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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契约
周烬带来的最后评估与那盒被收回象征着“情感污染”的琉璃糖,如同最后一抔土,掩埋了凌清泓心中所有残存的对家族或命运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像一块被投入冰海的顽铁,在极致的寒冷与压力下,内部的结构正在发生着不可逆的趋于毁灭的蜕变。
夜色深沉如墨,连星光都吝于施舍。
凌清泓的房间没有点灯,他独自坐在浓稠的黑暗里,像一尊逐渐冷却的石像。唯有指间无意识摩挲“葬泓”伞柄传来的冰冷触感,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还有未尽的执念。
就在这万籁俱寂,连监视者的呼吸都仿佛融入夜风的时刻,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以往任何窥视感的“存在”,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漫入房间。
凌清泓骤然抬头,异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没有动,只是气息微凝。
窗棂上,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滑入,无声地落在地面,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实体感,仿佛只是一团凝聚的黑暗。
“凌五公子。”一个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凌清泓的脑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这是吴天派来的使者,与上次暴雨夜那位并非同一人,但那股子阴冷诡谲非人般的气息如出一辙。
“你们迟了。”凌清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
“必要的谨慎。”黑影的声音毫无起伏,“凌家与星轨司的‘眼睛’比预想中更多。确认最终计划,需万无一失。”
凌清泓不再废话,直接切入核心:“时间,地点,方式,接应。”
黑影似乎对他的直接很满意,那团黑暗微微波动:“时间,定于明日巳时三刻。地点,凌家宗祠外的‘漱玉轩’。据可靠消息,凌万疆会在启程前,于彼处单独召见你,进行最后的‘训诫’。那是唯一确认他身边守卫最薄弱,且星轨司常规监测存在短暂盲区的窗口。”
凌清泓心脏猛地一缩。漱玉轩……那是靠近家族禁地“镜池”的一处水榭,环境清幽,却也偏僻。凌万疆选择在那里见他,是出于某种隐秘的考量,还是单纯的巧合?靠近镜池带来的那种被古老存在“瞥视”的不适感再次浮现,但此刻,这已是他复仇唯一的机会。
“方式?”他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自行动手。”黑影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期待,“用你最擅长,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我们会确保那一刻,外围的守卫被‘意外’引开,常规监测节点会受到短暂干扰,为你创造大约……三十息的时间。”
三十息!凌清泓的指尖收紧。三十个呼吸之间,他要完成弑父之举,并开始逃亡。
“得手之后,”黑影继续道,黑暗凝聚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微光勾勒出凌家宅院部分区域的简易地图,“不要回你的院落,不要试图走任何已知路径。从漱玉轩西侧假山群潜入,那里有一条废弃的排水密道,出口在凌府西墙外的‘枯柳巷’。密道入口有三块叠放的青石为记,移开即可。”
地图和路线如同烙印般刻入凌清泓脑海。
“枯柳巷出口,会有一辆运送夜香的骡车接应。车夫是我们的人。他会将你藏在夹层中,运出城。出城后,在十里坡的‘义庄’更换马车,由另一批人护送,前往预定地点。”
计划听起来简单,却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凌家内部的疏忽与城防的漏洞。利用最污秽之物掩人耳目,确实是吴天行事的风格。
“阿棠呢?”凌清泓最关心的是这个。
“在你动手的同时,我们会有人去杂役房‘请’走她。她会通过另一条路线,在城外与你会合。”黑影保证道,“吴天大人重诺,只要你完成约定,你的人,自然会平安。”
凌清泓沉默片刻,消化着这血腥而周密的计划。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我如何确认你们不会过河拆桥?”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黑影发出一声类似夜枭啼鸣的低笑:“凌五公子,你活着,并且掌控着‘钥匙’,对吴天大人才有价值。一个死去的你,或是一个被星轨司重新控制的你,对我们毫无意义。这份‘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道理冰冷而现实。凌清泓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记住,”黑影的声音变得格外凝重,“三十息。无论成功与否,时间一到,干扰消失,所有‘眼睛’都会重新聚焦。你必须在那之前进入密道。另外……”
黑影的形态微微扭曲,似乎也在忌惮着什么:“小心星轨司那个姓周的。他的‘理性’,可能会做出一些……超出我们计算的‘最优解’。还有,远离‘镜池’,你的‘核心’与那里的共鸣,是不可控的变数。”
凌清泓点了点头。周烬和镜池,是他计划中最大的两个未知数。
“明日,巳时三刻,漱玉轩。”凌清泓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终的判决。
“期待你的表演,凌五公子。”黑影发出最后一声低语,随即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然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凌清泓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外面依旧是沉沉的夜,但东方天际,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边缘。
黎明将至。
他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枚不安分的“白燎核心”在胸腔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与他自己急促的心跳混合在一起。恐惧、决绝、仇恨、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在他眼中交织。
明日,漱玉轩。
要么,凌万疆人头落地,他携着阿棠,遁入未知的未来。
要么,他血溅五步,成为凌家宗祠前又一缕无声消散的冤魂。
没有第三条路。
他握紧了“葬泓”,伞骨的冰冷透过掌心,直抵灵魂深处。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母亲……请保佑我……或者,请看着我……如何将这肮脏的一切,拖入地狱。”
夜色,在少年孤注一掷的誓言中,缓缓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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