是演示，可以是你遇到的技术难题。我们会记录、分析，但不会干涉你的做法。”

　　他顿了顿：“报酬方面，除了信用点，还可以给你开放研究会内部的部分古籍数据库查阅权限，以及一些特殊食材的研究级获取渠道——这些在游戏里也能用。”

　　条件听起来很宽松，甚至可以说非常优厚。

　　松风沉思片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我答应了，以后我做的东西，会被当成研究会的‘标准答案’吗？”

　　文心笑了：“老陈特意交代过——不会。研究会的官方认证体系不会变，那是给商业机构用的。你这个项目，叫‘传承观察’，不是‘标准制定’。我们只是想看看，一条不那么依赖文献、更依赖‘人’的传承路径，能走出什么样的风景。”

　　他看向松风，眼神温和而睿智：“松风，你不需要背负什么‘复兴古法’的重担，你就做你自己——那个喜欢吃、喜欢做、喜欢分享的年轻人。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去琢磨。”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松风最后的顾虑。

　　他看向谢听澜，谢听澜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松风深吸一口气，对文心先生说：“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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